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距离早朝还为时尚早,像这样的情况许多人还是头回遇上。
百官们虽然心中困惑,也不得不急忙起身穿衣洗漱。
有些住得离皇城远的,连官服都来不及穿好就抓紧往皇宫方向赶。
唐风尚武,不论文武官员日常出行一律骑马。
于是,一时间深夜的长安城里惊起了一阵阵纷乱杂沓的马蹄声。
伴随着各家奴仆手中的风灯,从四面八方好像火蛇一样,共同朝天街朱雀门奔去,将偌大的长安城照亮了大半。
要入皇城,朱雀门是第一关,百官们骑至门口后便匆忙下马,一路上虽然互相照面却不敢有丝毫停留。
百官一路上趋步疾行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过了承天门才总算是到了宫城大内。
这里距离皇帝日常处理政事的中朝太极殿所在,还要再过嘉德门、太极门两门方能到达。
百官们此刻早已经一个个累得满头冒汗、内衫湿透,却还是不敢稍息。
如此急召必有大事发生!
等他们一个个终于到达太极殿,分列站定后,领班太监才清唱一声。
一个身穿赤黄圆领袍,头戴翼善冠,腰配九环带,足登六合靴的中年男子,便在左右一班太监的侍奉下龙行虎步地从殿后走了出来。
只见他隆额高鼻,浓眉大眼极具神武风采,耳垂圆厚,一副贵相。虽然已渐露老态,但不难想象年轻时那副风流倜傥的模样。
此人除了是主宰泱泱大唐国运、万民生死的当今皇帝李渊外,还能是谁!
“吾皇万岁!”
李渊端坐龙椅后,百官参拜。
“众卿家平身。”
他语气不疾不徐,随即又向身边的小太监示意。
小太监立即向下高声念道:“诸位大臣,边关急报!兵部于一个时辰前接到原州方向发来四炬离合火信号。”
话音刚落,底下的百官已经瞠目结舌、震惊不已。
依照本朝的烽燧报警规定,以敌军多寡决定离合火数。四炬离合火是最高级别的报警信号,这意味着敌军人数至少在万人以上!
而假若这只是先头部队的话,那么整个敌军数量将是难以想象的。
太极殿上的百官们这才明白了皇帝为何要如此急切地召他们入朝面圣。
站在左一列第二位置的齐王李元吉神色不变,偷偷把目光瞟向右一列第一位的秦王李世民身上,见他仍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嘴角不禁挂起一丝冷笑。
“禀陛下!”
左侧行列中站出一位年轻臣子,手持竹木笏板启奏道:“烽火既是从原州方向传来,敌军数量又如此众多。那么唯有是突厥颉利可汗率众来犯!”
李渊微微颔首,以一种分不清态度的平缓语调,问道:“如此,众爱卿有何对策?”
一时间,大殿之上议论声此起彼伏,可谁也拿不出个主意。
片刻后,右侧行列里终于有人站出来说道:“禀陛下,突厥往日南下,所图的均不过是我大唐的财帛子女,掳掠一空便即还巢。臣提议可派使者将财帛金宝并部分子女亲送突厥大营,则彼必退。”
对这提议,不少大臣纷纷点头附和。
因为这贿赂求和的策略是李渊方面自太原起义开始,便用来应付突厥的极有效的招。
既然已有前例,现在再照搬一次又有何不可?
李渊听后只是目光下移,淡淡看了那大臣一眼,捋着短须不语。
“禀陛下,臣认为此法不妥,”左边行列里又站出一位老臣,道:“突厥此来人马众多,恐怕寻常财帛难填欲壑,臣斗胆猜测,其野心或旨在长安府藏!”
这话不说不打紧,一说出来,大臣中顿时有人面如死灰、哗然惊呼。
试想殿上的京官们哪个不是一家老小均住城中,如果突厥兵马真杀入长安,那才真是灭顶之灾。
那位老臣又接着说道:“因此,臣以为不若焚长安而不都,则胡寇自止。”
烧了长安以绝对方劫掠的念想,这一招釜底抽薪之计一时间又引来了众多大臣的附和。
龙椅上的李渊却是脸色微变,双目精芒闪动,环顾百官一圈,沉声道:“除此以外,众爱卿还有何良策?”
底下百官均你眼看我眼,最后默然不语,看样子似乎已经达成了自保为上,逃命要紧的默契。
蓦地,一人从左侧行列中挺身而出,道:“禀陛下,臣以为此计万万不可!”
百官们不禁齐刷刷地朝那人投去惊诧目光,才发现出言反对的原来是站在百官最前列的太子李建成!
李建成续道:“其因有三,一则焚都弃民,实有损我大唐国威,日后征服四方万国,如何服众?二则想我大唐初立时根基未稳,才不得不屈身饲狼,如今我国力日盛,两军对垒胜负之数犹未可知。
三则突厥虽虚夸控弦百万,然其内部却是矛盾重重。大可汗颉利与小可汗突利名为叔侄,实则有夺位之仇,一旦后方有变,则颉利自顾不暇,敌军便可不攻自破!”
这番利弊论述说得实在有理有据、有智有谋,别说武官,就是文官听了也登时气血上涌、士气激昂,一扫刚才朝堂上的阴郁之气。
众人不禁纷纷向李建成投去了激动且赞赏的目光,其中又尤以魏徵最为欣慰。
龙椅上的李渊更是忍不住离座起身,拊掌大笑道:“真乃吾家千里驹!”
百官这时才恍然明白过来,原来陛下心里的意思是主战呀。
“然则,敢问太子又该遣何人为主帅呢?”
殿中倏然响起一道略带沧桑的嗓音。
李建成微微转身,向后朝那个已然出列的大臣瞥了一眼,只见他年约四十岁许,外貌清瘦,气质儒雅,使人见了难生恶感。
然而李建成此刻的眼中却是杀机闪过,因为此人正是李世民手下的十八学士之一房玄龄。
而房玄龄刚才所提出的与其说是个问题,但不如说是条毒计更为准确。
朝堂之上向来是举贤而不自荐,尤其是兵马大事,倘若自荐难免给人一种夺权不轨的印象。
如今房玄龄主动向李建成询问主帅人选,便是要让他先举出一人,这样其他臣子中即使有人再推举李建成担当主帅,李建成为了自己的清誉着想,也不得不辞让这位子。
真可谓打蛇在七寸,一下堵住了李建成亲自领兵出征的可能。
岂料李建成闻言只是淡淡一笑,似乎早有准备的样子,诚恳道:“秦王久征沙场,足智多谋,臣愿举荐秦王担此重任。”
话音刚落,满殿惊愕。
就连一旁的李世民都忍不住偏头看了李建成一眼。
百官们就房玄龄刚才的发问在脑海中早已经设想了无数人选,就连太子自荐的可能都有过,唯独没想过他会举荐秦王。
重坐回龙椅的李渊也不禁面露诧异,锐利的目光往李世民身上投去,深深看了一眼,却没有立即给出答案。
李建成又紧接着说道:“此外,齐王勇武过人、熟谙兵法,臣愿再举荐他为副帅,辅助秦王行事。”
李渊先是一愕,随即面露喜色,不住地轻捋短须,眼中尽是赞许之色。
“禀陛下,臣恐怕有所不妥!”
忽然,底下又有一名大臣站出来说道。
李渊眼中闪过一丝愠色,淡淡道:“有何不妥?”
那名大臣禀道:“去年自陛下下令废除关中十二军以后,关中二十余万兵马已尽皆归农,而上番宿卫之士又负有保卫京畿之重责,不可轻易离京。如此,急切间恐难以召集足够兵马迎敌,还需从长计议。”
李渊原本还有些不悦的脸色,经他这么一说登时双眉紧蹙起来。
原来大唐依前朝旧例实行府兵制,百姓担任府兵期间可免除身租庸调等各种赋税。
前期自然能迅速招纳来大批兵马,然而国家逐渐安稳后,这些不需纳税的大量府兵便对国库税收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于是李渊曾在去年下诏,废除关中十二军,共二十余万兵马尽皆归农。
虽然富了国库,但没想到如今战事一起,反倒成了集结军队的大难题。
李渊轻摸着龙椅上的龙头把手,一时间面露愁容,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忽然听殿下一人高声道:“臣有一计!”
众人急急瞧去,竟是太子洗马魏徵。
※※※
殷禹正睡的香甜,忽然感到手脚被什么重物压着似的。
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此时天已微微泛白,他借着从气窗中透进的淡淡晨曦,模糊中看清了身边的状况。
后背不禁激起一层冷汗,一股冰凉的死亡气息更是直窜天灵盖,让他瞬间清醒过来。
只见胖瘦两囚此刻分开左右正死死压住了殷禹的手脚,动弹不得。
而为首的皮六则直接跨坐在他的腰上,手持某物抵在他的脖颈大动脉上,恶狠狠地说道:“想死还是想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