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虽然被宠的没了边了,但却唯独对这些个师傅们不敢放肆。实在是这些个师傅们太能念叨,每当去给他上课时,都会长篇累牍的进行谆谆教导。
偏偏弘治帝在别的方面都宠着他,可在学业教授上却是从不马虎。这就让朱厚照在面对着这些个学士师傅时,完全没了依仗。
这其中首当其冲的,便是以三位内阁大学士为首的一干翰林侍讲们。
所以,当看到毛纪向自己行礼时,这位小太子面色一变,这才发觉殿中还有其他人在。
“啊?啊,毛师傅也在啊。那个,嗯,毛师傅好,毛师傅安。嗯嗯,那个那个,咳咳…….”朱厚照手忙脚乱的还礼,一边眼珠子骨溜溜的转着,心下暗暗叫苦。
这些日子,各地藩王因为得了弘治帝圣旨,欲要从皇室中子弟,择一人与即将到来的蒙古公主结亲,故而纷纷派出了家中适龄子弟入京。
朱厚照此时正是贪玩的年纪,但因着身份的缘故,又哪会有跟他一般年纪的玩伴作陪?平日里便只是和身边几个太监厮混。可当众亲王家的年轻子弟到来,顿时让他如鱼得水,没几日便和其中一些人混的斯熟了。
只是小孩子们之间相处,自然不会如大人那样,可以时刻谨记身份规矩,不敢谮越半步。往往玩着玩着就忘乎所以,最终引发争执。
尤其是这些个亲王子侄们,在自家封地里都是天老大,爹老子老二,他们便是老三的架势,一向跋扈惯了的,哪个又是肯吃亏的?
初时跟朱厚照厮混在一起时,还能记着大人的嘱咐。待到玩疯了后,什么身份地位,什么太子储君的,全都尽数抛诸脑后了。
有人说了,即是联姻而来,应该都是成年人了,怎么会如此不知轻重,明明是胡说八道。
其实不然,这个时代可不是后世。少女早些的,十三四岁时便可婚配。男子虽然大都要及冠之后才能完婚,但在正式的婚配前,却是不忌纳妾。富家子弟,往往十四五岁时便早知人事。而如亲王这般等级的家中弟子,就更不用说了。
要知道这些人家中,便是下人丫鬟,也都必须是相貌出众的。整日介置身环肥燕瘦之中,再有点稍微的刺激,你让这些正值青春懵懂的少年何以自处?
故而,那暗中厮混、颠鸾倒凤之事,便也就是题中之义了。所以说,此番入京的,固然有那年纪十**、二十来岁的,却也不乏十三四、十四五的。真正说起来,那可不都还是些孩子嘛。
而今日,朱厚照正是跟几个年纪相仿的亲王世子们玩蹴鞠游戏。结果却是大大吃了一瘪,偏又被人奚落了一通,使得这位小太子大为气恼,这才跑来弘治帝这儿。
不过他倒也算硬气,此番却不是来诉苦的,而是来求援的。有人给他出了主意,若能跟皇帝身边借几个军中的好手,再对上那些亲王世子的仆从,定会打的对方屁滚尿流。
朱厚照大喜过望,这才有了方才那一幕。
听完小太子吞吞吐吐的说完,弘治帝不由的苦笑不得。这些个亲王子弟入京以来,已经惹出了不少的事来。却没想到,今日竟招惹到自己儿子头上了,却让他这个当老子的难做。
说到家,不过只是小孩子们间的争斗罢了。这事儿若是放到普通的王公大臣家中,帮儿子抽调几个家仆侍卫的站场子自然是没问题的。但放在他这个皇帝身上,可就不是那么码事儿了。一旦被那些个御史言官们知晓,怕不立时就是一窝蜂的涌上来进言劝谏的?若再有那激进点的,怕是撞玉柱血谏的也不奇怪。
大明自土木堡之后,文人势力急剧暴涨,至此时,虽然不似明末之时那般有事没事就组团刷皇帝扬名的,但却已经隐隐有了那个苗头。譬如说谁谁谁挨了廷杖,那绝不是耻辱,反而会立即被人捧为清流名士,被认为是不畏权势、敢于直言的君子。
这种情形下,弘治帝若是敢帮儿子让大内侍卫去站场,后果绝对是会让他酸爽的不要不要的。
果然,还不等他这边开口呢。旁边一直听着的毛纪就先炸了,毫不犹豫的一步迈出,沉声怒道:“殿下慎言!”
这一声喝,顿时吓得朱厚照一缩脖子,脚下不自觉的往弘治帝身后躲去。
毛纪却毫不畏惧,昂然上前道:“殿下身为储君,当知君有君威,臣有臣格。侍卫们身负护卫皇家职责,岂是可随意差遣去做这些儿戏之事的?是谁,是谁给殿下出的这个主意?此贼该杀!”
他语声森严,说的杀气腾腾的,唬的朱厚照面色发白,嗫嚅不敢出声。他此时还不是日后那个胡闹到谁都不在乎的正德帝,如今才不过十岁的他,仍只是个托庇于父母翅膀下的孩子。尤其是在一众师傅的阴影笼罩下,下意识的便只想着躲藏了。
弘治帝大为尴尬,有心维护儿子吧,偏毛纪却站着理,实在是这口不好开啊。可要是不维护,眼看着儿子被吓得鹌鹑似的,又心有不忍。
正纠结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之际,猛不丁原本借着朱厚照到来,悄悄起身躲到一边的李广却觉得机会来了,当即跳出来挡在朱厚照身前,指着毛纪尖声叫道:“毛纪,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太子无礼,你是想要造反吗?”
毛纪一惊,随即大怒,破口大骂道:“奸馋小人、乱国阉贼,安敢谤我!某身负教导皇子之责,皇子言行有过,自当正面教之,何来造反一说!倒是你这阉货,妄言国事,馋奸大臣,便百死不足偿!何敢在某面前胡言?陛下,臣请立杀此獠,以正国法!”
弘治帝大为头疼,斜眼瞪了李广一眼,心话儿,你这泼才,朕好容易借着皇儿来此,将方才的事儿遮掩过去。偏你这个不知死活的又要跳出来,这不是自找不痛快吗?
只是心中虽怒,却终是不肯就此遂了毛纪的意。当下对着一旁侍立的杜甫使个眼色,让他挡住毛纪。
杜甫心中万分不愿,但却不敢违拗皇帝的心思。于是便轻咳一声,笑眯眯的上前一步拦住愤怒的毛纪,赔笑道:“毛学士,毛学士息怒。学士乃堂堂翰林名士,不值当跟这腌臜货一般见识。传了出去,这破落货死活且不论,然则学士岂不也要落下个君前失仪的罪名?且暂息雷霆,陛下乃当世明君,自有圣断。”
毛纪哪里肯依?他最擅钻营,先前之所以开口为苏默和英国公开脱,便是存了押宝的心思,打定主意烧苏默这个冷灶了。否则以他的性子,哪会当面呛李广的面子?
以他的心性,既然得罪了,便彻底得罪到底,最好是能毕其功于一役,直接灭杀了对头才是。
方才他本就存了这个念头,结果不巧却被太子的忽然闯入而打断,不得不遗憾的暂且罢休。而如今这个李广不知死活,好死不死的主动跳出来,可不正遂了心思?
当下只是假作暴怒,只管骂不绝口,撸胳膊挽袖子的直要厮打。李广也是怒不可遏,一张马脸铁青铁青的,怎么也想不通这个毛纪究竟吃错了什么药,非要跟自己过不去。
见他不依不饶的,又着实骂的难听,也是头脑一热顾不上其他了,一边尖声回骂着,一边绕着杜甫躲避。他倒是想上去痛打毛纪一顿呢,只是与毛纪相比,他这老胳膊老腿儿的,委实不是对手,也只能嘴上争雄了。
讲经阁里这个乱劲儿啊,弘治帝面色阴沉,细长的双眸中冷光幽幽,薄唇紧抿,却不知为何竟一言不发,由着下面纷乱。
倒是一旁的朱厚照看的大感有趣儿,眼睛亮晶晶的,一瞬不瞬的看着下面扯成一团的三人,隐隐的竟有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恨不得也加入进去才好。
弘治帝不经意回眸,正把这一幕看在眼中,先是一鄂,随即却是不由的哭笑不得起来。
好嘛,自己的臣子和奴才打成一团,自己的儿子却看的兴高采烈的,简直就差拍巴掌叫好了。当这里是什么所在,瓦子勾栏唱大戏吗?这要传扬出去,皇家体面何在?
这一刻,他忽然猛地警醒,终于开始正视对儿子的教导问题了。这些年他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全副心思都扑在了国事之上,对这个儿子只顾着宠爱了,却是在教育上有所忽略。再这么下去,自己日后如何将诺大一个帝国交付给他?
而且,今岁初便已宣布了太子出阁,也意味着太子长成了,该是好生教导一番的时候了。只不过这教导太子的人选,可得好生斟酌一番才是。
前番定了李东阳为东宫太傅,不过如今李东阳刚刚经历了丧子之痛,一时抽不得身出来。而且他刚死了儿子,由他教导皇儿实在有些晦气。
那除了李东阳,还有谁比较合适呢?刘健倒是个稳重的,又博学多才,只不过他身为首辅,国事繁杂,实在不好再给他增加负担了。
至于谢迁,那老倌儿太迂直了些。倘若皇儿交到他手里,怕是交不出个好来。
唔,对了,大学正王懋倒是个不错的人选。本身就负有提学之责,前些时日献上的那个什么汉语拼音的识字法儿,也颇有别出机杼之处,尽显通权达变之理。
咦,对了对了,似乎王懋说过,那个什么拼音的法子,也是那个苏默捣鼓出来的。啧,怎么好像什么事儿,都跟这个苏家小竖子能扯上关系?
能诗善画,精晓算学,还能创出识字新法……如今,从程敏政这事儿上看来,显然其人还身俱极厉害的医术。
嘶,想到这儿,弘治帝倒抽口冷气,不由的悚然而惊。不仔细想不知道,这仔细一想,万没想到,这个苏默竟几乎是个全才。
由此及彼,他忽然又联想起当时毛纪去了武清一趟后,回来进献的那副太空图,还有那个《天朝开运录》一书。其中虽多有无稽谶穢之处,但隐隐的总让弘治帝有些不安的感觉。仿佛那上面所言所记,真可能会在某一刻实现似的。
再想想过去这些时日,自己也曾不自觉的翻阅此书,竟在某些国事上,每每能给予自己一些启发。
还有,此番机缘巧合之下,令其出使蒙古一事,且不论过程如何,但最终竟然以几乎完美的结果达成了目标。这说明什么?这至少说明,那小家伙很可能真是个干才!
年轻、多才、不通事务(苏默的不懂规矩误导出的假象)、还是自己一手拔擢的……
唔,或许,这个苏默除了对太康有用之外,还可以有些别的用处呢?
这一刻,弘治帝忽的若有所悟,心中渐渐有了新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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