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里,太子妃对着妆台坐了半晌,忽然站起来,急步到了正殿。
太子才下了朝,也在对着书案出神,不同往日的莫测,此时的他看起来似有几分愤然。太子妃直冲进来,瞪着书案后的太子,胸脯因为情绪难以自控而急剧地起伏着。太子也看着她,薄唇抿得生紧,而目光里的情绪还未来得及褪去。
“昱儿被诬告杀人,你知道吗?”太子妃盯着他,急促地说道。
太子点点头。
太子妃几步冲到书案前,眼泪落下来,顷刻滴湿了摊开的几道折子。
太子平静而缓慢地把折子上的泪水抹去,然后从袖笼里抽出绢子,抬手给她拭泪。
“别哭,他不会有事的。”
太子妃咬咬唇,矮身坐在丹墀上,伏在他膝上抽泣起来。
太子轻抚着她的头发,目光里的忿然却逐渐隐藏不住。
日近晌午,大理寺派出去的人还未回来。
因为在场的人都身份不低,所以这个时候衙门里都安排了座椅让众人坐下,包括殷昱在内。衙吏们也早就上了茶,甚至窦谨还让人把衙门后头的薰笼移了过来,一时间大理寺衙门里,呈现着从未有过的排场。
殷昱自打皇帝开口后便再没说话,他和谢琬一样,也在苦思着逆转之机,这件事其实明眼人一看也知道是谢荣在刻意针对他,可是当时静水胡同的确只有他和谢棋在,没有人可以证明谢荣是诬告,如果大理寺再从中作梗,他岂非一点转机也没有?
想到这里,他往护国公和魏彬看过去。护国公和魏彬正好也往他看过来,看来大家的心思都是一样,都恐夜长梦多。
于是殷昱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起身与上方的窦谨道:“窦大人。我记得今日我所处的位置是白马寺寺墙之下,简单说就是我身后的位置就是白马寺,先前仵作查过凶器是来自于十丈外的地方,十丈之外恰恰好是寺墙里边。
“而谢大人方才又说他当时正在寺里等候死者。既然都在寺内,那么我觉得凶手也很可能是寺里的人。而我再细想了一下,寺里的人唯一有杀人动机的人便是谢荣谢大人。”
殷昱说了话,一堂人的目光就投射了过来。
窦谨点点头,问谢荣:“你有何话说?”
谢荣道:“殷公子这话当真可笑!死者是我的亲侄女,我为何要杀她?”
殷昱道:“谢棋虽然是你的亲侄女,可是你与她之间并不曾有什么叔侄情。谢棋在幼年时曾经屡次败坏令嫒名声。两年前,她又曾经撺掇涉嫌买通户部郎中李固的家仆行龌龊之事,却反被李夫人识破,李夫人带着家人上贵府大闹。令得你颜面尽失。
“你的胞兄谢宏,也就是谢棋的父亲身患残疾手无恒产,住在清河祖宅你不但不闻不问,还连些施舍都不曾给予。你的侄儿数次请求你伸手相帮谋个前程,你也从来没有答应过。
“你的母亲在侍郎府虽然享受着锦衣玉食。可是你嫌弃她寡妇再嫁,深怕她出来给你丢脸,所以这么些年一直将她关在后宅里不让出来,时常要受着下人脸色。这足见你是个冷漠无情的人,你连自己的母亲和兄长都能够不管不顾,会对心术不正又屡次伤害过你们父女的谢棋做出些什么来,并不足为奇。”
谢荣最重名声。偏偏名声已经被破坏得只剩了点渣。
听见殷昱说完这么多,他的脸色便已阴沉下来。
“凭这个,就能证明我有杀谢棋之心?”
“你既然能够臆猜我有杀人动机,为什么我不能猜猜?”
殷昱扬唇冷笑,再走到尸体身边,指着她说道:“除此之外。我听说谢棋虽未成亲,却早已经与人行过苟且之事,有个这样的侄女,对你以清贵名流自诩的谢侍郎来说难道不是个耻辱吗?你连自己的女儿嫁为平妻都无法接受,又怎么会接受家族里出个这样的异类?就算是为了这个。你也具备杀人动机。”
“简直一派胡言。”谢荣笑起来。“十丈以内可以掷剑杀人的凶手,必然是像公子这样有着浑身武艺的人,在下从不与江湖人打交道,上哪里去找这样的人来杀人?再者,我就是要杀她,也多的是机会,哪需要如此处心积虑?
“殷公子,你还是认了吧!这样胡搅蛮缠,除了显得你幼稚无知,对掩盖事实真相没有一点帮助。”
“你处心积虑当然不光是为了杀她。”殷昱看着他,说道:“你还为了杀我。只要我进了大牢,或者被判了死刑,那么郭奉就不会有人查下去了。漕运案子背后的真相也将从此埋入地下!你们从此可以高枕无忧,筹划你们未来的宏图!”
听到郭奉两个字,大家的目光再次震惊。
皇帝首先发话:“郭奉还有什么事可查?说清楚!”
“遵旨!”殷昱道:“小的日前听说,郭奉的家人举家南迁之后,很快不知去向。小的还听说,这件案子跟背后一个叫做七——”说到这里他把目光投向季振元和谢荣。
季振元算是个老谋深算之人,也没想到他突然之间会扯到这件事上去,而且还会说到七先生!所以当场竟忍不住变了脸色。谢荣眉头也陡然动了动,他早做好准备殷昱会情急之下把他们为何陷害他的一番猜测说出来,那样他们更加可以反口告他诽谤,他也没想到他居然会突然提到七先生。
旁边窦谨手上的惊堂木也因震惊而掉到了桌面上,发出声不重不轻的声响。
“什么七?”皇帝眯起了眼睛。
殷昱道:“具体情况,卑职也正在查,等有了结果,一定禀报皇上。”
如果皇帝这个时候接口说好,那就证明皇帝今儿一定会佑他过关!毕竟比起关乎社稷的大事,一条人命案子实在算不得什么!作为皇帝的亲孙子,如果皇帝有心袒护,那么就算他被废,要抹掉这件事也是一句话的事!
说到底,他们就是看中皇帝因为自身健康的原因,不愿再把殷昱拉进这宫斗圈子增添麻烦才大胆使下的计策,如果他借着皇帝对这案子的重视反被拉了回来办事,那岂非前功尽弃?
季振元起身道:“皇上,郭奉那案子已经过去许久,依臣之见,殷公子是在刻意混淆视线。”
皇帝盯着殷昱,殷昱也回望着他。
“谢荣。”皇帝看了殷昱一会儿,忽然把目光投到谢荣身上,“朕替殷昱赔你一万两银子,销了此案。”
这话一出来,谢荣和季振元整个人都僵在那里了。
他这是要替殷昱出头?真的要抹平这案子?那今儿这一场岂不成了闹剧?
护国公和魏彬却高兴了,谁说皇帝不疼殷昱?人家早朝都不上地赶过来,而且还拿出一万两私房钱替孙子销案,人家是皇帝,一边是孙子另一边却是臣子,还能怎么着?
当然,他们也知道他之所以会这么快下决定,这大部分是殷昱的话起了作用。既然殷昱在查这件事,他当然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愿放过一个,如果郭奉这案子还有内情,那势必漕运里头还有黑幕,作为一个 知轻重的皇帝当然要彻查的!
他们都舒了口气,正要上前附和几句,而这时大理寺外却忽然走进来一行人,方才派出去勘察现场的人竟已回来了。
“启禀皇上,启禀大人,卑职们在现场发现了一名证人,案发当时他正好在东湖畔柳树下过夜,目睹了当时全部经过!请大人审问!”
衙吏说罢,便带了个满身污垢的小乞儿进来。
护国公和魏彬见到证人进来便变了脸色,只差一步殷昱就脱身了,怎么偏偏赶巧在这个时候出了个程咬金?
他们心下顿时起了丝不祥之感。再看季振元,季振元的脸色晦莫如深。
如今证人出现,皇帝自然也不能再一言堂了,只得摆摆手让窦谨继续审。
窦谨道:“底下所跪何人?”
乞儿结巴着道:“没,没有名字。我就是个要饭的。”
窦谨默了下,指着殷昱,问道:“这个人你认识吗?”
乞儿看了他一眼,顿时道:“认识!今儿早上,我在柳树下正睡得酣,忽然被一阵马蹄声吵醒。抬头一看,就见六七个人骑着马从白马寺那边走来。他们走的并不快,而且天色也绽亮了,所以我看出来他就是领头的那个。”
“然后呢?”窦谨道:“然后你又看见什么了?”
乞儿吞了口唾沫,说道:“他们进了胡同之后,这边很快也来了辆马车,两边快交汇的时候,那马车就停下来了,上面走下个丫鬟去跟这个人问路,这个人没说话,是他旁边的人说的。然后丫鬟要走的时候,我就听见马车上又有人说‘哎,这不是殷公子么?’然后就又下来个人。
“这人是个女人,穿的比倚香楼的头牌还好看,她好像认识这个殷公子,然后走到他面前……”
殷昱虽然心中甚疑虑,但是听到这里的时候,他一直都是放心的,因为乞儿招述的内容与事实一模一样。可是接下来他的话却令得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都震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