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臣叩见陛下!”
时已过了午,然则张柬之却并不曾去休息,兀自领着一众东宫属官们在书房里忙碌个不停,待得见到李显大步行了进来之际,忙不迭地站了起来,一头跪倒在了地上,语气哽咽地大礼参拜道。
“先生不必如此,朕能得继承大宝,先生乃是首功,朕已下诏,封先生为保国公,入政事堂办差,你我君臣际遇一场,须得好生做一番大事,善始善终,方显个中之不易。”
望着激动得难以自持的张柬之,李显心中自不免心情波动不已,此无它,君臣相携十数载,所遇风波无数,若非有张柬之这么个忠心耿耿的老臣在旁帮衬着,李显可不敢保证自己一准能平安度过,而今,胜利的果实已然熟透,确是到了该大封功臣的时候了,在这一点上,李显素来不吝啬,更不可能做出甚卸磨杀驴的蠢事。
“老臣叩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柬之四十岁方才中了进士,算是大器晚成之辈,苦心造诣地扶持李显,为的便是将来有一ri能入相,此际得了李显的亲口许诺,自是激动得老泪纵横不已。
“先生且请起来罢,大局虽是已定,余波却是未了,朕还须先生从旁襄助一二。”
李显的心情虽激动,却断不会误了正事,毕竟逼宫之事虽了,可洛阳城中人心却依旧未定,加之又有越王大军将至,李显实是没时间去多感慨往ri岁月之艰难的,这便伸手将张柬之扶了起来,神情凝重地说了一句道。
“陛下言重了,老臣自当禅jing竭虑以为之,断不敢有负圣恩。”
张柬之乃是当世之智者,尽管因多年心愿得偿而激动,却也同样不会耽搁了正事,后退了一小步,神情激昂地回答道。
“嗯,那便好,先生请坐,庄永留下,余者皆各自忙去罢。”
李显心中有所牵挂,自是不愿浪费时间,这便走到了上首文案后头,一挥手,将众属官尽皆屏退了出去,而后一撩衣袍的下摆,端坐了下来。
“启禀陛下,庄掌总有紧急军情要报。”
张柬之并未似往ri那般在下首端坐下来,而是微躬着身子,站在了下首,言语谨慎地禀报道。
“嗯,说罢。”
这一见张柬之不再似往ri那般从容随意,而是表现的甚为拘谨,李显不自觉地便微皱了下眉头,可到了末了,却并未多言,只是在心中暗自感慨君臣之沟壑已成,再难有往ri并坐笑谈之机会了,一股子寂寥之意不禁打心底里涌了上来。
“启禀陛下,据蔡州线报,相州大军共计十二万,已至蔡州境内,正在向孟津急赶,其前锋所部共五千步骑兵,由蔡州刺史李倩统率,已趁黄河冰封之际,抢占了老河口,孟津知县唐俭闻风遁逃,孟津恐已失守,另,据崤山发来急报,崤山雪崩,道路被封,河西我军受阻于关前,林大将军已征发民壮疏通道路,然,灾情严重,恐须得五ri方可掘开道路,再,吏部郎中令裴守德密会金吾卫中郎将路奇胜等十余大臣,yu在城中造乱,以迎越王之大军,属下已派出人手,严密监视,以上种种,请陛下圣察。”
事态紧急,庄永自是顾不得许多,赶忙一躬身,将“鸣镝”汇总的消息一一禀报了出来。
雪崩?该死,这回麻烦大了!
一听崤山关雪崩,李显的心头不由地便是一沉,不为别的,只因李显原本将击溃相州大军的希望尽皆寄托在了河西军的到来上,而今雪崩封路之下,河西军的行程注定将要延误,如此一来,东都的压力陡然间变增大了许多,是否能坚持到河西军的赶到,还真是个未知数——就算五天通路,河西军ri夜兼程,最快也得十ri时间方才能赶到城下,而相州大军渡过冰封的黄河却是须臾间事,就算在孟津稍作调整,抵达洛阳城下也不会超过三天,这般算来,面对着相州十几万大军的围攻,以城中这一万两千兵力,要守住孤城七天的时间,难度显然不小,万一要是河西军无法及时赶到,那后果着实不堪设想。
“先生怎么看此事?”
李显皱着眉头想了想之后,心中已是有了计较,但并未急着下个决断,而是不动声sè地将问题抛给了张柬之。
“回陛下的话,老臣以为攘外者,必先安内,此事当得分四步行了去,首先,陛下须得尽快登基,改元,并昭告天下,以名大义;其次,将越王造反一事公告天下,并当以霹雳手段,先剪除其在城中之羽翼;其三,宣布大赦,以安臣民,尤其是后党中人之心;其四,征发民壮,尤其是各府之家丁上城协防,至于具体战事安排,非老臣所长,实不敢妄言,还请陛下独断乾坤。”
早在李显归来之前,张柬之便已谋算好了一切,此际应答起来,自是头头是道,条理清晰得很。
“好,先生所言甚合朕意,就这么办了,庄掌总即刻给林成斌去信,令其加快疏通速度,务必在十ri内赶到洛阳!”
张柬之所言,正是李显所想——后党没了武后的支撑,早已是群龙无首,何时要收拾都可以,自是不必急于一时,先给其大赦之旨意,以安其心,ri后再慢慢算总账也不迟,左右yu加之罪,又何患无辞,倒是越王府一系的官员不可留,须得从快从重处置了去,这才可慑服城中不轨之徒,再接一大赦诏书,原本惶恐之人心也就可以稳了下来,内部一稳,守城的压力也就小了许多,有鉴于此,李显自是不再多犹豫,一拍文案,当即便下了决断……
永隆二年正月十一ri,太子李显在德阳殿前祭祀天地,昭告天下,登基为帝,改元“启元”,是为启元元年,并连下四道诏书,其一,封太子妃赵琼为皇后,明月公主为德妃、上官婉儿为梅妃、嫣红为容妃;其二,令裴行俭领衔治丧一事,谥高宗为大圣大弘孝皇帝,庙号:高宗;其三,宣布越王李贞为逆贼,诏令天下共讨之,并令左羽林军大将军李多祚率部缉拿裴守德、路奇胜等参与越王谋逆之叛臣贼子;其四,宣布洛阳实行宵禁,进入战时状态,诏令征召各公、侯府之家丁以及民壮协防城守,以羽林军大将军李多祚率部三千守南门,裴行俭率部两千五守北门,羽林军大将军程务挺率三千兵守西门,李显自率东宫卫率军三千守东门。
启元元年正月十二ri午时三刻,被擒之裴守德等诸越王一系官员二十余众尽皆被押上城头,斩首祭旗,并悬首级于北门示众,犯官家属一千余众尽皆官没为奴;末时正牌,帝下诏大赦天下,原后党中人,除贾朝隐下狱之外,余者尽皆不究,此诏一下,原本惶恐之民心遂安,各项备战事宜有条不紊,至夜不停,万众一心之下,城防已渐固。
“陛下,天已大亮,您该用早膳了。”
洛阳城北门的城门楼中,一身戎装的李显端坐在文案前,正埋头批改着奏折,英挺的脸上满是疲惫之意,这令亲自拎着食盒走进楼中的高邈忍不住便是一阵心疼,眼角湿润地走到了近前,小声地提醒了一句道。
“哦?先放着罢,朕一会便用!”
听得响动,李显抬起了头来,看了看楼外已大亮的天空,随口吩咐了一句之后,先是伸了个懒腰,接着伸手可着劲地搓揉起了已有些僵硬的脸庞,疲惫之意尽显。
洛阳号称坚城,可实际上,除了城墙高大之外,城防设施却只能用简陋一词来加以形容,偌大的城墙上只有二十余们守城弩,还零星地分散在四面城墙上,大多都是太宗时期的遗物,虽保修得不错,可部件老化却是难免,为了加固城防,李显这两ri可是费尽了心机,亲自上阵指挥,接连两ri两夜的调度下来,总算是初见了成效,好不容易方才得了个喘息的机会,却又得批改因武后惰政而积压下来的奏折,当真将李显累的个不行。
“陛下,娘娘交代了,这粥还有饼都的趁热用了方好,您看……”
高邈忠心耿耿地跟了李显二十余年了,自是知晓李显的xing子,不将正事办完,是断然不会去用膳的,这一见文案上那厚厚的一叠未批之奏折,显然不是一时半会能了事的,自不肯就此作了罢论,这便小意地笑着,抬出了皇后赵琼的大牌子。
“呵,滑头!”
明知道高邈是在扯虎皮当大旗,李显却并未见怪,只是笑骂了一声,随手将朱笔搁下,正准备伸手去拿筷子,一股心悸之感突然涌上了心来,手不由地便是一僵。
“呜,呜呜,呜呜呜……”
一见到李显突然不动了,高邈不禁为之一愣,刚想着要出言问个究竟之际,却听一阵凄厉的号角声暴然响了起来,脸sè瞬间便是一白。
来了,终于是来了!
没等高邈回过神来,李显的身形只一闪,已是站在了城碟处,只一看,便见远处的雪地中,黑鸦鸦的大军正在向洛阳城迤逦而来,心不由地便是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