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哈希米死了,刘三一手仍紧紧拽着他,另一手从他腰间摸索出钥匙,之后才让尸体缓缓倒在地上,又用钥匙将栅栏打开。
刘三回过头,对浑身近乎赤裸的宋五使了眼色,宋五立刻把哈希米的尸体拖进来,将他衣服剥下穿在自己身上,又拿起哈希米的武器与帽子,装扮成大食士兵的样子,走出这排房屋。他离开后,又有五个人手上拿着弓箭紧贴墙边,溜到箭楼底下。
他们逃出这座营房的计划是:首先,像刚才那样,骗得一位大食士兵靠近栅栏门,用木枪捅死他,从他身上取得钥匙,打开栅栏门,让一人穿上大食士兵的衣服,去打开另外几排约好今晚共同发起暴动的房屋的栅栏门。
与此同时,他们每打开一扇栅栏门,里面箭法高明的人就会拿着已经组装好的弓箭,小心翼翼地紧贴墙壁,来到距离最近的箭楼底下,做好随时射杀箭楼上大食哨兵的准备,听到任何响动立刻射箭。
而每一扇被打开的栅栏门里面的人都手持武器,同样做好准备,待外面传来响动后就冲出去,劈开其他栅栏门,把人都放出来,随后杀向前门;在前门,自然有人接应他们出去。
宋五按照约定,要去打开之前已经联系上的那几排房屋的栅栏门。
因他身上穿着大食士兵衣服,天色很黑仅凭火把火盆也看不清面容,缺乏警惕性的大食兵又没有防备,即使看到他到处走动有些疑惑,也没有怀疑是俘虏假扮的,反而迎上来询问。
宋五这段日子也学会两句大食话,见人询问先模糊不清地说一句话,待来人靠近后抽出匕首一把将他捅死,又以最快速度捂住来人的嘴让他发不出声音。
宋五一连杀死五人,从他们身上摸出钥匙,打开四个栅栏门。被打开栅栏门的地方立刻钻出五六个人来,同样手持弓箭,紧贴墙壁谨慎小心的靠近箭楼。
打开第四个栅栏门后,宋五又赶去第五排房屋附近。在门旁同样有一大食士兵正倚靠墙壁待着,双眼半睁半闭。他见宋五走过来十分奇怪,出言问了一句。
宋五听不懂他的话,用他之前学会的大食话回应。但这句应对之前四人都没引起怀疑的话到这里却出了岔子,对面的大食人立刻脸色一变,大声叫喊起来。
宋五立刻知道不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哨子大声吹响,又举起弯刀冲向面前的大食人。
刹那间,数十支箭矢射向营房周围的二十四个箭楼。许多哨兵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箭矢射中,口吐鲜血从箭楼上掉下来。余下的人立刻蹲下身子甚至趴在箭楼底面,同时大声喊道:“秦那人暴动!”
但这时岂还用他们叫喊?整座营房里的所有大食士兵都已经被惊动,来回巡视的人立刻睁开双眼,从腰间抽出弯刀,警惕地注视四周;睡梦中的人立刻起身,草草套上一件衣服就要拿起兵器出去镇压。
但不必他们镇压,俘虏们已经找上门来。被抓到这里的人亲人几乎都被大食人杀绝,甚至有人亲眼看着自己家人被大食人杀死,再加上这段时日承受的折磨,人人心中都充满着对大食人恨意。
这时他们得到解放,手里还有了兵器,根本不需旁人再说甚,立刻提着木枪木棍冲向大食人,以以命换命的手段与大食人搏杀起来。
这些大食士兵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疯狂的敌人,再加上冲过来的人远比他们多,心里不由得就怯了,十成手段用不出五成,很快被俘虏杀死。
还有人心怯之下大喊着转身逃走。但他们岂能逃得出去?被俘虏追上一一斩杀。
很快,整座营房里,所有大食人都已经变成尸体。
待将大食人都杀死后,这些人才冷静下来,几个平日里在俘虏中威望较高的人立刻高声叫喊着众人离开这里,逃出营房。众人立刻跟着他们向前门跑去。
他们跑到前门处时,见到这扇门已经洞开,刘三与另外几人正站在一旁。许多人认识刘三,又觉得是他带领旁人打开这扇门,纷纷笑着同他打声招呼或说声谢,之后从门口跑出去。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刘三见此情形,却笑着夸赞身旁头戴斗笠的男子道:“朱镇副果然厉害,不仅定下的解救法子如此顺利,而且还能及时接应。”
在哨声响起的一瞬间,刘三就带领住在同排房屋的人冲出来,向前门冲去。他们必须立刻控制前门,若不能夺下,营房里的六万多俘虏根本逃不出去。
即使已是深夜,前门守卫也比营内巡逻士兵认真得多,站在门前来回巡视。他听到营房内传来叫喊声后立刻意识到不对,就要搬动拒马等物什堆在门内,再造一道阻隔。
可就在此时,他发觉身后的大门似乎微微颤动,又有轻微的声音传来,似乎有人在踹门似的。
这护卫立刻放下正在搬动的拒马、靠近大门;忽然感觉头顶似乎多了两道目光,又抬起头,就见到一双锐利的眼睛和一张弩。随即,他看到那张弩上搭的弩箭迎面射来,之后就失去了知觉。
弩主人正是牛镇副。见到看守大门的大食护卫倒在地上,他将弩扔下,翻身下来,把护卫搬到一半的拒马搬回去,又将大门打开,放其他几人进来。
就在他打开大门后不到一弹指,刘三带着上千人跑过来,见此情形吩咐曹家兄弟带人先走,自己则留在门旁。
“全凭运气。”牛镇副也笑着回应:“我们只是运气更好而已。”
“哪里只是运气,分明是牛镇副运筹帷幄。不是有句话嘛,运筹甚底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这话分明是说牛镇副的。”刘三恭维道。
“那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牛镇副笑着纠正。
“不管咋说,这就是说的牛镇副。”刘三顿了顿,继续恭维道:“牛镇副不仅要解救俘虏,而且还要夺取裴罗将军城,实在是英明神武。”
“哈哈。”听到这番话,牛镇副不由得笑出声,显然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唐镇将之所以派牛镇副偷偷前来碎叶城,是为了解救这六万多青壮俘虏,牛镇副将他们带回贺猎城,哪怕只能带回去一半就是大功一件。但牛镇副自己岂会将目的定为此?他野心大的很。
他不仅要解救大部分俘虏,还要夺回裴罗将军城,为收复碎叶城立下更大功劳,以便加官进爵。尤其现下安西大都护府因高节度使带数万兵去往中原平叛而官职空缺不少,立下功劳更易升官。
“刘三,你此次也立下大功,少不得在碎叶镇给你一个官职。”牛镇副也说道。
“我要返回嗢鹿州。”刘三却说道:“我要赶回去,告诉家人我没死,还活着。不能让他们以为我死了。”
“但我还会回来。至少要回到新城,不是为了官职,而是为了将弟兄们的骨灰带回去。”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有些低沉,知晓他过往的牛镇副也不知该说甚。他是上半年从嗢鹿州调到新城那五百人之一。在东西两面城墙被轰榻后,他丧失战斗意志,向大食人投降。
但随后,他的噩梦就来了。大食人对待他们这些被俘的大唐将士十分不客气,上来就抽出两成的人砍了脑袋,之后又将他们圈在一个狭小之地,每日只给一点吃食,却要干很重的活,稍稍慢些就会被充当监工的大食士兵一顿鞭打,身上前次鞭打留下的伤痕尚未愈合就又遭受下一次鞭打,伤根本没有愈合的时候。
后来,他被从新城送到碎叶城的这个大俘虏营。在这里他的处境略有好转,可这不是因为大食人对待他们更好,而是因为这里人多,大食人管不过来,只能让俘虏们自己管理。刘三有些手段,坐上管事之位。
但他心中对大食人的恨意却与日俱增。在这里,他听到更多大食人残暴之极的话语,每一句话都有一条甚至几条人命作为注脚。
看着原本的城中百姓在说完自家惨事后忍不住抱头痛哭,又想起外面与自己长相差别较大的大食人,刘三越来越痛恨他们。
所以当牛镇副派人入营中联络暴动逃走之事时,刘三头一个答应,又不断劝说旁人也答应。
正是在他的劝导下,才有许多人打消对牛镇副谋划的疑虑,参加进这个谋划,最终在今夜成功发动暴动,使众人逃走。
但他心中对大食人的恨意远未消除。“我不仅要把弟兄们的骨灰带回去,还要跟着安西的大军回来,打败大食人,夺回碎叶城等地!打进大食人的国都也屠一遍!”刘三又神色狰狞地叫了一句。
可就在此时,他忽然听到一人惊讶地叫道:“你是刘三叔?”而且是女子的声音。
“是你,卓桠,你怎会在这里?”刘三抬起头看了一眼说话的人,虽然那人身着男装,但刘三还是立刻辨认出她是卓桠。
“真的是刘三叔?”卓桠叫道:“一见到你我就觉得有些眼熟,但刘三叔你变化较大,我不敢确定。一直到适才说起你来自嗢鹿州,我才敢确定你就是刘三叔!”
“是我是我!”刘三答应两声,又问道:“卓桠,你怎会掺和进这件事?”
“刘三叔,你应当还记得,我从嗢鹿州来了碎叶城。但碎叶城被大食人夺取,家人都死了,我侥幸逃得一命。我十分想为他们报仇,又偶然间听闻牛镇副要解救被俘之人,就参与进来,尽自己的一份力。”卓桠不欲多说,简单解释道。不过将自己被迫参与此事,还不得不色诱大食守卫之事隐去了。
“你怎能如此!”刘三立刻道:“你身为女子,如何能够参与这样的事情?你应当立刻返回嗢鹿州!”
“我要为二叔与烁藩报仇!”卓桠只是这样回应道。
“报仇的事应当交给男人来做!”
“我就要为二叔与烁藩报仇,你也管不到我!”
“你……”刘三更加生气,正要再说甚,牛镇副打圆场道:“好了好了,既然卓桠已经参与进来,就不要再多说了。”
他又转移话题:“已经从营房中逃出五万人多人了吧,差不多都逃出来了,咱们也该指引众人去往裴罗将军城。”
刘三仍对卓桠怒目而视,却也没再对她说甚,转过头要与牛镇副说话。
可就在此时,他们忽然听见从东面不远处传来喊杀声,与马匹踏地的马蹄声!
“这是怎回事,怎忽然有马蹄声?”一人有些慌乱地说道。
“应当是大食人出动骑兵赶来了!”刘三立刻说道。
“营内守卫才被惊动多久,大食人怎会反应这样快,立刻派出骑兵?”那人又道。
这次刘三没有说话,他也不明白;牛镇副的脸色忽然变得难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