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一场大战即将爆发之际,只听那突厥大汉身后的铺子里蓦地传来一道女子的斥责声,语气威严且说的是胡语。
突厥大汉听见了,脸色立马有些惶恐不安起来,旋即又转过身去,显得十分恭敬。
正当殷禹满腹疑惑时,只见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女缓步从屋内走了出来。
她身材匀称,头戴一顶圆毡帽,耳边垂下两条粗细适中的辫发,两耳上则挂着银花形的耳坠,极具草原风情,显然又是一名突厥人。
殷禹自负也曾见识过不少美人,可就在眼下却也不免魂为之夺。
他还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女子,有着温柔如玉的面庞,眉宇间却又带着一丝英气,好像冬日照耀下的雪峰,冷冽中透着温暖。
眼神中更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散发而出,那是久居上位者才会养成的气质。
就在殷禹为她的身份而暗暗猜测时,那突厥少女转眼间已移步至突厥大汉的身旁,负手于后,明亮的双眸却透出一股冷漠,且始终微微向上看着。
对于眼前的殷禹和齐柔两人仿若未见,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在突厥大汉说了句大概问安的胡语后,那突厥少女才叽哩咕噜地说了一句话,像是责问。
说完,有些不经意地将目光下移,这才总算发现了殷禹的存在。
然而也只是淡淡地瞟了一眼,旋即便把目光移至齐柔的身上,一双美目忽然一亮,转头便冲身旁的突厥大汉叽哩咕噜地说了两句话。
接着,便见那突厥大汉转过身来,冲殷禹有些不耐烦地问道:“喂,你这布卖不卖!”
殷禹一时诧异莫名,眼睛不禁看向了齐柔此刻怀抱着的那匹缬绢,接着又把目光在那两个突厥人之间扫了扫。
一道答案立刻在他心中浮现而出。
从刚才的种种迹象中可明显看出,这突厥少女该是大汉的主子一类的人物。
而此刻,这突厥女孩大概是看上了齐柔手中的缬绢,她又不懂汉语,这才让身为仆人的突厥大汉帮忙询问的。
殷禹一念至此,心中忍不住暗笑道,这一下还不得好好整整你这个蛮横无礼的傻大个。
他心思飞转,立时计上心头,便笑道:“傻大个,让我教教你吧。这是绢,不叫布。你滴明白?”
突厥大汉先是一怔,旋即瞪起眼睛,正要发火时,又迅速偷看了身旁的主子一眼,颇有些无奈地咬了咬牙,继而再度询问道:“卖不卖!”
殷禹见他那副想发火却又拼命压制的憋屈样子,差点笑出声来。
正当他还要继续逗逗这突厥大汉时,哪知齐柔忽然插嘴答道:“不卖!但可以换。”
突厥大汉神情不禁为之一愕,继而问道:“你要换什么?”
齐柔没有立即回答,她低头往摊位上看了一圈后,才悄悄拉过殷禹的衣角,示意他附耳过来,接着在他耳边小声道:“禹哥哥,你看左边的那件羊皮背心怎么样?我想给爹买一件,这样到冬天出门时他就不怕挨冻了。”
殷禹听后,脸上神色沉稳不变。他先假装看向放在摊上右边的另一件货物,接着目光平移扫过,好像在仔细挑选似的。
在不经意间才向齐柔相中的那件羊皮背心快速地打量了一眼。
只见那件羊皮背心表面上的绒毛油光发亮,乃是用上等羊毛纺织成的,一看就知道是上等货色。
别说用手中的这一匹缬绢换了,就是再多加两匹能够换到的话,这买卖也绝对是稳赚不赔。
殷禹未敢将目光在那件羊皮背心上做过多停留,怕突厥大汉发现了自己的意图。
同时暗忖着,要想用一匹绢换这样一件羊皮背心,这么亏本的买卖,恐怕这傻大个再傻也不会做。
因此,殷禹低下身,对齐柔悄声道:“我只怕这傻大个不肯换。”
齐柔其实早有同样想法,便叹口气答道:“要是刚才那匹绢没卖就好了,两匹绢跟他换,或许他就答应了。不!要是再多两匹就好了,还能给禹哥哥你也换一件穿。”
殷禹不禁微微侧过头,目光惊讶地看着齐柔,继而心中生出一股说不出的温馨暖意。
他想道,小柔看到好东西第一个想到齐叔,这自是没错。只是没想到她第二个关心的人竟会是我这个外人。
殷禹一直以为齐柔只把自己当做是一个可以陪她玩的邻家哥哥,哪知在她心目中自己竟有如此重的分量。
想到此处,一时间,让他差点红了眼眶,心潮澎湃,起伏不定。
殷禹害怕被那突厥大汉看见了,教他笑话,赶忙又压下激动的情绪,偷偷扯了扯齐柔的袖子。向她递去一个眼神,示意先不要说话。
接着,只见殷禹扫向地摊,啧啧两声,语气中尽是嫌弃不满之意。
随即便对那突厥大汉说道:“我说你这的货色都很一般呀。就说这个首饰盒吧——”
他蹲下身去,拿起摊上右手边的一只木刻首饰盒,续道:“手工低劣,花纹粗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奶奶用剩下的呢。呐!这顶胡帽更夸张,皮毛暗淡无光就算了,尺寸还这么宽大,给那些肥头大耳的傻大个戴还差不多,还有……”
就这样,他从摊上拿起一件货物就挑几个毛病,小的毛病就放大,没有的就硬找。给人的感觉就是突厥大汉这儿的货品全是次等货色,没一件能入殷禹法眼的。
气得那突厥大汉叉着腰大喘着气,怒目而视。
如此从右至左,挑挑拣拣了四五件货品后,殷禹才拿起那件羊皮背心,对它来回检视着,以略带嫌弃的口吻说道:“这件羊皮背心,马马虎虎吧。”
“不过,”他没等突厥大汉反应过来,又补充一句,“你要想换我这匹缬绢的话,起码要用两件羊皮背心交换才行。”
那突厥大汉登时面露讥笑,鄙夷地看他一眼,正要开口拒绝,眼角余光忽然瞥见身旁的突厥少女,不由得撇了撇嘴,道:“只能一件换一件。”
殷禹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他本还想了几手后招准备跟这傻大个打持久战的,没想到竟一击成功。
因此,心头狂喜,只是表面上仍装作很平静。这是他在多年的部队训练中练出来的一种本事。
其实,到了这一步,双方成交的话,殷禹就已算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可他一来为这突厥大汉刚才对齐柔的蛮横无礼而生气,二来则是天下做买卖人的心思,谁会嫌赚的钱多呢。
在有机会的情况下,自然要扩大利润。
于是,殷禹冷笑一声,不急不慢地说道:“傻大个,你可够精的,一件破羊皮背心就想换我的上好缬绢。知道什么叫缬绢吗?”
突厥大汉不禁微微一愣,迷茫的眼神中透出求知的欲望。
殷禹见了,心里暗喜,便板起脸来正色道:“看到这上面精美的花纹了吗?”
他指着缬绢上的一处牡丹花样式的大红花纹,续道:“这种染色印花技术叫夹缬。就是在印染之前要先把两块木板仔细地雕刻成同一花纹的镂空板子,接着在印染时再将这块绢夹在镂空板之间加固夹紧,这样放进染缸染制时,那些染料才会准确地流入沟槽使布料染色。”
殷禹声情并茂地向那突厥主仆二人讲解起了夹缬的制作工艺流程,同时暗暗观察两人的反应。
突厥少女大概是因语言不通的缘故显得兴致不高,而突厥大汉却是神情丰富多彩,一路变化,从开始的微微不屑一到后来眼中透出一股沉思之色。
殷禹不禁肚里暗笑,还想鼓其如簧之舌,再给这突厥大汉多些灌迷魂汤时,后者却突然打断道:“不行,一件只能换一件!”
眼神决然,显是已从殷禹的鼓吹中醒悟过来。
殷禹当即心下一沉,只能无奈地暗叹口气,心想还是要见好就收。
正当他准备答应突厥大汉的交易条件时,眼角在不经意间瞥见了那突厥少女。
只见她环臂在前,脸上已显得有些不耐烦,显然是为这笔买卖谈的太久而动怒了。
殷禹见状,心里顿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冲突厥大汉冷笑道:“你这人做生意太没诚意了,我们不换了。小柔,我们走。”
说着,拉过还一脸诧异的齐柔转身就往街口走去,只是脚步缓慢。
两人大概走出七八步的样子,只听身后蓦地响起那突厥大汉的叫喊声,道:“回来!回来!”
殷禹转身往回又走了两步,眉头微皱,问道:“干什么?说不换就不换了。”
只见那突厥大汉此刻好像一只泄了气的皮囊,露出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神色,颇为无奈地说道:“两件就两件,换不换?”
这一结果,不能说完全出乎殷禹的预料,但绝对是震撼的。
他刚才冒险走这一步险棋,实在是一种大胆的赌博,赌的就是那古怪的突厥少女有种非买到缬绢不可的心理。
这种心理在养尊处优且还是年轻人的身上最容易出现。
要不是殷禹使劲攥拳用指甲抠自己的手掌,利用疼痛压制这股兴奋的话,他非要高兴的蹦跳起来不可。
在短暂的兴奋过后,殷禹平复下心情,假意叹了口气,对那突厥大汉道:“既然你这么诚心诚意了,我只好答应你了。谁叫我这人一向善心泛滥,有时连我自己都心疼我自己。”
随即,向齐柔点了点头。她便把怀中的那匹缬绢交给了突厥大汉,后者也将两件羊皮背心交付给她。
怀抱着两件羊皮背心的齐柔,忍不住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羊毛,旋即甜笑着冲殷禹看去,两人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内心的喜悦。
然而正当两人准备携着此趟的丰收果实离开此地时,只见对面的突厥少女在欢喜地用手掌轻抚了几下缬绢后,登时脸色突变。
一抬头,竟冲着齐柔射来一道狠戾目光,旋即便举起手中的缬绢朝她奋力砸去。
距离之近,用力之猛,这一下非把人砸得头破血流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