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奎挑着馄炖担儿一颤一悠的在城中走着,他不着急去苏家庄,因为去了也是白搭,他不认得那个小乞儿。所以,他要先找到能认出那小乞儿的人。
他做事一向谨慎,每次行动之前都会把每个细节考虑清楚,做好充足的准备后才会付诸于行。这也是他一直对上次东厂众人惨败不以为然的原因。
他现在要找的是一个孩子,确切点说也是一个乞儿。那是他用一碗馄炖贿赂来的线人。
他的馄炖担儿虽只是掩饰,却也是货真价实的。由于用了心,味道极是鲜美。便是档头大人有时候都要求吃上一碗。所以,这么一碗馄炖,还是很有价值的。
穿街过巷,一直走到城南城北相交的地儿,这才寻了个墙根依着放下挑儿,慢吞吞的摆开摊子,开始等着鱼儿出现。
武清城北贫南富,东贵西贱。乞儿们东边是不愿去的,那些贵人们可不是好见的,碰上霉头的话,大钱儿讨不到不说,最大的可能是被贵人的随从们踹上一脚。
至于西边,好吧,那边的人简直连乞儿都不如,乞儿们总还是良民,可西城的却多半是些恶棍流氓,又或者逃犯这类穷凶极恶的家伙。
所以唯有南北相交这里才是乞儿们的天堂。这里穷的不是太穷,总能有些残羹冷炙垫肚子。而北边的富人们,心情好时,又或者家里有什么喜事的,那得上三五个大钱这种事儿也不是不可能。
乔奎深通此道。
这里邻着西市,虽不在市场里,却也往来行人颇多。此时便有三三两两的散客上了座,大都是些早些时候进城买卖不及用早食的小贩。
乔奎麻利的包着馄炖,耳朵却悄悄的竖着,留心听着这些人的谈论。这种地方人多嘴杂,消息却最是灵通,往往能获取一些意外的收获。反正要等那个小线人的出现,乔奎不介意多收集些情报。
“嗳,听说了吗?最近这城里不太平,说是闹邪祟呢,吓得我犹豫好久不敢来。若不是家里婆娘催的紧,这几日打死也不进城来。”
果然,没多久,其中两个客人便开始聊上了。那个干瘦的先开了口,一脸的忧惧之色。
对面的人便笑道:“嗨,你才知道啊。我听说啊,城里有大户人家丢了闺女,还死了好几个人呢。呶,不见那边的告示吗?县尊大人号召大家筹款,说要齐心合力抓到那个邪祟呢,你又怕个逑。”
“啥?大户人家都出事儿了?”瘦子吓一跳,脸儿愈发白了。
“啊,是啊。嗨,你看你,别自个儿吓自个儿。那邪祟也是长眼的,就你这小身板儿,肉没几两的塞牙缝都不够,又不是大闺女小媳妇儿的,邪祟也是没兴趣的。哈哈哈。”对面的伴当不以为意的应着,随即又调侃起来,显然两人关系很是亲近。
“嘿,还别这么说。”旁边不然有人插嘴道。两人扭头看去,却见是一个胖子,脸上未语先笑,跟一弥勒似的,让人一见便生好感。
“哦,怎么着,这位兄台有何高见?”瘦子那伴当拱了拱手招呼,这才笑着问道。
胖子呲溜吸了口馄炖汤水,惬意的咂咂嘴儿,这才摇头道:“我可是听说了,那邪祟可不分什么男女胖瘦的。那玩意儿不挑嘴,专吃人的脑子。嘿,你们是没见啊。当日县衙门口一溜儿排开好几具尸体,都是这里…….”胖子在自己脑袋后面比划了下,“都是这儿开了个大洞,里面干干净净的,那叫一个惨啊。”
瘦子和伴当就脸色有点不对了,那瘦子愈发扛不住,忽的起身跑到一边,扶着树大吐特吐起来。
那伴当就埋怨的瞪了胖子一眼,跟乔奎讨了碗汤水过去,让瘦子漱了口,帮他敲着后背,老半天才消停下来。
待到两人重新回来落座,瘦子已然是脸色发青,眼神都有些飘忽了。忽然讷讷的道:“我说,咱……咱们还是走吧。我……我总觉得这城里渗的慌。”
伴当微微皱眉,他手里的货虽然卖掉了,但还要进些材料才行,这会儿哪里肯走?
正待要劝,却听那胖子又开了口:“嘁,要不说你这人吧,是不是不识字啊?”
瘦子一愣,随即讪讪的,但转而又有些愤然。低声嘟囔道:“莫不是你便识字了?”
胖子得意的一笑,微微昂着头:“那是当然,虽不多,却总是认得十好几个的。”
瘦子默然,他那伴当不忿,便斜着眼看他,冷笑道:“然后呢?莫非那邪祟不挑嘴,只挑识字不识字的?可别说,都说脑满肠肥,看阁下这体态,怕是更合那东西的口吧。”
胖子脸色微微一变,左右看看见没什么不对,这才脸色缓了下来,不乐意的道:“我说你这人怎么说话呢,怎么不懂好人心呢。我跟你们说识字儿,是说县里的告示上说了,那东西出没无定,不是说在城外就更安全。刚说的当日那几具尸首,里面就有城外的。”
瘦子激灵灵打个冷颤,下意识的左看右看,身子都不由微微发抖起来。
他那伴当无言,稍滞之后强辩道:“有县尊大人领头,誓要铲除这邪物,大伙儿们又怕个什么?你这是危言耸听!你再这么吓咱们,小心咱们去衙门出首你!”
胖子就冷笑起来,嘿然道:“出首我?好啊,尽管去。哼哼,县尊大人领头?领头作甚?你当真的是要去除那东西吗?可笑!”
说罢,从袖管中摸出两个钱往桌上一扔,便要起身走了。
那瘦子胆子虽小,人却是机灵。听的胖子话中有未尽之意,忙一把扯住,赔笑道:“这位大哥莫急走,我那兄长性子急,说话直,你别见怪。喏,我请大哥再吃一碗,咱们再聊聊,聊聊。”
那伴当也反应过来,别过头去不理,眼神儿余光却瞟着胖子。胖子却不过,又贪那碗馄炖,便假模假样的又半拒着回身坐下。
瘦子便招呼乔奎再上一碗馄炖,乔奎应了,一边下着馄炖一边悄悄观察那胖子。他总觉得这胖子哪里不对劲儿,但看来看去,却并无丝毫发现,便又将精神放在几人的谈话上。
胖子得了食儿,两眼放光的先吃下半碗,这才满意的打了个嗝儿,摸出根牙签儿剔着牙。
瘦子和伴当对个眼神,吧伴当便瞪眼道:“喂我说,这位,您这吃也吃了,总该说点啥了吧,莫不是就为了骗这碗馄炖,其实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他这儿倒是用上计了。
胖子便叫起屈来,眼见瘦子两人冷然不语,只得讪讪的收了脸色。略一迟疑,这才左右瞅瞅,把头凑了过去。
瘦子两人见他模样,不由的也是心中拎了起来,不约而同的凑过去,三个人脑袋都快碰到一起了。
乔奎转过身,装作不经意的去整理挑儿,却是不着痕迹的靠近了两步。这一刻,他有种直觉,觉得或许此时所得,甚至要比去苏家庄所得更大的多。
“…….晚上…….衙后院墙…….飞出来,吓……”隐隐约约的,他听到胖子极低的声音蹦出这么几个字来。
随即便听到瘦子两人同声低呼起来。瘦子脸色阴晴不定,那伴当却低声疑问道:“不会吧,真是如此?”
胖子便略略声高,拍着胸脯道:“我亲眼所见,哪会有假!”说到这儿,忽又脸色微变,小心的左右看看,见无人注意,这才脸色稍缓。
又凑过去低声道:“昨个儿也是巧了,我是吃醉了酒晚了,路过县衙后面时尿急,便躲了个暗处解手,这才看到的。我跟你们说啊,这事儿我可谁都没说,你们别往外传啊,就算传我也是不认的。”
瘦子和那伴当连忙保证道:“这是自然。”
随即那伴当又道:“如此说来,那东西是……呃,那岂不是说,此番纳捐什么的,根本就是个骗局,是在搜刮…….”
“嘘!禁声!”胖子连忙竖起胖胖的中指挡在嘴上,低声打断他。目光左右游移着,忽然落在乔奎身上,似乎微微一怔,随即面色微变,霍的站起身来,抱拳告辞离去。这一次,任那瘦子再如何说也是不肯留了。
看着他大步离去的身影,瘦子和伴当相互对视一眼,那伴当有些迟疑道:“你看他说的是真是假?”
瘦子这会儿惊魂稍定,也许是被这个消息震的比那邪祟更大,那份精明劲儿便重新回到了身上。闻言略略思索了下,低声道:“我听说前几日县衙后院失了火,损失极大。”
话到此便打住,只是那其中的意思却是显而易见。伴当就呆了呆,随即愤然低骂道:“这些狗官!没一个好东西!为官一任,对朝廷和地方没什么益处,这番折腾百姓的手段却是顶顶厉害,我呸!”
瘦子大惊,连忙捂住他嘴不让他再说。埋怨道:“祸从口出!此非我等可以议论的。”
伴当使劲挣扎开,怒道:“怕个逑!当今圣天子在位,最是仁善爱民,岂会放纵这种畜生一般的贪官!”
瘦子见他越来越疯,直吓的手足无措,慌忙扔下几个钱,然后拉起他就走。
乔奎默默的看着,但见两人停停拌拌的,直到老远还能听到那伴当的咒骂声。
纳捐、搜刮、骗局?
乔奎慢慢的收拾着碗筷,一边急速的思索着。这些显然都是说的那位沈县令的。嗯,最重要的环节,是那个胖子说的开始几句。自己为了尽量不惊动他们,靠近的稍稍慢了些,只听了个大概,却是没明白究竟。
不过若是仔细想想,再和这阵子武清的事儿联系起来的话…….嘶——
他猛地想到一个可能,不由的倒抽了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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