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禹一脸惊诧地望着已倒在地上不起的阿思达,只见一股鲜血缓缓从那尸体胸口涌出,染红了大殿。
接着他目光上移,望向还站在阿思达身后的那个出手者,正是老胡僧费萨曼。
只见他的手中还拿着滴血的钢刀,是从一旁的某名捕快手中抢下来的。
殷禹在数息的震惊过后,胸中顿时升腾起一股怒意,正要开口质问费萨曼为何要贸然杀人,没想到对方已抢先指着死尸,喊道:“你们看!”
说着蹲下了身,举起阿思达的右手,只见一把匕首正被他捏在手里。想来是准备再做垂死挣扎。
殷禹不禁冷笑道:“费师父真是好手段。”
语气中毫不掩饰地透出一股讥讽之意。
殷禹不相信费萨曼是为了保护自己才贸然出手杀人的。只因在场还有这么多人,就算阿思达抱有幻想,企图顽抗,但凭着一把匕首又能有何作为呢?
因此,只要费萨曼刚才出声示警,众人完全可将阿思达生擒活捉,又何必杀死?
此时,殷禹的心中不免对费萨曼的杀人动机起了怀疑。
面对殷禹的冷嘲热讽,费萨曼仿若未闻,直盯着阿思达的尸体自顾自地说道:“没想到我们祆教之中竟出了这样的败类。”
接着连叹数声,露出一脸哀痛自责的神情。
随即,众胡僧突然开始念咒,叽里呱啦的,没一句是让人听得懂的。
“陈捕头,”费萨曼走向一旁的陈品,冲他说道,“明天我自会将此事一五一十地禀明萨宝。今晚真是多亏了捕头,否则老僧还被蒙在鼓里。”
陈品冲他笑了笑,又简单跟他客套了几句。最后决定留几个捕快一起料理后事,其余人马全部撤退。
尽管殷禹认为这案件仍存有不少疑点,但一来是死无对证,二来经过今晚一连串的事故后,他早已经筋疲力尽,头脑发胀。有任何其他问题也只能等他大睡一觉再说。
※※※
当灼热的阳光照进房间时,殷禹不是被这七月份的闷热天气所热醒的,而是被屋外所传来的杂七杂八的一阵吵闹声给吵醒的。
殷禹昨晚从祆神庙回到齐家时,已将近卯时,没想到的是齐柔和齐老爹也都还未睡,一直在等他回来。
二人在殷禹进屋后,不断地向他询问问题,都是有关那个掐喉淫贼的。
殷禹只好强撑着疲惫已极的大脑,还是将自己和陈品等人离开后去往祆神庙调查,以及如何抓获淫僧阿思达的种种经过简明扼要地讲了出来。
齐柔几乎是张大着嘴听完了整个故事,随即气得直跺脚,大骂那个淫僧不止。
而一旁的齐老爹则是抓着殷禹的手,对他千恩万谢,好像要把一辈子感谢的话都说完似的。
这让一向受着齐老爹劳动剥削的殷禹一时有些无所适从,又有些哭笑不得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外面怎么这么吵?”
当殷禹穿戴打扮好,刚走出屋子,便见到齐柔从门口经过。
齐柔见了殷禹,不禁神色慌张道:“禹哥哥,你别出去,快躲起来!爹已经在外面应付了。”
这话听得殷禹还以为自己仍在做梦,不禁疑惑道:“躲起来?发生什么事了?”
齐柔转向院门口示意道:“喏,她们都是来找你的。”
殷禹不禁侧头将目光投向远处的院门,只见齐家逼仄的院门此刻正大开着,或者说根本无法关闭了。
只因门外挤满了乌泱泱的人群,其中又以年长女性居多。
他们一个劲儿地就要往里闯,站在内门的齐老爹只能奋力张开双臂阻拦,好像母鸡护崽一样上蹿下跳着,样子颇为滑稽。
看着这一幕奇景,殷禹只觉得莫名其妙,问道:“找我干嘛?她们都是谁呀?”
“呐,有隔壁的王大娘啦,对门的秦三姨啦,南市金铺的李老板和丝绸店的孙大娘……”
齐柔掰着指头报了一长串的人名,最后把头一抬才说道:“她们都是来给你提亲的。”
殷禹不禁大皱其眉,只觉得一脑袋的浆糊。要不是他亲眼所见院外的阵势,他绝对以为是这丫头跟自己说笑。
他不由得苦笑道:“好端端的怎么想到给我提亲?”
齐柔顿时露出一副骄傲神色,开心地笑道:“还不是你昨晚大显神威抓住了那个淫僧,这消息一早就传遍整个百泉县了。你已经成大英雄哩!”
齐柔的语气显得得意之极,仿佛破案的人是她本人。
继而眼中又透出一丝郁闷,说道:“可又不知道哪个多嘴的,说你尚未婚配。喏,她们才急忙忙地赶来给你提亲。”
殷禹这才听明白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不禁苦笑数声。想他活了二十三年,这样的待遇还是头一次见到。
正当他发愁该如何安全出门,去衙门上班时,只听耳边突然传来了一道骂咧咧的声音,道:“这帮人干什么呢?吃饭都不见她们这么积极!”
殷禹抬头一看,竟是陈品陈胖子出现在了院子中,边骂着边向自己走来。
殷禹先是一愣,随即望着他苦笑道:“你怎么来了?该不是也来提亲吧?”
陈品已走至殷禹身旁,先向齐柔打了声招呼,继而看向殷禹,一脸的疑惑,道:“提亲?提什么亲?我是专门来告诉你,今天先暂时休息一天,别去衙门了。”
“这又是为什么?”
殷禹不禁微感错愕,旋即心中泛起一阵不安,对这突如其来的休假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陈品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你昨晚是不是抢了人一匹马?”
殷禹被他这一提醒,才猛地想起来,自己昨晚为了赶着回来救齐柔,确实半路拦下了某户人家的马车,抢了他们一匹马。
然而赶到齐宅时,又恰好遇到那个淫僧阿思达潜入,殷禹心急翻墙捉凶,根本顾不得将那匹马栓好。
因此,等他再出来准备去祆神庙调查时,那匹马已经不知去向了。
此时,殷禹想起了这件小插曲,点了点头答道:“没错,是有这回事,可我那是……”
还没等殷禹说完,陈品已不耐烦地挥手打断道:“你知道被你抢马的那人是谁吗?”
殷禹摇了摇头。
“他是县令大伯父的第三房妾的三舅弟的二叔翁的六侄子,现在正在衙门里报案要抓你呢!”
陈品说完这一长段话,脸色都涨红了,不得不扶着门框喘了喘气。
殷禹和齐柔两人则听得目瞪口呆。
陈品又勉强续道:“好在你昨天没穿差服,天又黑,那两个家奴没看清你的模样。现在县令正命我抓捕这个抢马贼,你说我该怎么办?”
殷禹听罢,心道原来是这么回事。他顿时感到脑仁一阵疼痛。
他当初也是救人心切,没顾上太多。没想到这土财主和县令还有这层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也就难怪能在夜里出外行走了。
殷禹想到此处不由得苦笑一声,旋即看向陈品又在心中感叹着,陈品这人虽然处事圆滑,但在关键时刻总算讲义气,肯来通风报信。
只此一点,就让殷禹颇为感动,冲他诚恳道:“多谢陈兄帮忙,改天我一定要请你喝酒。”
对此,陈品却摆了摆手,显得很不耐烦。
殷禹便换了个话题,道:“对了,关于昨晚费萨曼的可疑之处你跟县令说了没有?”
昨晚在祆神庙分手时,殷禹曾将自己对费萨曼的一些怀疑告诉了陈品,其中就包括费萨曼为何对阿思达痛下杀手的疑点。
哪知陈品听后,突然气愤地往地上一跺脚,道:“说来就气!我跟县令说完之后,他竟然让我别再多管闲事,说是后续的一切处理自有萨宝负责,真气人!”
他顿了顿又道:“另外还有一件事你不知道吧,那帮胡僧今早就全部偷偷离开了县里,在庙门口贴了张告示说是什么西域总教急召。如今那座祆神庙已经是人去寺空了。”
这一连串的变故是殷禹没想到的,令他一下陷入了沉思之中。
杀人案属重大刑事案,祆神庙中出了这样的奸邪之徒,费萨曼身为庙主难辞其咎。加上他昨晚行为怪异,有杀人灭口之嫌。县令掌一县刑罚自然该他受理,又为何要交给萨宝?
如今全寺僧人又远返西域,实在让人不得不对他们的举动产生怀疑。
“什么萨宝、县令的?你们在说什么呀?”
齐柔蛮横地挤到两人中间,生生打断了他们的思考。又转头冲殷禹笑道:“既然这样,禹哥哥反正你今天休息,我带你去玩吧。”
殷禹听了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心想哪是你带我去玩,分明是我陪你去玩才对。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取笑,一边的陈品已经向齐柔积极回应道:“柔妹你要去哪儿玩?我陪你去。”
齐柔把机灵的眼珠子一转,狡黠一笑道:“焉原集,你去吗?”
陈品脸上顿时露出一抹尴尬之色,道:“焉原集呀,那我——对了!衙门里还有要事等我处理,我要先走了。”
陈品猛地一拍手掌,撂下话后便头也不回地转身快步离去,仿佛那焉原集是个刀山油锅般的危险地方似的。
殷禹见陈品又从那乌泱泱的院门口挤出去后,终于忍不住戳了戳齐柔的脑袋,道:“你是真不长记性,上回偷去才被齐叔罚过,还不知道怕。”
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
哪知齐柔把头一扬,一脸毫不在意的神情,笑道:“怕什么!这次有你陪着,就算爹知道了也不会怪我们的。快走吧,晚了就赶不上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