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我市警方查封了隐藏在清吧“十里芳华”的地下赌场。
——截取z市日报。
虽然早打过预防针了,但林婼曦在看到这篇新闻时,还是意外了下。
意外之余,便开始忍不住担心。
犹豫了半天,她还是选择听从自己的心,去了半山别墅。
到了那里,她才发现事情似乎不是按她所以为的发生,半山别墅被封了,让她意识到不对劲的是,接下来每天日报都会报道一篇某某市赌场被封。
赌场不断被封,但却没有任何赌场责任人被捕的消息。
某天晚上,她做了很久心理建设,给陈辞打了通电话。
电话是关机状态。
半山别墅、赌场、陈复兴、陈辞等事物与人仿佛人间蒸发一样,消失在她的生活里。
夏天来了。
被封掉的十里芳华被改头换面成餐厅,重新开业。
…
铜川某一小镇。
“辞哥,来一根。”说这话的是镇上有名的混子,人送外号匪子。
被称为辞哥的男人,动作利落接住飞来的华子,用牙齿咬着烟蒂,从半旧不新浅色的牛仔裤里摸出把打火机。
“咔哒。”一声,点燃烟。
辞哥有一头奶奶灰,抽烟时,白色烟雾会让他那张白的不像干他们这一行的俊脸,有点不真实,有点颓。
匪子跟辞哥不算特别熟,加上今晚这一面也就两面之交,他是安爷派来收取每个月铜川分部该上交的钱。
小弟拎着箱子过来了。
匪子接过递给他,“辞哥,这个月的钱,你可要替我在安爷面前美言几句。”
辞哥接过箱子掂了掂重量,拿下嘴里的烟扔在地上,用鞋子碾灭,拍了拍他的肩膀。
“会的。”嗓音清越的不像干他们这一行的。
辞哥拎着箱子,上了黑色轿车。
“辞哥,再见!平安到了榆林给我打电话,替我跟安爷问个好。”
辞哥手探出车窗回应般朝他挥了挥。
黑色轿车趋进夜色里,开往下一镇。
有电话来了,黑色轿车缓缓停下来,停在一条两边都是树林的小道上。
两边没有路灯,偶尔有鸟扑腾翅膀掠过树的沙沙声。
“什么事?”
“还好吗?”方昱在彼端问道,三个月来,两人第一次通话。
这个小镇晚上风挺大的,吹乱额头碎发,露出尖角来,陈辞垂眸盯着车内唯一的灰芒。
“平安。”
他从前熟悉的、能说话的没几个人,现在几乎快没有了,就很少开口说话了。
所以说了平安后,就不知道该再开口说些什么。
“虽然你不会听,但我还是要说一句,”方昱静了一秒,“陈爷希望你生活安稳平安。”而不是继续深陷。
“嗯。”
方昱知道他还是没听进去,叹了口气,“任何时候想明白了,都可以来找我。”
“好。”
三个月前,陈复兴在车上永远沉睡,葬礼没有大办,参加葬礼的只有他唯一的儿子陈辞,和他唯一心腹方昱。
陈辞除了眼尾的红下不去,全程很安静。
入完葬,方昱想带陈辞走。
陈辞看着墓碑上微笑着的男人的照片,问:“他为什么不相信我可以?”
“只要给我时间,我一定可以的。”
方昱:“他不是不相信你,只是不忍心看你被困在赌场里,挣扎的头破血流。”
“跟我走吧,小辞。”方昱说:“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我不能跟你走。”陈辞摇头:“我不能让他死的不明不白。”
太过清醒执着并不是一件好事,他执着犹如水中捞月的爱情,甚至做好牺牲生命的准备,可他没死,亲情替他抵了命。
他不再执着爱情,可他即将在替他抵了命的亲情里清醒且痛苦地活着,一生。
看吧,有时候糊涂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
陈辞回到榆林是五天之后,去了安致胜的住所——安德阳公馆。
“安爷,陈辞回来了。”心腹朝辉道。
安致胜喜欢钓鱼,早几年请人在公馆后面挖了个鱼塘,放了鱼苗,如今已经有了一池的鱼,闲来无事就来钓钓鱼。
盛夏太阳晒,他坐在遮阳伞下的木凳子上,回头看了眼,站在不远处泥地的年轻人。
“让他过来。”
陈辞走近,规矩喊人:“安爷。”
“钱收的顺利?”
陈辞站在伞外,阳光直晒:“钱如数收到。”
“干得不错。”安致胜夸赞,“明天起,你就跟着朝辉办事。”
陈辞:“谢谢安爷。”
“去休息吧。”
受不住诱惑的鱼儿上钩了,安致胜转着收线器,将鱼钓上来。
陈辞走后,朝辉:“安爷决定重用他了?”
“对家的儿子是养不熟的,就算一时养熟,也早晚有一天会反咬的。”安致胜把鱼放进旁边的水桶里,“我把他放你身边,是要你看着他,套出剩下的资料在哪里。”
他跟陈复兴那个莽夫斗了有十来年,彼此都掌握了彼此不少秘密,虽然不至死,但也算是一种牵制。
其实要是彼此都惜命,也可以相安无事再斗下去。
可莽夫就是莽夫。
蜉蝣竟妄想撼大树,这不是自寻死路?
那他只好送他一程了,不过还是棋差一招,没拿回“秘密”。
意外地,他的儿子竟来到他面前,想要用那些“秘密”换取富贵日子。
他倒想看他意欲何为,便留下了他。
儿子比老子聪明一点,知道留一半保命。
…
朝辉是安致胜的心腹之一,陈辞跟着他认识了不少人,但能察觉到对方一直防着自己。
陈辞知道不能急,每天在他的试探下虚与蛇委。
日子就这样从盛夏悄然划到初秋。
九月中旬,汉中分部赌场有人闹事,见了血,引来警方注意。
陈辞跟着朝辉去了汉中处理,期间进了趟局子做了个笔录,随后两人去了酒吧。
大概是朝辉这人长得太讨打了吧,两人被找了麻烦,陈辞替他挨了一刀。
其实人是他雇的。
目的就是挨这一刀。
他的身份注定了令人无法信任,可总要瓦解。
虽然挨这一刀并没有换来朝辉对他降低防备,但来日方长。
…
床头的手机嗡嗡作响。
陈辞霍然睁眼,接起电话从床上坐起来。
“辉哥。”
“你去订一个酒店大床房。”
“订酒店?什么时候?”
“晚上八点入住。”
“好。”陈辞试探一问:“是有客人要来吗?”怕朝辉起疑,“我是想问问客人有什么禁忌?”
“没什么禁忌,你直接订就好。”朝辉说完就挂了。
陈辞握着手机沉思了一会儿,双脚着地下床,木板床立马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租的房子不大,大概十来平,几步就到阳台,洗衣池池底长了些青苔。
陈辞简单洗漱了下,出门时拿了块面包。
夜幕降临。
安德阳公馆周边草坪灯亮着,屋内灯火通明,偶尔有人走动。
一辆黑色宾利从远处开来,停在门口,朝辉从主驾驶出来,进了门。
过了大概十来分钟的样子,安致胜从屋里出来,白色西装搭配黑色西裤,西装胸前别了枚孔雀翎羽胸针,根据这一年来的观察,这是要见客。
朝辉和他的另一个心腹蜀光跟随其后。
三人上了黑色宾利。
等车开的看不见了,陈辞边注意着公馆动静,边从枝叶繁盛的树上下来,绕到了公馆后面的鱼塘。
安致胜是个十分谨慎小心的人,平时鲜少在赌场露面,多数时间都在公馆活动。
陈辞除了每月到各分部收钱回来复命可以光明正大踏足这里,其他时候都是不能来这里的。
复命也多是在公馆后的鱼塘,屋内只踏足过一次,还是他特意挑着下雨天来复命。
屋内一楼各个角落都布满了监控,不用想也可以知道,上面各楼应该也是如此,经过他后来潜入观察也确实是这样,所谓潜入也仅仅只是边缘,没有进入屋内。
他不敢冒险。
陈辞有种直觉,这一次的客人一定就是他等候已久的,从朝辉不让他跟着也可以窥探出一二。
抬头看了眼高楼,从后面背包里拿出准备已久的绳钩爪,精准抛物,钩爪紧紧勾住三楼的护栏。
接着又从里面拿出微型窃听器,用牙齿轻轻咬着。
向下拽着绳尾向下用力扯了扯,没有掉,这才开始攀爬,速度很快。
他等候这个机会已久,不容有失,所以这一年来没事都会去练习自己的攀岩能力。
安致胜的书房对着鱼塘,这算是为数不多的可乘之机。
人安稳在书房窗台落脚,他还是不够瘦小,窗台无法容纳下他整个人,低头将绳子绕着腰环了两圈,打了个活结,身子蹲下,左手抓住窗台边角,以此来稳定住身子。
右手向后,从背包里拿出一字螺丝刀,插入禁闭窗户的边缘,向一侧弯去发力,弄出一条缝,抓着窗台边角的手慢慢松开,取下牙齿间紧咬着的窃听器,放入缝隙里。
…
“后天你们两个去港口对接。”
“带四五个跟你们一起去,不要带太多引人注目,凡事多留点心眼。”
朝辉and蜀光:“是,安爷。”
港口?
陈辞腰腹向内收力打挺,从床上坐起来。
窃听器传来关门声,安静下来。
陈辞查了下地图,随后摁着电话键盘,拔了个电话。
“王警官……”
…
2月14,这一天是西方的情人节,这一天晴空万里。
安致胜一大早就带着他的新宠——沈如月去郊区泡温泉。
晌午时分,朝辉带了几个兄弟出了赌场,临走前命陈辞看管好赌场。
他还是防着他。
陈辞点头应下,这会儿百无聊赖坐在大班椅上,看着楼下赌桌人声鼎沸,几家欢喜几家愁。
新悦港是一片私人海港,明面是林氏集团控股,但其实背后的老板是安致胜,不过这一点没多少人知道,除了他的四个心腹。
此时,落日西斜,躲进云朵里,让云朵都红了脸,海港水面铺了大片橘黄。
朝辉躺在一艘古旧的船里,脑袋枕在胳膊上,沐着暖暖余晖。
“叩叩!”蜀光站在船外,用食指敲了敲船板,然后把手中的可乐扔到他怀里。
朝辉睁开眼,捡去滚到胳肢窝下的可乐罐。
“怎么不是酒?”
“爱喝不喝。”蜀光常年在外,皮肤晒的黝黑,“误了正事,你看安爷扒不扒你皮。”
朝辉耸了耸肩,坐起来,拉开可乐罐环,“人怎么还没来?”
蜀光:“急什么,不是还没五点。”
五点零五分。
海港远处有艘快艇开来,卷起万千白浪。
快艇下来一个黑人,拎着个棕色皮箱。
朝辉接过,正要验货时,突然一群警察冒出来。
“不许动!手举起来。”
朝辉手放到腰后想要拔枪,被身后的蜀光摁住,带着举起手。
“蜀光,你干什么。”朝辉用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质问。
箱子被打开,是一箱的葡萄酒。
不止警察皱眉,朝辉眼底也是快速划过一抹惊讶。
怎么不是……
远处天桥上,方昱放下望远镜,边拦车边拨打电话给陈辞。
“小辞,不是毒品,这应该是安致胜在试探你,你现在立马去机场,跟我一起离开。”
…
蛰伏这么久,到头来却是功亏一篑。
陈辞从赌场出来,怎么想都是不甘心。
“师傅,去**小区。”
客人来了,交易是一定有的,只是交易不是在新悦港。
朝辉和蜀光只是幌子,用来以防有叛徒,那么真正去交易的人就是安致胜本人。
泡温泉只怕也是借口。
朝辉和蜀光现在在新悦港,安致胜也不在公馆,只要犯罪就一定会有痕迹,他一定要把握住这最后的机会。
安德阳公馆。
“陈辞?你来干什么?”道明将人拦住问道。
陈辞尽量表现的从容不迫:“安爷让我来取文件。”
“撒谎。”道明掐住他脖子:“安爷怎么可能派你来取文件。”
“我没骗你,”陈辞调出通话记录,最上方的记录确实显示安致胜半小时前给他打过电话,“你要不信你打电话问他。”
显然这通话记录让道明迟疑了,盯着陈辞看了三秒,松开他,掏出手机拨打电话。
电光火石间,一针麻醉剂扎进他脖子里。
手机掉在地上。
“陈辞!”道明转头,抓住他的手往外推,眼神凶狠。
陈辞咬牙,将针推进去,将麻醉剂打完。
“砰!”道明一脚将人踹倒在地。
颈部生效时间要十分钟。
“我杀了你。”道明拔出腰后的枪,上膛。
陈辞迅速起身,推起他握枪的手。
“砰。”子弹打进天花板里。
陈辞借机卸掉他的枪,往外扔,几乎同时,他的脖子被掐住。
道明掐着他脖子,带着他脑袋往墙上撞。
“你个杂种。”
“砰!”
“啊!”道明捂着手腕,朝后踉跄一步,跌坐在地上,麻醉开始生效了。
陈辞顶着不大清醒的脑袋回头,看见来人笑了:
“方昱哥。”
…
“陈辞,你小子好的很。”
“彼此彼此。”陈辞垂眸看着掌心里的银色U盘,尽管额头青了,但嘴角上扬,“安致胜,准备准备坐牢吧。”
“呵呵。”安致胜浑然不在意一笑,像是在笑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傻瓜,“你以为朝辉为什么让你订酒店?我又为什么让他去新悦港?”
就是在试探他陈辞,若他不是,交易成,若他是,交易还是成。
横竖都不亏。
“我知道你还没到警局,现在调转车头,去沙海,不然那个叫林婼曦的女孩就要替你跳海喂鱼了。”
“记住,我只给你半小时。”
“嘟嘟嘟……”
“咚咚咚!”陈辞握着手机,狂打副驾驶的黑背。
“怎么了?”方昱皱眉问道。
“他绑了婼曦。”
沙海的上方是悬崖,草地稀少,多是黄沙,平日没什么人来,但这会儿上面却是聚满了人。
安致胜站在悬崖边,山上风大,吹的他别在西装上的孔雀翎羽乱飞。
林婼曦跪在他旁边,手脚被绑,由两名手下看着,因为挣扎,别在耳后的八字刘海散落到额前。
斜坡下方停着辆黑色宾利,沈如月坐在里面,通过未关的车窗冷眼旁观着悬崖上。
宾利后面,一辆橙色的出租车急速开来,因为宾利挡了路,只好在后面停下。
车一停,陈辞便打开后车门从里面出来,沈如月探窗看来,两人四目相对。
沈如月朝他莞尔一笑。
你说过的,既然做出了选择,怎样都要走下去。
陈辞。
我听你了你的劝告,有在好好的走下去。
你后悔了吗?
陈辞匆匆瞥了一眼,立马错开,以一千米比赛的速度,顺着斜坡跑上悬崖。
“安致胜,我来了。”陈辞喘着气朝站在悬崖边的人大声说道,抬高紧握成拳的右手,张开,银色的U盘挂在中指上,在风中跳舞,“放了她。”
安致胜回过身来,噙着笑看他,“我怎么知道你手上的真的?”
“那你想怎么办?”陈辞挺直腰板,调整着呼吸,“给你验验吗?可我也不相信你啊,给了你,我们还有命活着离开这里吗?”
安致胜嗤笑一声,身边的手下立马举枪对着他的命门:“你有的选吗?”
陈辞似乎将生死置身事外,也不慌张:“你先放了她,我不会走,就留在这里,我只要确保她平安,我就把U盘给你,人也任凭你处置。”
安致胜打量了他几眼,笑意更深了,递给了看管着林婼曦身边的人一个眼色。
手下会意,弯腰解开她身上的绳子。
林婼曦抖了抖身子,将绳索抖落,人从地上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他。
风吹刘海遮了她的眼,她抬手将头发别到耳后,眼泪不争气地浮在眼眶。
一步,两步……
“陈辞。”她声音有些颤抖。
陈辞扬唇露出笑容来,企图给她带去一丝丝安抚:“抱一下可以吗?”
林婼曦没动,陈辞便擅作主张抱了她。
“往前走,别回头。”
“曦曦。”
“可以了吧?”安致胜看着走到半坡的林婼曦,朝陈辞伸出手,“把U盘给我。”
陈辞摇头:“我得看着她坐上出租车。”
安致胜偏头,看了眼手下。
出乎意料的,不等接收到眼神的手下走去,朝辉已经冷着脸走过去,直接动手抢过U盘,然后拎起人扔进走过来的人的怀里。
旋即,把U盘扔给蜀光。
蜀光伸手接住,往电脑上一插,点开U盘,眉头瞬间拧起:
“安爷,这是空盘。”
“妈的。”朝辉爆了句粗口,抓起陈辞的衣领就打。
“让阿彪把人给我抓回来。”安致胜下令,然后冲朝辉道:“往死里打,咽气了就扔下海喂鱼,那女的抓回来也扔下去。”
“哈……哈哈哈——”陈辞突然狂笑,任由朝辉揍他,也不挡不反手,“安致胜,你没机会了!”
“今天就是你被逮捕的日子。”真正存着资料的U盘已经由方昱拿着去了警局,“你该……咳咳……你杀了那么多人,报应来了。”
警车鸣笛声由远至近传来,有五六辆。
林婼曦看着坡下的警车,想也不想转身往回跑。
安致胜气疯了,从朝辉手里把人拽起来,一脚踹出悬崖。
“陈辞!”撕心裂肺的一声喊。
林婼曦眼泪像断线的风筝,不断滚落下来。
极速跑来的方昱,猛然停下来,眼底的着急骤然倾退。
身后警察越过他涌上前。
坡下,沈如月想叫阿彪开车走,忽然车窗被敲响。
是一名男警,亮出自己的工作证给她看,然后语气公式化道:
“沈如月,我们现怀疑你与毒害陈复兴一案有关,请你配合调查。”
…
林婼曦是在警察的陪护下回的家,林母焦虑在门口来回走,蓦然听到脚步声,猛地抬头看过来。
母女二人四目相对。
林婼曦哭红的眼睛又忍不住滚下泪珠,林母心都揪起来了,连忙上前,担忧开口:
“怎么了?别哭,妈妈在。”
林婼曦抱住她嚎啕大哭,像是幼年时,最喜欢的芭比娃娃被邻居小孩弄坏一样。
“妈。”
“妈在,妈在,孩子,怎么了?”林母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
“他死了。”林婼曦哽咽地说,紧紧攥着她的衣角,“妈,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