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没心没肺的夯货此刻正嘻嘻哈哈没事人一样,全然不知道因着今天的事儿,整个京城中正风云激荡、暗流涌动。
夕阳最后一丝余烬将将落下之际,天色开始有些昏暗。便在这昏暗之中,数条人影开始在京中流窜,不时的出入一些高宅大院之中。
大学士李东阳的府邸中,李东阳面无表情的接过老管家呈递上来的一张纸条,抖开里面的石子,就着烛火眯着眼看了看,瞳孔猛的一缩,随后一言不发,若有所思起来;
与此同时,六科给事中、左右都察院、十三道都御史、五寺六部二十四衙,均不时可见人影出没。
鸿胪寺馆驿中,今日未能得见苏默的图鲁勒图,正闷闷不乐的望着烛火发呆,却忽听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转头看去,一个金帐卫正大步而来,待到了面前,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图鲁勒图顿时面色大变,霍然站了起来。
片刻后,整个蒙古馆驿忽然喧闹起来,三百金帐卫全副武装、挎弓带箭,牵马而立。
图鲁勒图一身大红戎装,按着腰间一把银饰弯刀大步走出,目光在众卫士身上扫过一圈,猛地一挥手,叱道:“上马,出发!”
众卫士齐齐应喝,轰然声中纷纷翻身上马。领头的统领满脸苦涩,嘴唇翕动着欲言又止,但却终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最终化为一声暗叹,也翻身上马跟着大队冲出门去。
蒙古驿馆这边的动静,使得其他各国驿馆中的各国使臣面面相觑,纷纷使人打探不绝。待到见大队人马竟全副武装的冲出馆驿,不由都是面色狂变起来。
鞑靼人这是要做什么?莫不是疯了不成?这里可是大明京畿重地啊,这般明火执仗的武装而出,难不成是要造反吗?可就只凭借这区区三百人马,怕是连个水花都掀不起来吧。
众人面面相觑,有那交好的相互低声议论打探着,却谁也说不出个二五六来。倒是有那机灵的,暗暗叮嘱自己这边的人,紧闭门户,小心戒备,但决不许任何人踏出馆驿半步。今晚,怕是有大乱子要出啊…….
蒙古馆驿这边的动静,早被厂卫看在眼里。消息报到牟斌处,牟斌刚坐下准备用饭。听的这个消息,哪还有半点胃口,霍然起身急问道:“他们往哪里去了?可知道是出了何事?”
魏敞苦笑着摇摇头:“督帅,那位主儿身份特殊,又有着您吩咐的关照一二,所以大伙儿便没进去,只在外面立了常哨,此事发生的太过突兀,实在来不及摸清状况。至于他们去的方向,应是往皇宫那边去了。属下已经调集人手前去阻拦了,也派了人往京营那边传了信。他们不过区区三百人,倒是闹不起什么大动静来。但这事儿太过骇人听闻,还需督帅赶紧入宫,向天子禀报一声才好。”
牟斌焦躁的在原地转了两个圈儿,怒道:“连情况都没搞清,你让我如何向天子禀报?这帮蛮子当真大胆,若不是看在…….咦,对了,有没有给英国公府上那边传个信儿?”
为什么单单给英国公府传信,魏敞丝毫没有意外。这位蒙古公主与苏默之间的香艳传闻,早已传的天下尽知,都不知有多少个版本了。
此刻听闻牟斌问起,魏敞再次苦笑,叹道:“督帅,苏公子今早入宫,大闹大朝会,被天子羁押后便一直再未露面。直到午时后,和他一起的那位工部观政王守仁一个人出来了,却是满脸忧虑之色。具体究竟发生了什么,又有谁敢去多问。所以……不过以英国公府的能量,这事儿怕是早就得知的。哦,对了,一个多时辰前,英国公便独自出府去了定国公那边,而后两人结伴出了城,此时并不在城中。”
牟斌猛的停住步,沉声道:“慢,你说他们出了城?可知是去了何处?”
魏敞摇摇头,“督帅,咱们锦衣卫监察百官不错,但却也只是坐探各家府中而已。一旦出了府,尤其是到了国公这个等级,实在力有不逮。这个……”
牟斌眉头皱的更紧,他身为锦衣卫指挥使,魏敞说的这些他何尝不知。刚才发问,不过也只是抱着万一的侥幸而已。
自打他接手锦衣卫之后,励精图治、严加约束,一举扭转了锦衣卫往日的形象。其中最直接的表现,便在这个坐探制度上。
锦衣卫坐探各家,督察百官,已然是大明朝野内外,上下皆知的事儿了。然则知道归知道,毕竟谁也不乐意自己家中时刻被人盯着,一点隐私都没有不是。
如昔日太祖、成祖时,负责坐探的锦衣卫简直便等若将各家朝臣的家当做牢狱,而他们便是名符其实的牢头儿。哪家但凡稍有不顺,只要他们歪一歪嘴,顷刻间便是拿入诏狱,家破人亡的下场。
后世一说锦衣卫人皆变色,似乎最出名的便是驾贴诏狱什么的,但是实在若是没有这些个坐探,驾贴什么的哪来的由头?
而再往后,到了正统景泰年间,英宗宠信汪直,厂卫权势直追建国之初,更是有时候连驾贴的程序都省了,只要随便寻个由头,便可将人拿下。
当其时,那才真叫人命贱如草,朝臣不如狗。
而等弘治帝登基,确立以仁治国的纲领后,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牟斌深明上意,首先从坐探制度上做出了改善。
终弘治一朝,锦衣卫坐探制度便成为了一种形式。各家坐探甚至不再刻意掩饰身份,对督察之责,也仅仅限于表层,除了按时回报一些往来信息外,再没了之前黑暗时代的特务属性。
由此,锦衣卫的形象开始大为改观。也正是因此,牟斌虽然得到了众多大臣们的接纳,但凡事有利有弊,信息不再那么精准及时,便是所谓的弊端之一了。
所以此时听魏敞有些苦涩的回答后,牟斌只是叹口气,倒也并没有什么怪罪。
又在屋里踱了几步,正要准备派人再去打探,忽听得外面脚步声响,随后一个锦衣卫小旗快步跑了进来,见了二人单膝点地报道:“启禀督帅、千户大人,咱们派在各家的探子回报,大约一个时辰之前,各家朝臣门前,均有身份不明的可疑人物走动。但大多都只是转了一圈就不见了,唯有两道御史,还有六科给事中是进了门的。每家大约都呆了半柱香的功夫,便又匆匆离开。咱们的人有暗中跟着的,但最后那些人去的地方却是…….却是…….”
小旗说到这儿,忽然迟疑起来,讷讷的不肯说出。牟斌眉头拧成一个疙瘩,面现不愉。
魏敞怒道:“混账东西,在咱自己地头上,有什么不好说的,还不速速讲来!”
那小旗身子一颤,低头喏了一声,这才一咬牙大声道:“据跟踪的兄弟回报,那些人最终消失的地点,全是入了皇宫大内。”
“什么?!”
这话一出,牟斌和魏敞二人同时面色大变,失声惊呼起来。
那小旗不敢抬头,继续又道:“据回报,其时各部衙门、司务之处,也都发现类似情况。蒙古驿馆异动之前,也曾发现可疑人物出现过。只是当时其人并没进入,而且很快便消失了,所以咱们兄弟便也没有在意。”
牟斌和魏敞听到这里,脸上神色愈发凝重了三分。相互对望一眼,才由魏敞摆摆手,将那小旗打发了下去。
待到那小旗下去,魏敞看向牟斌沉声道:“督帅,这事儿怕是有些蹊跷了。既然和宫中牵扯上了关系,那么只有两个可能。”
说到这儿,他微微顿了顿,看着牟斌没再继续。
牟斌负手站在窗前,他当然明白魏敞为什么忽然打住。也明白魏敞所说的两个可能是什么。
其一,便是宫中有宵小之辈作祟,暗中推波助澜,打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所谓阴谋,不过争权夺利之事耳。这一二年来,天子精力渐渐不足,已然不似登基之初那般勤政,颇有倦怠之意。
而由此也使得下面人各自生出了些小心思,拉帮结派,互相攻讦,手段越来越是阴谲狠戾,党争苗头已然浮出水面。
而更可虑的是,文官集团随着昔日土木堡事件后,开始大肆抬头膨胀,如今竟有了和皇权相争的苗头,便连天子都深为忧虑震怒,偏偏却没有什么好的对策。
今日之事,怕不又是一场乱由之始;
而其二,那便是今日之事,根本就是天子发动的。至于目的为何,却不是臣子所能揣测的。
这两点,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作为锦衣卫指挥使的牟斌,都不适宜冒然参与进去。
前者,政治斗争最是残酷,在没彻底搞清状况时就冒然出头,绝非明智之士所为。
而且到了这个层次的斗争,往往其中牵扯的利益、背景复杂到让人眼花缭乱的地步。各方大佬也不会在初时就暴露出自己的诉求,唯有到了最后关头,才会出面行雷霆一击,锁定胜局。
所以,以牟斌的身份而言,此时最好的对策便是谨守本分,决不可轻易表现出任何倾向。当然,第一时间向皇帝禀报,是绝对不可避免的。否则,不用等到战队,首先皇帝就要取了他脑袋去。
厂卫乃是皇家鹰犬,天子的私奴,若是知情不报,那不是找死是什么?所以,若是前者,牟斌接下来要做的事儿也不必魏敞多做赘言了;
但是若是第二种情况的话,那这里面的意味就大不同了。正如之前所言,锦衣卫是天子家奴,天子若要行此隐秘之事,何以作为家奴首领的牟斌竟然不用?甚至连半点风声都没得到?
此中种种,细思恐极!
故而,若是真如后者的话,魏敞未尽之意,便是恰到好处的表明自己的立场,效忠之意不言而喻。
那么,如今是进是退,如何应对,便都在牟斌的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