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贤这边话音未落,城楼上有人应声叫喊:“休要叫嚣,你且待着,本将下城来会会你这个劳什子平南王!”
周贤没等多大一会儿工夫,城门打开一条缝儿,来者带着一百来号亲卫打从一座临时的寨桥上鱼贯而出。
为什么是从寨桥上走?因为城墙四周都挖了壕沟,里头铺着铁蒺藜,竖着尖桩。这么些时日来潼川州的守备可不是什么都没干。哪怕知道是穷途末路,单炜尹也是要拼死一搏。
道理就是这样的道理。对于单炜尹来说,横竖都是死,如果拼这么一把拼成了呢?许就能保得命在。
闲话略过不讲,单说这来将什么模样。
来人身下一匹黄骠马,身高在八尺开外。马蜂腰,扇子面儿的身子骨,细腰乍背。脸是一张娃娃脸,但是能瞧出来年岁不小。头戴赤金盔雕二龙斗宝,顶门一颗珍珠珠光四射,身穿大叶黄金甲,内衬杏黄袍,护心宝镜耀眼夺神,鱼褟尾遮住马面。着大红中衣,脚下一双黄绫缎虎头战靴。身背后背着一张弓,肋下挎走兽壶箭袋,箭囊之中只有一十二支雕翎箭,手中倒提着一口金背滚珠刀。
这位将军来在阵前勒住缰绳,一开口中气十足:“你爷爷我来了!”
周贤笑了:“呵呵呵……就冲你这句话,剐之有余。”
为什么?周江远的爷爷是当朝皇帝的亲爹,是先帝!
那人不说话,反提着刀死死盯着周贤,看着跟运气似的。
周贤收敛了笑意,厉声喝道:“来将通名!本王枪下不挂无名之鬼。”
来将高声应道:“吾乃四川都指挥使司指挥佥事姚建辉,是我军主将单将军的副官。日前蒙圣恩,敕封骁勇统御将军。我前来应战,可是给足了王爷你面子。”
“哦,原来你就是姚建辉。”周贤点了点头,“我师弟叫李桐光,天灵卫的都督佥事,他跟我提过你一嘴。说当初袭击天灵卫卫所,就是你带队。果然是单炜尹的一条好狗。所谓‘敕封’,是本朝废帝封的吧?你也好意思张嘴,真是一点脸都不要了。”
“好啊!”姚建辉咬牙切齿叫了一声好,“末将早就听闻王驾千岁牙尖嘴利,最会占一些口头便宜。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既如此,也就不与你多说废话,咱们手底下见真章。可得提醒您一句,想当年我在东南剿匪的时候,你还是个尿炕娃娃呢!”
说话间姚建辉策马而来,长刀拖在手中,照着周贤的头顶要劈。周贤卯足了力气,调转手中长枪在刀身上一磕,只听得金铁交鸣之声响起,俩人再调转马头已经换了位置。
刀光火石之间,这就是一个回合。
姚建辉虎口发麻,心下骇然。心说这周贤好大的力气,没有真气傍身,也绝不是好相与的。
到这个时候就不能废话了,这一遭周贤催动宝马,提着长枪奔姚建辉而去。姚建辉心道不能迎接,拼力气拼不过,大可作些别的手段。
周贤策马而来,姚建辉作势扬刀,却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催动黄骠马往前侧方快跑了两步,整好躲过周贤的长枪。说时迟那时快,姚建辉一手把刀挂在马甲上,另一手就取下了身上背着的长弓,拽出一支雕翎箭,对着周贤就射。
周贤适方才出枪力气用尽,到这时不能格挡,只能尽力压低了身子。只听得“欻”一声响,周贤被震得头皮发麻,耳朵里灌满了嗡鸣之声——那一支箭,紧贴着周贤的兜鍪蹭了过去!
好手段!好惊险!就这一下,周贤冷汗都吓出来了。
他跟李桐光对练的时候虽然都下狠手,但那是在练习的范围内下狠手。沙场之上那出招就是为了要取人性命的,姚建辉可一点没有要留情的意思。刚才周贤晚低头那么一弹指,这支箭就要射在他脑袋上。
论武艺姚建辉未必比得了周贤,论力气此一时周贤龙气加身,比之寻常的李桐光都不差。那为什么还是吃了这么大的亏呢?
问题出在马上。
周贤骑术不精,根本没法与这种久经沙场的老将相比。
姚建辉胯下的黄骠马肯定比不过周贤的马,但操纵起来不是那么回事儿。
一来,姚建辉的马是他自己养的。日夜操练都带在身边,人和马之间关系亲近心意相通。周贤的马是管唐恩禄借过来的,指挥起来不会那么灵活。
再者说,周贤骑术不精,根本没法与这种久经沙场的老将相比。御赐的宝马再有能耐,也没有说甩开对方的马一大截。而且周贤的骑术也没有达到能发挥出这匹马全部本事的地步。
这件事特别好理解。
舒马赫能驾驶一辆欧宝商务车,在湍急的车流中始终保持最高车速,全程都跑一百六十三公里每小时。换个刚拿驾照的,过八十都得胆突。
周贤就是没有想到在那种情况下,姚建辉居然还能强行改变马匹奔驰的方向,同时对方举刀的假动作迷惑了他,让他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说到底还是这种类型的战斗经验太少。
这一遭两人稍微拉开一点距离。姚建辉干脆不去摸刀了,又一次张弓搭箭,对着周贤就射。
刚才那支箭掠着头盔飞过去的时候,周贤隐约感觉到姚建辉开弓的力气不小,他背上那一张弓至少在六石往上。
要知道平地上用弓和在马上用弓是两回事,能用出一半的力气就不简单了。六石弓再加上破甲箭,很有可能会直接射穿护心镜——若是命中非死即残。
最歹毒在于这一支箭不是朝着周贤射过来的,而是朝着他胯下的马射的。
姚建辉想得明白,周贤力气再大又能怎么样?沙场上真气神通一概无用,周贤若是失了马,那可就真是成了活靶子,自己驾马射箭都能折磨死他。
好在周贤发现姚建辉意图的时候还不算晚。一杆錾金虎头大枪在他手里灵巧得就跟一根绣花针似的,斜刺下去竟然是在半空中拦住了这支箭——枪尖打在箭杆上,将其一分为二!
“好!殿下威武——”
周贤此招一出,诏讨军这边山呼海啸不能断绝,所有亲眼目睹这一幕的将士全都拍手叫好。
太绝了,闻所未闻!说书的不敢这么说,唱戏的不敢这么演。倒不是因为别的,只因为太假了。说出去谁都不会相信。
能亲眼得见此情此景,往后就能吹一辈子的牛:平南王殿下一枪刺断飞矢,我亲眼所见。
那么说周贤这一式,真的是这么精巧吗?也可以这么说。
对于周贤来说能拦住对方射来的这一箭,八成是本事,两成是运气。
确实是没有神通在身,调动不了真气,但是眼劲儿和反应速度还在。平素里这等飞矢周贤能够凭剑斩之,如今在沙场上他也有信心拦截。
主要是他已经见识过姚建辉射箭了,只要瞧清了轨迹,在姚建辉出手的同时出手,就有很大的把握拦下来。毕竟姚建辉用的是弓箭而不是火枪,要是火枪周贤现在已经跌下马去了。
姚建辉也被周贤这一手吓了一跳。他心说周贤的武艺到了这个程度了吗?难道说炼气士真的就比寻常人强出这么多吗?
心里头犯嘀咕,面上不能显露出一点儿来。之所以要战前叫阵,武将过手,就是为了提振双方士气。但凡姚建辉露出一丁点儿退却的意思来,对于己方士气的打击都是巨大的。哪怕现在军中上下全都是白莲教忠实的教徒,那也不一定顶用。
姚建辉觉得自己不能再射箭了。一来是射箭对于周贤来说可能没什么用,再者就是可能显得他怕了。
打定了心思咬了咬牙,姚建辉催动宝马,扬起长刀对着周贤又一次冲了过来。
如此,周贤是求之不得。两人又一次交错而过,这一回俩人兵刃没碰在一起。都是奔着对方要害去的,却都被对方躲过。
交错之后没冲出多远,两人不约而同调转马头,再一次发起了冲锋。
这一回二人的兵刃是结结实实撞在了一起,火花四溅,即便是白日里观瞧也煞是好看。
再这么一撞周贤确定了,姚建辉现在一定非常难受。因为他此时的力气比姚建辉大出太多了,哪怕他用的这个长兵器力臂长一些,现在姚建辉虎口一定发麻!
再有这么四五个回合自己就能打掉姚建辉的兵器,那个时候就可以一枪杀之。
只是他能想到的事情,身为当事人的姚建辉一定也能想到,所以姚建辉不会老老实实和他打这么四五个回合,一定会再变招。他得小心提防。
再者周贤心里一直有一个疙瘩,那就是之前那封信上所写,两军阵前会有针对他的埋伏。这个埋伏究竟有没有另说,反正周贤现在浑身都不得劲儿。既得跟姚建辉生死搏命过手,又得时时刻刻小心提防有人对他偷施暗算。
这么想着,两人又对冲了两个回合。都是结结实实兵刃对兵刃,纯粹拼力气。周贤都有点疑惑了,莫不是姚建辉成心送死不成?
再一次磨过身子,周贤催促战马冲锋的时候,目光一凝。只因为对面只剩一匹冲着他冲锋的黄骠马——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适方才还与他交锋的姚建辉,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