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儿确实登场了。
五里外,看着前方罗斯大营冲天的火光和腾腾的浓烟,博罗特双眼泛着嗜血的腥红,下令喊停。骑兵即将冲锋,必须要留出足够的冲程,并且节省马力,这是骑兵纵横天下的秘诀;
而相对于满脑子只想着血战一场的博罗特,济农却是一脸的阴霾,遥遥打量着罗斯人的大营,目光中闪烁不定。
他早已经暗暗报知了达延可汗,本想着缓一缓,等到达延可汗的反馈回来再决定行止。但是他那位大哥却是一刻也等不急,让他只能无奈的被裹挟而来。
眼前的罗斯军大营一片混乱,显然那个大明钦差副使已经发动了攻击,而且还取得了不小的战果。但是不知为何,济农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这种感觉毫无凭依,却偏偏如此的清晰。
尤其是当他留意到,整个大营似乎只有后半烟火滚滚,但是前半却没什么动静,这实在太不合常理了。
要知道,双方对阵征伐,一旦其中一方被攻破了,那便完全是近乎于彻底推平的结局,又怎么会出现这种截然不同的分界情形?除非是真有那种传说中的万人敌,单枪匹马杀透重围,然后透阵而出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然而这是现实,那种所谓的不世悍将哪会真的存在?在千军万马中,任何个人的武勇都不过是个笑话。那么,很明显,前方的大营必有蹊跷。
不行,必须要小心,不能轻易的发动。他急速的想着,催马向前欲待先拦住博罗特。蒙古汉子从不惮战斗,但是却不能落于他人的算计,盲目的去战斗。
然而他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就在他刚刚催动战马跨出一步的同时,蒙古大军中悠长的号角声已经响了起来。随着号角声长鸣,蒙古大军齐齐发出一声呐喊,无数的战马已是迈动着小步向前驱奔。这种小步渐渐越来越快,直到冲到最巅峰,形成无可抗拒的洪潮。
“这个蠢货!”济农面色大变,恨恨的低骂一句,只得勒停战马。抬手唤过一名亲兵,低声吩咐了几句。
亲兵眼中露出疑惑之色,但却毫不犹豫的抚胸应命,调转马头传令去了。
既然察觉到了不妥,济农就绝不会放任不管。博罗特的麾下他指挥不动,但是自己的麾下却不会跟着去傻冲。且缀在后面,倒要看看究竟其中有什么奥妙。
“大王子,二王子所部放慢速度了。”亲随驰近博罗特身边提醒道。
博罗特轻伏在马背上,转头遥遥望了济农部的位置一眼,露出不屑的神色,呸了一声道:“胆小鬼,整日看汉家书看傻了,哪还有我半分蒙古男儿的血性。不须管他,待咱们拿下罗刹人的大营再来和他说话。传令,全军突击,凿穿!”
亲随精神一振,大声领命而去。不多时,号角声再次高昂起来,众蒙古军嘶声狂吼起来,最前方的纷纷张弓搭箭,借助马力开始奔射。
嗡的一声闷响,天空中霎时间如同被乌云遮盖,成片的箭雨带着锐啸之音向罗斯人大营落下,瞬间前半营的地上如同长出了一片黑草一般。
三千人的齐射,威力一至如斯。
罗斯大营中,切科夫斯基面色惨白,看着刚刚聚拢起来的七八百人,转眼便倒下了近三分之一,不由的心丧若死。
狡猾的鞑靼人,竟然把主力大军放在后面这么远不说,竟然主将亲自做饵,骗自己入彀,真是太卑鄙了!
好吧,这位倒霉的军团长完全被误导了。在他的认知中,主将当然应该身在中军指挥才对,哪有像苏默这样的,一点也不顾忌的亲身做先锋冲阵杀敌的?
这简直就是乱来嘛,还讲不讲点规则了?这混蛋如此不按理出牌,还有谁敢陪他玩啊,完全就是没朋友的节奏啊。
切科夫斯基觉得真是日了狗了,这叫个郁闷憋屈啊。若是他也懂得后世的语言,绝对要仰天长叹一声:不是我无能,实在是敌人太狡猾了。
只可惜此刻的他完全顾不上什么感叹了,好容易激发起来的士气,被蒙古军冷不丁的一阵箭雨,再次彻底打入谷底,惨嚎声中,轰然一声便四散而逃,再没人去听军团长大人的忽悠了。
对,就是忽悠。尼玛什么对方只有区区数百人,什么咱们足足两千号人吊打人家,这他喵的是数百人的模样吗?你妹的,单单这阵箭雨,就绝不止一两千人上下了。
但凡是稍有点战场常识的老兵都知道,虽说蒙古人骑射无双,可谓是人人都能开弓引箭,但战阵之中,率先发箭的只不过是先头部队而已,绝不代表那是全部。
弓箭覆盖射击之后的骑兵冲阵,才是最最可怖的,也才是蒙古军真正的实力发挥时刻。
数百人?数百人你大爷!那个该死的军团长!该死的切科夫斯基!他欺骗了大家,他该去下地狱!荣耀?见鬼去吧,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众罗斯军一哄而散,切科夫斯基欲哭无泪,失魂落魄的被库里强拖着,脱离开大部队,往另一个相反的方向而走。
没办法,库里实在不敢跟着众人同行了。那些同胞的眼神太过可怕了。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库里觉得自己和切科夫少爷在一瞬间就会被剁成肉酱了。
侯爵大人的主营那边是不能去了,至少暂时无法去了。那么,只能先往兄弟营中躲一躲了。北边的莫里茨军团长向来公正无私,想来不会为难少爷的,就去那边吧。
他如是想着,紧紧挽着两匹马的缰绳,带着少爷很快隐没与无垠的旷野之中。
蒙古大军直如狂泄而入的大潮一般,无可阻挡。只不过一轮奔射过后,大军的冲刺便紧随而至。完全就是摧枯拉朽,半点阻碍都没有的就迅速占领了罗斯大营全部。
众蒙古军的欢呼声惊天动地,无数的弯刀映日生辉、战马长鸣,宣泄着大胜的兴奋。
博罗特志得意满的骑在马上,一边安排人继续往四周追杀残敌,一边曳斜着眼睛瞄向后面刚进营门的济农。这个卑贱的蛆虫,懦弱的胆小鬼,简直不配做一个蒙古人。也不知父汗是怎么想的,偏偏总要听他那些胡言乱语,还把强大的土默特部赐给他做封属,简直是暴殄天物。博罗特对此,一直是又嫉妒又憋屈,如同肉中生刺一般。
“济农,你在后面可瞧破了罗刹人什么样的诡计?来,说来让大家听听,也好让咱们长长见识。”他用马鞭轻轻敲打着鞍辔,语气中的揶揄讥讽毫不掩饰。旁边众亲兵也纷纷哈哈大笑着附和,他们倒是不敢对济农嘲笑,却把目标放在同是亲兵的济农亲随身上。
济农的亲随们个个面孔涨的通红,却只能低头不语。蒙古汉子大多直来直去,不会去巧言掩饰。面对敌人,他们未能勇敢的杀敌是事实,怨不得人家现在嘲笑自己。
济农脸色阴沉的如要滴下水来,却对博罗特的讥讽并不理会,只是眯着眼仔细打量四周。
若说之前的感觉还有些模糊,那么此刻,当他站到了这个大营中,看到了整个大营的景象,那种诡异的感觉便愈发明晰起来。
“图鲁勒图呢?找到她了吗?阿鲁尔他们呢?又再哪里?便是死了也该找到尸体吧。但是找到了吗?咱们不惜军力,千里奔袭,为的可不是袭破一座小小的军营,而是为了救人!”
在看过四周的情形,已然有所了悟的济农抬起头来,平静的看向博罗特,淡淡的说道。
博罗特的哂笑戛然而止,甚至脸上的嘲讽都来不及收敛,就那么僵住在脸上。
是了,这番奔袭为的可是救人啊,自己只顾着杀的痛快了,怎么就给忘了呢?而且貌似杀的也不是怎么太痛快,实在是敌人崩溃的太快了些,可以说根本就没遇上多少敌人,倒似是直接留了个空营在这儿。此刻回想起来,真有种攥足了力气,却一拳打在了空处的感觉。
博罗特想通了这一点,心中的得意再也不剩半点,反倒有种羞愤恼怒的感觉不绝升起。
济农只点了自己没救到人的错处,却并没点出敌人数量不对的漏洞,这可不是什么照顾自己这个大哥的面子,而是他根本不屑跟自己提出来。
这个兄弟一直看不起自己,认为自己只是一个莽夫而已,便如自己也看不起这个兄弟,认为他被汉人的书荼毒太深,只会蝇营狗苟的小算计,失却了蒙古人的血性豪情一样。
博罗特知道这一切,深深的知道。所以他一点也不会去感激什么,济农如同施舍般的放过,只会让他更加的羞愤不堪,还有无奈的憋屈。
“还等着做什么,去找!找到别吉和其他人,若找不到,你们便自己抹了脖子吧。”他无法冲济农发火,只能将怒会转移到自己的亲兵头上。
众亲兵这会儿早没了嘲笑同行的兴头了,听的主子的咆哮,顿时个个面色惨变,调转马头狼狈而去。至于博罗特说的什么找不到人抹脖子什么的,他们自然也明白就是个狠话,倒也无须太过担忧。之所以走的飞快,实则是躲开两位王子的暗斗,那才是真正的危险呢。
济农漠然的看博罗特发作,脸上波澜不兴。这位大哥的愚蠢昏庸,早已无数次验明过了,完全让他兴不起半点兴头。若不是还需要这么一个人站在前面替他遮挡暗箭,便十个博罗特也早被他玩死了。
所以他此时的注意力,根本就没在意博罗特怎么做,而是全放在了各种推断上。
前后大营的截然不同,前营显而易见的两次冲击痕迹,以及大营外面各种奔踏的足迹、数量和方向……
这是祸水东引之计!而小妹她们,怕是成了对方布局的诱饵了。甚至他还隐隐有个感觉,便是自己等人,或许也是一种诱饵吧。
他深深吸了口气,眼神中露出极冷厉的光泽,如同乍然出鞘的利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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