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沈叠箩第一次跟董双一起值夜。
之前她值夜都是跟秦非邺一起的,但自从三天前秦非邺说他有事儿,近一段时间里都不能过来了,她就被排到跟董双一起值夜了。
这一个月以来,她已经跟军医房的人都混熟了,也融入其中了,就连军医房中的十几个学徒,她也已经跟人家十分熟悉了。
但是唯独有一个人,还是从始至终的对她冷漠。这个人就是董双。
因为董双性子孤冷,不单单是对她,对军医房里每个人都是这样的。所以即便沈叠箩存了心思想要跟她交好,也没有找到什么机会。
今天晚上的值夜,还是沈叠箩和董双真正意义上的一次独处。
看了一天的书,沈叠箩晚上也不想再继续看书了,外头又热得很,蚊子也多,她也懒得去外头溜达喂蚊子,于是就决定跟董双说说话。
看着董双那一脸冷漠的样子,沈叠箩在心里正琢磨着怎么开口的时候,门帘子被人挑起,走进来一个眼生的宫女。
董双正在看书,听见有人进来的声音,才抬起头来,眼神冷漠,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盯着那个宫女看。
沈叠箩也觉得奇怪,按理说,军医房值夜只是规矩,其实根本就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毕竟宫里的主子们若是生病了,第一个要找的就是司药房,如果司药房治不好,那才会来找太医院的御医。
皇上病了有御药房,太子病了有典药房,实在是跟他们军医房没什么关系啊。
“这位姐姐,请问你是哪个宫的,这么晚了来我们军医房,有事吗?”
“奴婢紫馨,是九公主身边的宫女。九公主身体不舒服,想请沈医吏过去探视一下。”
沈叠箩挑眉,原来九公主身边的人啊。
她在心中冷笑,还以为自那次之后,九公主就老实了呢,没想到九公主还是按耐不住,这会儿又来找茬了。
沈叠箩勾唇一笑,欣然赴约:“好啊,我跟你去看看九公主。”
她正好闲得无聊呢,既然九公主都找上门来了,不去一下怎么对得起九公主呢?她倒是要看看,九公主打算怎么找茬!
紫馨没想到这么轻松就请到了沈叠箩,她心下一喜,忙打起门帘:“沈医吏请。”
“紫馨姐姐且慢。”
说话的人是董双:“紫馨姐姐既然是服侍九公主的,应该也知道宫里的规矩。九公主病了,应该去请司药房的女官看诊。如果司药房的女官看不好,就该去请太医院的御医看诊。太医院的医吏是不具备看诊资格的。沈医吏她不能跟你去。这不合规矩。”
“什么规矩!”
紫馨被董双阻拦,生怕带不走沈叠箩,便恼道,“九公主点名要沈医吏去看,难道你一个小小的医士也想违背九公主的命令吗?”
紫馨这话,董双根本不买账:“在下不管什么九公主不九公主,在下只知道,既在太医院为官,就该遵守太医院的规矩,这也是皇上定下的规矩,难不成,九公主还要违抗皇上的意思吗?”
“再说了,紫馨姐姐是宫女,后宫建制跟太医院是一样的,除了皇上和太子殿下,不论是谁生病了都要先找司药房,这层规矩是皇后娘娘定下的,如今,紫馨姐姐是要违背皇后娘娘的意思吗?”
“你——”紫馨气急,她想反驳,但董双给她扣了这么大的一个帽子,她又有点不敢反驳。
毕竟她此番过来,是瞒着司药房过来的,根本就是九公主悄悄打发她过来的,没有惊动任何人。九公主本就受宠,惊动了皇后娘娘没什么,可要是惊动了太初帝,那可就不好了。
太初帝是不许九公主动沈叠箩的呢。
但要紫馨就这么走了,紫馨又有些不甘心。
看董双为自己说话,沈叠箩还是挺高兴的,虽然董双满口不离规矩,也没说是为了帮她,但董双的仗义执言不惧九公主的威势,已经说明了董双其实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的冷漠。
“好啦好啦,你们俩别争了,既然九公主指名让我去,我去就是咯,这有什么好争的。”
沈叠箩对着董双笑嘻嘻地道,“董医士,事急从权。你也别死守规矩了。我跟九公主呢,也算是故人,我去看一下,没事的啦,你放心。”
言罢,又转眸对着紫馨笑道,“不过有一点我要说在前头,我是军医房的,九公主的病我要是看不好,你们可不要怪我啊,这有时候啊,医不对症也是常有的事情啊。”
九公主存心找茬,她这次不去,九公主不死心肯定还会有下次。她干脆一次把九公主给废掉,估计那时候,九公主就老实了。
董双皱眉,把沈叠箩扯到一边,低声道:“沈医吏,后宫手段层出不穷,我知你与九公主有过节,九公主此举,存心就是为难你。你最好不要去。”
“多谢你提醒,”沈叠箩先谢了董双,随后又狡黠笑道,“不过,我没在怕她啦!而且,光躲着是没用的,她既然来找我,我去就是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沈叠箩言罢,拍拍董双的肩膀,笑道:“我走啦!”
董双看着沈叠箩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之中,眼中神采一点一点的暗下去:“若你再把九公主打一顿,这事情可就真的闹大了。你没在怕,但你可知,你的所作所为会连累军医房吗?”
而他,是绝不能看着军医房被她所连累的。
瘦弱的少年在屋中站了片刻,在值房书架上一处暗格中拿了一样东西,之后便神色坚毅的出了军医房的院子,往宫门而去。
到了宫门口,有侍卫将董双拦下。
那侍卫认得董双身上的官服,知道董双是太医院从六品的医士:“这位大人,宫门已下钥。您不能出去。”
这个时间还留在宫里的医士,应该就是值夜的,按规矩,太医院值夜的不管是御医还是医士都不能出宫。如果定要出宫,得有太初帝的谕令或者太子的手令才行。
董双将手上的令牌递给那侍卫:“本官是军医房的医士董双。这是本官的出宫令牌。皇上曾有谕令,军医房中医士以上品级者,不论何时,只要接报军中有军士患病,即可出宫看诊。而且,本官有出宫往军营巡诊的特权,你们不得阻拦。”
那侍卫接过令牌看了一眼,只见那令牌背面确实刻着一行小字——持此令牌者,不得阻拦。军中急务,不可询问。即令放行即可。
令牌的正面,则刻着太初帝、太医院、朱绍钧签发等字样。
这侍卫是新近才来的,完全不知道还有这个令牌,便拿着令牌问旁边站着的人:“龙哥,你帮我看看,这令牌是真的吗?咱们要放行吗?”
被称作龙哥的侍卫,在宫门值勤也有十年了,一看那令牌,神色便是一变,将令牌还给董双,又忙命人将宫门打开,什么也没问,就让董双出宫去了:“董大人,您请。”
先前的侍卫见此情景,十分迷惑:“龙哥,这令牌这么厉害吗?”
他来做侍卫的时候,头领培训的时候就跟他们说过,宫门下钥后,宫里的人是不允许随便出宫的。除非有皇上特赐的宫牌,其余人等都不得随意出宫。而这样的宫牌,一共也就只有那么几块。
他记得,当初培训的时候,头领没有提到过这块令牌啊。
龙哥撇嘴道:“这令牌只有太医院的军医房才有,而且仅此一块,你说厉害不厉害?”
“哇,这么厉害啊,那怎么没见军医房的人用过呢?我记得,头领也没说过这块令牌的事情啊!”
龙哥冷哼道:“军医房现在落魄到了这种地步,这令牌他们是没脸用了!再说了,这令牌军医房的人也有将近七八年没用过了,只怕头领自己都不记得了,自然是不会跟你们说的了!”
“你小子来的时间太短,你不知道。这令牌还是太医院主院朱大人在军医房的时候皇上签发的。那会儿,不管是城防大营还是咱们禁军,一旦营中有人生病,都是要找军医房的人来看诊的,哪像现在啊,还得特意去养外头的大夫郎中放在军营里给咱们看病!”
“那时候军中有急诊,军医房的人都会拿着这令牌深夜出宫的。有时候涉及军务,咱们也不能多问,毕竟军医房的人跟军中将领都是有联系的,为了将士们的性命,咱们也不能阻拦!只不过啊,后来朱大人做了太医院主院,军医房渐渐没落下来,再没人肯找军医房的人看诊了,大家都在外头请郎中和大夫看病,自然这令牌也就没人用了!”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先前的侍卫这才懂了,紧接着又问道,“龙哥,那怎么现如今军医房又用这个令牌了呢?还有啊,咱们放了这位董大人出去,要不要登记一下,或者告诉头领一声啊!”
龙哥闻言瞪了这侍卫一眼:“我说你是不是傻啊!那令牌上的字你没看见么!都说了是军中之事不可询问了,你怎么还问呢?再说了,你问我,我去哪儿知道军医房怎么又动用这块令牌去啊!”
龙哥眯着眼睛道,“十年前的规矩是,持这块令牌出宫的人,根本不用登记,也不用问询,只需放行即可。现如今,太医院的主院大人都是这军医房出去的,想来规矩是没变的。所以说,今儿晚上这事儿,你就当不知道好了,没看见就行!等下那位董大人回来了,咱们照旧放行就是了。”
那侍卫连连点头:“诶,行,我听龙哥你的!”
这时,被两个侍卫误以为是执行什么特殊任务的董双已经成功出宫了。
董双并没有出城,也没有去城中任何军营的行营,而是拿着令牌去了七王爷秦非邺的府上。
他的这块令牌,即使是在宵禁的晚上,也是畅通无阻的。
此时的秦非邺,正在听萧正说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主子,暗中跟在沈姑娘身边保护的窦森方才回来跟属下说,沈姑娘被带到九公主那里去了。他不便去内宫,就回来跟属下说了此事,属下觉得事关重大,就来请主子的示下,是不是让窦森入内宫把沈姑娘救出来?”
大内之中,侍卫高手也有很多,虽然窦森武功高强,就算进入也不会被发现,但是秦非邺曾经对碧霄阁麾下的人都有过严令,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不能轻入内宫之中。
而窦森是秦非邺在借故远离沈叠箩之后放在沈叠箩身边保护她的安全的。虽然沈叠箩武功很高,但是秦非邺还是很不放心,因此才让碧霄阁中功夫仅次于萧正和柳舟的窦森去了沈叠箩身边暗中保护。
“阿箩怎么会被带到小九那里去?你说清楚一点。”
萧正:“因为沈姑娘有武功在身,按照主子的嘱咐,窦森不能离得太近,免得被沈姑娘发现了。因此只看见了九公主身边的宫女进屋,而后就看见沈姑娘跟那宫女一起出来。窦森说,没有主子的指示,他也不能跟过去。”
秦非邺眸光一点点变冷,小九这是想干什么,还想对小丫头不利吗?
正在秦非邺沉吟之时,外头有人来报:“王爷,太医院军医房的董双大人求见王爷。董大人说,他是为了沈医吏而来。请王爷务必见他一面。”
秦非邺眯眼,小丫头今天值夜,就是跟董双一起的。
“请他进来。”
秦非邺很快见到了这个瘦弱少年。
秦非邺还未开口,董双先道:“王爷,沈医吏跟九公主身边的宫女去了九公主的居所。在下觉得事关重大,深夜冒昧来见,是希望王爷能出面去解决一下。最好是不要让沈医吏和九公主发生冲突比较好。”
董双将紫馨来军医房前后发生的事情同秦非邺说了一遍。
“宫门下钥,你是如何出宫来的?”
“董双,你素日里跟沈医吏从不说话,待她也很冷漠,今夜却一反常态,特地跑到本王这里来报信要帮她,你是何居心?”
小丫头出了事,他是肯定要去救她的。但董双这种奇怪的举动,秦非邺也要搞清楚他的目的和居心究竟是什么。
董双眸光冷冽,将手中的令牌递给秦非邺看:“在下确实与沈医吏从无交集。但在下与沈医吏却同属军医房。沈医吏在入职之前曾与九公主有过冲突,这个在下还是知道的。在下请王爷去解决此事,一则是因为王爷与沈医吏关系亲厚,是在下认为唯一能和平解决此事的人。其二,在下不希望沈医吏又将九公主打一顿,因为沈医吏此时代表的是军医房,而非她自己,在下只是不希望她连累军医房而已。”
秦非邺看了一眼那个令牌,他认得那个令牌的,又听董双此言,见董双大义凛然的模样,对于他的话倒也信了几分。
“这件事,本王会解决的。董双,你不必管了,回宫去吧。另外,本王替沈医吏多谢你的深夜报信。”
虽然董双不来,他也知道了消息,但董双来了,他也不能不承董双的人情。
不过,在知道董双的出发点是为了军医房,而非是为了小丫头个人时,秦非邺心里还是蛮高兴的。为了小丫头的安全,军医房里这些人的底他都查过。
董双今年十六岁,还没有成亲,这些他都是知道的。看董双对小丫头的态度,就知道董双没有对小丫头用什么心思,此番来报信也纯粹是为了军医房,秦非邺这下也就放心了。
他是真的不希望在他还没拐到小丫头的时候,还有别的什么人也在觊觎小丫头啊。
董双走后,秦非邺就带着萧正进宫去了。
*
沈叠箩跟着紫馨一路到了九公主的居处。公主和皇孙们的居处离太医院都不是很远,倒是奉天殿那边,离太医院还是有些远的。
沈叠箩一进屋,就闻到了一股甜香,紧接着,她就觉得丹田一阵一阵的发热,她暗自运气,发现随着这股甜香的摄入,她的内力运转就不是那么的顺畅了。
看九公主站在屋中笑盈盈地望着她,沈叠箩就知道了,九公主这是给她下/药了。
她的反应也很快,迅速封住自己身上的几处大穴,将内力封存在丹田之内,只要内力不在经脉之中流转,她就不会受到这股甜香的影响了。
九公主看沈叠箩如此,呵呵笑道:“沈二,没用的!这是宫中特制的迷/香!你只要吸入一口,你的内力就会被封住,你会全身无力,你只能任人宰割!只有本公主手里的解药能救你!”
这迷/香是她好不容易从司药房里拿来的。紫馨说,不管是谁,就算是武功高强的人,吸入这迷/香后,也会瞬间失去力气,全身无力,只能任人宰割。
当时九公主一听这话,就觉得特别符合她的要求。她给沈叠箩用了迷/香,沈叠箩用不了她那该死的武功,她不就可以对沈叠箩为所欲为了嘛!
九公主勾唇一笑:“不过,本公主是绝不会给你解药的!”
长夜漫漫,她还有的是时间,定要好好折磨一下沈叠箩这个臭丫头!
沈叠箩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说九公主啊,你只有这么一个手段对付我吗?”
她抱胸站在九公主面前,冷酷地盯着九公主,毫不留情的吐槽道,“这么幼稚的手段,也亏你拿得出手!”
九公主惊讶的看着沈叠箩:“你、你怎么还不倒?”
不是说迷/香吸入后会全身无力吗?怎么沈二会没事?
沈叠箩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九公主,冷笑道:“因为这迷/香对我根本就没有用啊!”
其实,也不是一点用都没有的。这个迷/香确实是让她无法使用内力了,她只有把内力封存起来,才能维持着站着的姿势,不倒下去。
而她不倒下去的原因,主要还是归功于金蕉叶。
因为原主从小是在华清山长大的,金蕉叶为了锻炼原主的身体,时常会把类似于迷/香这样的东西给原主用,这么多年了,原主就被锻炼出来了,只要不动用内力,基本上原主是不会被迷香弄得全身无力的。
至于九公主所用的这种程度的迷/香,就更不会对沈叠箩产生什么很大的影响了。
不过,这其中的原因,沈叠箩是不会跟九公主讲的。
看着九公主吃惊的样子,沈叠箩勾唇邪笑,将腰间藏着的短匕拿出来,一步步走向九公主,将九公主逼到墙角后,用短匕,将锋刃的一面抵着九公主的脖子,对着紫馨努嘴道:“你,过去坐好,你要是敢动,我就杀了你主子!”
局势陡然反转,九公主这会儿早就吓呆了,紫馨也吓呆了,但沈叠箩眸中的冷意让紫馨心口生寒,她什么也不敢说,只能按照沈叠箩的指示去做。
看紫馨抖抖索索的坐好后,沈叠箩才把目光重新放在九公主的脸上,她笑道:“本姑娘真的是很好奇啊,九公主怎么挑了今天动手呢?为啥之前不见九公主对我动手啊?”
“来来,跟本姑娘说说,九公主你今儿原本是打算怎么对付我啊?”
-本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