“分明是有内鬼,将此事泄露给大食人在碎叶城的守将!”牛镇副恶狠狠地说道。
“这,镇副,谁会是内鬼?”听到镇副的话,幕僚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问道。
“何普或李家!”牛镇副用阴沉的语气说道:“何普投靠了大食人,想与安西继续暗通消息给自己留条后路不奇怪,但对帮着咱们偷出营房的布局图,协助解救数万俘虏定然不愿。”
“毕竟这事干系太大,事后大食人一定会严查,万一查出他来满门难保,对他来说太过危险。如果不是咱们以他儿女性命相威胁,他一定不会帮咱们偷出布局图。”
“如果他找出咱们潜伏在他家的暗间,很可能向大食人自首。”
“还有李家。李家是个大家族,族中不同人想法本就不一样,而且这个家族为了自保还有人假装投靠大食人,有人私下里与安西联络,有人万事不参与。”
“假装投靠大食人的,或许慢慢就真的投靠了大食人。如果他们已听说封节度使带数万人马去中原平叛,真投靠大食人的可能更大。”
“这样的人如果听说本族有族人在协助咱们解救俘虏,或许就会向大食人出首,供出自己族人。”
“这不是出卖族人么?”幕僚愤慨地说道。
“他们或许还觉得自己是为了家族好呢。”牛镇副冷笑一声,又认真说道:“李家分别安排族人投靠大食人或与咱们私下里联络,本就打着两面讨好的心思。”
“若安西被大食人完全占领,私下里与咱们联络的人必定被出卖给大食人,作为投名状;若咱们收复碎叶城将大食人打回老家,那些投靠大食人的族人也必定成为弃子,任咱们处置。”
“既然如此,投靠大食人的族人为了保住自己的命,当然要尽全力阻止咱们再打回来。这不是他们品德不好,只是为不沦为族中弃子而已。”
“这么说,这些人也是可怜人。”幕僚忽然又同情起他们来。
“他们算甚可怜人!”牛镇副却又冷笑道:“大食人入城屠戮的百姓才是可怜人,全家死光自己又被抓做俘虏的才是可怜人!”
“是,是,镇副说的是。”幕僚听了这话忙转回原来的话题。“那内鬼到底是何普,还是李家族人?”
“这个不好说,不过查清此事也不急于一时。咱们全都不得不来到碎叶水北岸,之后只能去向洁山城,再从洁山城赶去嗢鹿州,在那里等待都护府的命令。”
“曹令忠,我先前已经派刘三、宋五等人带领先前过河的两万人启程赶往洁山城,你计算一下咱们还有多少粮草,是否足够去往洁山城路上所用?五日所用便好。”牛镇副道。
“镇副,只有足够万余人一日的粮食。还得众人省吃才够。”名叫曹令忠的幕僚回答。
“只有这点儿粮食?”牛镇副立刻追问道。
“镇副,因之前准备前往裴罗将军城,从碎叶城至裴罗将军城不过半日路;而且大食人对粮食管控极严、万难获取,只筹备到两万人一日所用的粮食。”
“这些粮食适才又被大食人夺走许多,现下许多粮食还是之前从俘虏营中搜出来的,不然连这些都没有。”曹令忠道。
“这可如何是好。”牛镇副这下才焦急起来。他对粮食不够吃也不是全然不知,所以前面两万人走的时候都没带多少吃食,前往洁山城一路主要靠沿途打猎、采集为生。
但两万没饭吃的人走过的道路,估计比‘不小心’着火的粮仓还干净,他们是甭想在路上取得任何一点儿可以吃的东西,能还有树皮可扒就是老天爷保佑。
所以最后这一万人必须得有粮食吃,但现下牛镇副却忽然听说连够一天吃的粮食都没有,如何不急?毕竟,比不能将俘虏解救出来更令人绝望的,就是将他们解救出来后却无法带走。
“哎,这该如何做?”牛镇副又饱含焦虑地说了一句。
“镇副,赶紧令众人出发吧。马上就要天亮,大食人就敢架设浮桥渡河来追,必须在大食兵追来前逃进羯丹山。再不走,就走不了了。”曹令忠道。
“哎,但是,罢了,立刻传令,告诉众人即将天亮,再不走就会被大食人抓回去,或杀或继续为奴。”牛镇副只能这样吩咐道。至于吃食问题,先启程后再说。
“是。”曹令忠答应一声,就去传令。众人虽然疲惫不堪,但也知道若再落在大食人手里处境会更加不堪,纷纷站起来向北走去。
牛镇副又派亲信将仅存的粮食牢牢看管住,他们背着粮袋随同众人一并向北而去。牛镇副看着不多的粮袋,又不由得唉声叹气起来。
就在此时,忽然有从贺猎城带来的一名士卒跑到他身前,行礼道:“镇副,有二人自称手里有粮食可以供给,想要求见。”
“有粮食可以供给?快让他们过来。”牛镇副立刻说道。
不多时,一个年过五旬的老人与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联袂而来。这个年轻人牛镇副觉得有些眼熟,似乎见过。
“碎叶李家李白,见过牛镇副。”
“碎叶李家,原碎叶镇兵曹参军李全,见过牛镇副。”
……
……
“好,你做的很不错。”与此同时,在俘虏营门前,碎叶城驻兵最高长官萨利赫骑在马上,笑着对马侧一名汉人长相的人夸赞道。
“萨利赫将军真是谬赞了。”那人立刻弯腰说道:“若属下能早些向将军报告,也不至使这么多俘虏逃走。属下有过无功。”
“哎,你不用这样说。”萨利赫继续笑着说道:“爱惜自己的孩子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你们汉人又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样不成文的规矩,你在唯一一个儿子的生命受到威胁时不及时报告我能理解,不会因此处罚你。”
“多谢将军体谅。”听到这句话,被夸赞的汉人彻底放下心来,脸上也有了笑模样,又赶忙说道。
这人当然就是牛镇副等人口中的何普了。何普在大食人到来前就是碎叶镇录事,在大食人来到后迅速投靠,被任命为管理汉人的最高行政官员,从而也接触到与管理俘虏有关的事情。
三日前,一个十分神秘之人找上他,自称是唐镇将委派而来,要他帮忙解救俘虏。
何普当然立刻答应。他虽然投降大食人的速度非常快,但也不敢打包票大食人一定不会被大唐赶走,面对安西大都护府的人也不敢轻易得罪。
但当他听说来人要他提供俘虏营布局图后,却耍起花枪。能接触到俘虏营布局图的人本就不多,汉人更少,大食人严查之下多半会将他查出来。他不敢答应这件事。
但随即,来人却拿出一缕头发递给他。何普仔细观察半日,发觉这是他儿子的头发。
他立刻惊慌起来。来人能拿出他儿子的头发,说明在能接触到他儿子的仆人中有安西大都护府的奸细。他只有一个儿子,若死了他可就绝后了。为了不绝后,即使十分危险他也不得不答应提供俘虏营布局图。
但提供后,他变得更加提心吊胆,而且在家中严查哪个仆人是安西大都护府的奸细。经过反复查检,昨晚他终于确定奸细是哪一个,将他抓起来;又不顾天色已晚跑到萨利赫的府邸,向他自首自己泄露俘虏营布局图之事,而且告诉萨利赫唐军多半今夜就要行动。
萨利赫闻言立刻调兵前去支援。但还是晚了一步,让过半俘虏成功逃走。
‘如果此时碎叶城里还有好用程度和你一样的人,我一定将你杀死;但现在城内没有和你一样的人,杀了你就没人能管好城内汉人了,只能放过你。’萨利赫听到何普的话,心里想着。
因不得不放过甚至还要温言安抚何普,萨利赫虽然表面上十分和蔼,但心里早就生气之极。他不能向何普发泄这股火,侧头对站在他马旁的另一个汉人道:“李合,你们李家可是真好啊,对帝国真是忠诚!”
“据抓回来的人交代,解救俘虏这件事还有你们李家的人协助。若不是你们李家帮忙,他们根本不可能得到运吃食入营的工作。你们李家还真是哪边都不得罪!”
“李柯人呢,我召见他,他竟然都敢不亲自过来,而是让你来替他顶罪!”
“萨利赫将军,”名叫李合的李氏族人立刻跪下说道:“此时确有我李家之人协助,不敢抵赖;但此时与李家其他族人无关,更与族长无关啊!”
“我李家是个大族,人口众多,不算太远的旁支,仅近支就有数百男丁。家父虽是族长,但也不能影响到族中任何一人的心思。”
“小人敢替家父保证,这些协助之人都是自己心思糊涂,一时愚昧做下错事,绝非家父指使。不仅如此,在听闻此事后,家父不顾病体查验家中,将发现的协助唐国之族人全部绑起来,送到衙门,不,送到政府,任由将军处置。”
“至于家父为何在将军宣召之下仍然不来,是因为家父忽然发病,来不了。将军你也知晓,家父已经年过六十,这个年纪的老人岂会不得病?从五六年前开始,家父就时常生病,躺在床上不能出门。我家还算富裕,能请来名医救治,不然家父早已不在人世了。”
“小人绝不敢说谎,还请萨利赫将军明察!”李合最后又说了一句,随后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跪在马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