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桐光全然不知道他跟郭子衿走了个两岔儿,郭子衿这边离开没多久,他也急忙忙带人上了青城山。
他的待遇比这郭子衿还稍有不如,因为武弨蕴这个时候受不住晕过去了,接待李桐光的不是青城派真正意义上的掌门,而是个副掌门,梁副掌门,主管山上俗务的。梁掌门的道行也没有那么高,比之李桐光都稍有不如。
打听了一番,李桐光心说这就是个没头没尾的事情啊。
一个人上山来,先是以切磋为名晕了张天师,在而一剑击败了同样是炼虚合道境界的青城派掌门人武弨蕴,毁去青城山山门。
这件事说出来,其实还不是那么能让人难以接受。毕竟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同样是炼虚合道,境界也有高有低。更何况青城派不是以武斗见长的门派,尤其是张天师这一身本事,更多是用在降妖伏魔上,与人争斗的经验不多,败给一个剑修也是很正常的事。
最让人觉得荒唐的,在于整个青城山上下,没有人瞧清了贼人的面貌。
虽说炼虚合道的大能多少都有一些改变身形面貌的本领,这一点只能当做参考,不能全然作为证据。可贼人做下这么大一桩事情,却连一张画影图形都绘不出来,李桐光作为一个外人,都替青城派觉得委屈。
李桐光这边带着四个好手一同前来,虽说是没问出什么,却也下了文书。这么大的事情可不是一省分卫能做决断的了,这边要查,同时也要上报给总卫。
这时候都半夜了。
李桐光让自己一名部下快马加鞭返回分卫,通过百里阵把这件事儿上报到京城,自己和另外四名差人就且在青城派的客房过一夜。
张天师伤得很重,一时半会儿怕是醒不过来。但是武弨蕴武掌门状态还好些,有那个精通医理的修士给他看过了,说是睡一觉就好,也没什么暗伤,多是真气受激,要好生休息就是。
从梁掌门和其他门人那里问不出来东西,李桐光只好等武弨蕴醒过来,再与这位当事人来说。若不然,他是不大愿意在青城山上过夜的。这件事里里外外都透着十足的尴尬。
青城派到底是名门大派,虽然突遭了此难,十足丢了面子,可里子没什么损失。除了张天师和武掌门受伤以外,两千余门人皆平安无事。虽然慌乱,却也都被各门主事平息了。
所以到了招待李桐光的时候,青城派的礼数做得特别足。
观里不许动荤腥,给天灵卫安排的客房却是不在观里,而是在山门外一处小院儿备至的几间厢房,所以招待他们的夜宵也是油腥十足。
两个面貌清秀的小道童招呼着,先是打了一大盆羊肉汤来放在桌子正中,摆了烧鸡和猪头肉,卤的马肠子,又添了几条干鱼。陪着这些天灵卫的也不是旁人,正是寒木真人。
“招呼不周,还请见谅。”寒木真人轻声道,“准备得匆忙,来不及做什么精致的饭食,多是腌熏烤的现成东西,还希望各位大人不要嫌弃。”
“奔波一日能有口热汤喝,就已经非常知足了。”李桐光打了一勺羊汤到碗里,长叹了一声,“飞熊是灾星啊……我到你们这儿来,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客。门内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却还要招呼我们,桐光受之有愧。”
“李大人此言差矣。”寒木也跟着叹气,“虽说是‘江湖事江湖了’,可我山门遭逢此劫,已然不能算作是江湖事了。还要多劳烦天灵卫诸位大人费心,早日擒拿贼人,与我青城派一个说法。辛苦,辛苦。”
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一样,寒木说得这是场面话。
理论上来说,张天师的身份由皇帝敕封,他被来路不明的贼人所伤,朝廷应当要出面。但实际上浑不是这么回事儿。如果青城山不能自己拿住这个贼人,或者是在拿贼的过程中出够足够的气力,让天灵卫把这件事当案子给办了,那么青城山必然沦为江湖上的笑柄。
这也是为什么,天灵卫拦不住青城山发英雄帖江湖令。
吃罢了饭,寒木走了,留了那两个小道童在客房值夜,听候各位大人吩咐。李桐光并几个同袍且歇了。
当差的时候不睡四柱雕花的大床,虽然客房里有,但是他们睡的都是罗汉榻。就图这东西翻身下来比床方便。而且不脱靴子,合衣而眠,身上盖一条薄薄的毯子。
天灵卫办差是这样不新鲜,图一个干净利落,如果遇到什么突发的情况,当时就能动身。
其实不光是天灵卫办差这样,镖局坊的镖师走江湖的时候也是这样。走一趟长镖,都是白天歇息的时候轮流脱鞋洗脚,到晚上没有脱了鞋睡觉的,衣服就更不用说了。
万一来了贼人,一翻身就落在地上了。
试想一下,睡觉之前脱个精光,衣服裤子叠的整整齐齐摞在大衣箱里,靴子洗刷好了晾在屋外窗台上。夜半子时来了贼人,齐刷刷长刀出鞘。这一边全都光着腚拎起家伙事儿保镖,那多半是准备让对方笑得没了力气才好动手。
且说睡,也睡不了多长时间。躺下的时候就已经是子时五刻还多了,到天亮也就两个半时辰左右。这又不像是出了外差回到卫所里歇息,都是自家兄弟,还能懒个床。出门在外得拿出天灵卫的精气神儿来。
那两个留在这里,听候他们差遣的小道童就睡在李桐光隔壁的房间,他要想叫人一敲墙就能把这俩孩子叫醒。
可能是今日里先是受了遭惊吓,再而又要前后忙碌着这几个天灵卫军士的饭食,也累了,说是预备着让这几位军士差遣,却是沾枕头就睡着。好在这俩孩子睡相挺好,不打呼噜,只有深沉平缓的呼吸。
也是托着俩孩子的福,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的李桐光,隔着一堵墙,听着他们俩的呼吸声,竟然也很快睡了。
道观里没有打更的,也就无从得知夜里的时辰。但是今天晚上天上一点云彩都没有,这些个饱学的炼气之士,能从月亮的位置和星象,判断出大概的时间。
所以李桐光屙尿回来的时候,抬头望了一眼,就知道差不多是丑时后半了。满打满算自己也才睡了一个时辰。
打了个哈欠,正欲推门进屋,李桐光的手却是停住了。
炼气士耳聪目明,李桐光尤甚,这跟他学习的神通有关系。好些时候他都不想听见那么多动静,这些个声音还是往他耳朵里头钻。总得来说利大于弊,当差这些时日,他被这个神通救过命。
这一回,他也听见些不一样的东西——那两个小道童的呼吸声不对劲儿!
一声急过一声,深吸气,大口喘,就好像是长途奔袭之后疲惫不堪一样。可李桐光起床去撒尿的时候,这俩孩子还没事呢,这才多大一会儿工夫?
不做他想,李桐光侧身走了几步,在这两个小道童的房门前,推门就进。但见床上有一道黑烟盘旋,两道极纤细的烟雾浸在这两个道童的口鼻里。
“好妖怪!”李桐光大喝一声,垫步拧腰一声大喝,紧跟着右拳上赤芒一闪,照着那团黑烟轰了上去。
那黑烟被李桐光拳光一摄,居然是传出了一个女子凄厉的哀嚎,一个巴掌大的小人,从黑烟中跌出来落在地上,来回打滚。
那两个小道童此时猛然惊醒,宛若做了个多可怕的噩梦一样,齐整整坐起身来,抹了一把头上的虚汗,大口喘着粗气。其中一个还喃喃自语:“可憋死我了。”
李桐光自付跟随自家师父走南闯北,也算是见多识广。就算是没亲眼见过,青要山许多典籍也都读过,从未听闻有这种妖怪。
没管这两个惊醒的孩子,李桐光上前两步,瞧着还在地上翻滚不休的小人儿,紧皱眉头。他咬破了左手的中指,用血在掌心画了道符,伸手就把这小人攥住了。
说来也是怪,这小人一被攥住登时没了声息。李桐光冷笑一声,心说回头好好问问,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转念又是一叹,心说这倒霉妖怪作恶到何处去不成,非要到青城山这张天师的地盘来,当真是寿星上吊嫌命长。
李桐光刚要张口讨个盒子收起来这妖物,齐刷刷脚步声音传来,正是随着李桐光前来的几个天灵卫的军士。
“大人!”
李桐光刚才那一声喝动静不小,这要是再惊动不了自己的部下,这几个人甭要了。对于这三名部下的反应,李桐光也是很满意,他扬了扬手里的小人:“抓住个罕见的妖物,它潜到这两个小道友身边,要吸食阳气。可惜这东西,撑死也就初到炼精化气的境界,被我下了道封印。无事,且自歇了。”
李桐光话音方落,就听得“刺啦”一声宛若裂帛,躺在他手心那个小人儿,忽而着了火,再而化作了一个画着密密麻麻符文的小纸人。
军士中有一位有见识:“黄巾力士撒豆成兵一类的法门?”
李桐光一怔,紧接着就觉得浑身汗毛都炸起来了,大喝一声:“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