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禹不禁眉头微皱,虽然比起先前的三日期限,如今整整多了一年时间可供筹钱。
然而一万缗的数目,要想在一年之内赚到又谈何容易那?
这样一来,还是无异于把莉娜、玲珑两姐妹又逼入了死路。
因此想再和曹今明商量看看,没想到谢赫德已率先开口道:“今明兄稍安勿躁,请听谢某一言。”
他顿了顿道:“据谢某打探回来的消息所知,那一晚米老板实际在赌桌上输给今明兄的只有五百缗而已,其余的欠债都是他醉酒后迷迷糊糊签下的,所以……”
“谢兄这是什么意思!”
曹今明忽然面色转冷,凝视着谢赫德。
谢赫德笑了笑道:“按大唐律法所定,酒后说的话都不可以算数,更何况酒后签的借条呢?又岂能作数。我想今明兄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依谢某之见不如免了其余的借款,让殷老板……”
曹今明蹭地一下站起身来,面罩寒霜,负手背后,沉声道:“今天我曹某人是看在谢兄你的面子上才答应过来坐坐,没想到谢兄竟然如此袒护这两个小娃,那曹某人就不多做打扰了,告辞!”
他愤愤地扔下一句,转身就要离开。
谢赫德却仍不慌不忙地大笑道:“今明兄请留步。”
曹今明才踏出几步,背对着谢赫德,语气不善地问道:“谢兄还有何指教?”
谢赫德道:“今明兄既然对谢某刚才的提议有疑虑,那这件事就暂且不谈。我们再谈另一件买卖。”
曹今明哦了一声,道:“什么买卖?曹某怎么不记得近来有和谢老板做过什么生意。”
谢赫德听他连称呼都改了,却也不介意,微笑道:“这买卖不是谢某的,是荣宝斋尹啸迪尹老板的,他在三个月前和今明兄合伙一起从长安运了一车的珠宝首饰去益州售卖,今明兄忘了吗?”
曹今明那肥胖身躯真好像泰山般一动不动的,沉默半晌方答道:“这是曹某和尹老板的买卖,也碍着谢老板的事了?再说那车珠宝早在路上被劫匪抢了,现在还说它干什么。”
谢赫德不禁哈哈一笑道:“这车珠宝中正好有一件白虎玉璧当初谢某颇为喜欢,可惜尹老板要价太高,谢某也只能忍痛却步。但奇怪的是就在前两天,谢某在一个朋友家中又见到了这块白虎玉璧,且听他说还是在西市的一间小店里买来的。于是谢某细查之下才发现这小店似乎和今明兄有些关系。”
说罢,整个中堂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中。
殷禹和莉娜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曹今明,又互相交换个眼色,纷纷从对方那震惊的眼神中读懂了彼此的内心想法。心头一阵狂跳。
因为如果谢赫德刚才所言不虚,那这曹今明的胆子是真他娘的大!和人合伙做买卖,竟敢一人做手脚,独吞全部财货。
这要是传出去,先别说他曹今明还能不能在长安城里接着混,光是尹啸迪去报官就够他喝一壶的了。
因此如何不让两人震惊。
同时,殷禹也才明白了,为什么之前谢赫德刚打包票说自己能解决曹今明的这件麻烦。原来对方有这样一件把柄在他手里,也就难怪他当初如此自信了。
还背朝着众人,站在门口的曹今明胸口剧烈起伏一阵,显示出其内心正在做一番挣扎,最后才语气有些生硬道:“谢老板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哈哈,谢某没有别的意思,”谢赫德笑着站了起来,潇洒地做了个请的动作,道:“今明兄先请坐下。”
曹今明犹豫片刻,最后深吐口气只能无奈转身又重归座位。
谢赫德便也顺势坐下,说道:“今明兄该知道谢某向来最喜欢结交朋友,最怕的就是惹麻烦。今明兄和殷老板都是谢某的朋友,可惜谢某早前已经答应了殷老板帮他解开和今明兄之间的误会,所以才请诸位过府一叙。”
他语气诚恳,兼之长相英武,少了一般商人的那股子油滑味儿,令人不知不觉间更愿意听信他的话。
侧首的曹今明露出一脸苦笑,道:“如今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来,打开了向众人展示道:“这就是米满仓之前所签的借条。”
到了这一步,两个聪明人之间已不需要再打哑谜。
他话音刚落,即将那张借条撕成了七八片,往空中一扔后便站起来,冷笑道:“这样谢老板该满意了吧。”
说完,再不看三人一眼,转身走向门口。
谢赫德赶忙起身阻拦道:“今明兄请留步!”
曹今明微皱眉头,眼中旋即闪过一抹怨毒之色,淡淡道:“我知道谢老板家底殷实,平日又喜欢结交官府,可我曹某人也不是吃素的,若是有人欺人太甚,我就是拼着这一身家当不要也非要弄个玉石俱焚不可!”
谢赫德闻言摆了摆手,笑道:“今明兄误会了,谢某刚才已经说了,米老板酒后糊涂欠的钱自然不能作数,可他清醒时所欠下的债当然也不能让今明兄亏本。”
他把手一拍,门外即刻有家奴将笔墨端来,放在桌子上又退身出去。
谢赫德在殷禹等三人疑惑的目光中,又从怀里取出了一张纸来,上面已经写了字。
“两位请看,这是谢某早先草拟好的一份新借条。两位若无异议,即可在上面签字,谢某愿意来做这个见证人。”
说罢,便将那张所谓的新借条先交给了曹今明过目,后者犹疑着接过,快速扫视一遍后只略皱了皱眉,便将纸张递还给谢赫德。
谢赫德又把它交给殷禹。
殷禹接过后不禁仔细地看了起来,莉娜微斜着身子,也把脑袋凑了过来
只见上面写着某年某月某日,本人殷禹向曹今明借款五百缗,限期偿还,若到期未清,则名下西市香味来酒铺一间及侍女两名均归曹今明所有,见证人谢赫德。
在年月日及还款期限和侍女姓名等位置上都还空着,只等人再另外填上去即可。
谢赫德道:“按刚才今明兄所言,这还款期限就约定为一年,其余内容两位还有异议吗?”
他把目光首先看向了殷禹。
殷禹心念电转,转瞬便明白了这不过是谢赫德给曹今明的一个台阶罢了。
因他今天为了自己的事情竟然直接拿出了可致曹今明于死地的黑料,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从那一刻起已经势成水火。
然而就像谢赫德刚才所说的,他是个商人,不愿意惹麻烦,更何况对方还是同为长安城内顶级富商之一的曹今明,日后说不准两人还有一起合作的地方。
因此,无论从哪一点来说,必要的面子还是需要给对方的。
如此一来,殷禹自然再无异议,同时暗赞这谢赫德不愧是波斯富商,做起事来果然有里有面。随即他又看了莉娜一眼,后者冲他点了点头表示应允,显然也是猜到了谢赫德的真实用意。
另一边的曹今明纵横商场多年,又岂会不知谢赫德的这点心思。如今他既肯给足自己面子,自然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否则以他谢赫德的财力,要拿出这五百缗来替姓殷的小子一次偿清,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又何必费这么大工夫,弄张新借条呢?
因此,他也冲谢赫德点了点头,表示再没有异议。
于是,谢赫德和莉娜便分别在那张借条上将其年月日、还款期限及侍女姓名等信息补充完整。
最后由殷禹和曹今明在上面签字画押,即刻生效。
谢赫德将那一纸借条颇为恭敬地递交给曹今明后,扫了殷禹和莉娜两人一眼,忽然沉声道:“今天谢某为了解决两个朋友之间的误会,情急之下难免说了些玩笑话。这些话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也。”
他冷哼一声,面容冰沉着:“若是日后让谢某在外面听到有关今日谈话的任何一字,谢某在此立誓,将不惜一切代价让他在长安永无立足之地!”
他这话像是对三人同时说的,可殷禹和莉娜又岂会不知道这些话实则就是特别对他们两人的敲打。
否则只要殷禹和莉娜两人出门之后将曹今明私吞货物的这件惊天秘密宣扬出去,那他曹今明就要立马收拾包袱,有多远滚多远地逃回西域了。
至不济两人还可以用这秘密向曹今明敲诈勒索。
这就等于有一把刀随时随地地悬在了曹今明的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掉下来,让他寝食难安。
而谢赫德刚才的那一番话,无疑是向曹今明做出一个保证。
保证殷禹两人绝不会将今天所听到的秘密泄露出去半分,当然也包括了他自己。
一念至此,殷禹急忙正色答道:“小子明白了。”
同时暗道这谢赫德做事是真他娘的滴水不漏。
另一边的曹今明在想通了这其中的深意后,也不禁微微动容,朝谢赫德投去大有深意的一眼。
他今天虽然吃了大亏,受了一肚子的气,可见到谢赫德这样连番的缜密手段,作为对手,他也不禁为之心折。
因此语气变得稍和缓些,道了声别,就走出了中堂。
谢赫德一直将其送到了院门才折返回来。
刚一进屋,莉娜便弯腰施礼道:“多谢谢爷出手帮忙,否则我们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谢赫德嘴角含笑摆了摆手,径直坐到首座后才说道:“谢某也没帮什么大忙,不过是将那些本不属于米老板的欠款免了。剩下的就要殷老板和莉娜姑娘自己想办法了。”
“谢爷是要我们自己来还这五百缗!”莉娜不禁脱口而出。
要知道,五百缗的数目比起之前的一万缗来确实微不足道,可照目前香味来的营收能力来看,在一年之内要想赚到这么多钱也是绝无可能的。
故此,莉娜才有了这样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