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县官老爷，已然不是当初那一位。这任县令姓齐，叫齐间光。丢孩子那些位里，有他一个。
闻听说有两个青要山来的炼气士揭了榜文，县令连忙请他们到了偏厅。而他自己则是先去换了一身衣裳，再来与周贤和郭子衿会面。
正所谓话是拦路虎，衣是瘆人的毛。照理说，周、郭二人揭了官榜，这件事就应该算做是公事。县太爷穿着自己的官服前来相迎，没什么不对。但这个小地方就体现出这人会做事来了，穿着常服相见，把这件事当作私人的会面，官榜就可谈可不谈。
要说是降妖捉怪驱鬼逐魔，有青要山的炼气士前来揭榜，这县太爷一百个乐意。但这究竟是拐卖人口的案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县里头那么多捕快衙役都束手无策，这两个炼气士就真能查出什么蛛丝马迹来吗？不见得。
但是要说不见，也不行。这两位虽是白身，但是炼气士不能当寻常百姓看待。更何况还是青要山帝隐观出来的，谁知道他们跟朝中哪位天灵卫大爷沾亲带故？不能轻易得罪。
这县令手脚也是利索，周贤和郭子衿前后等了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人就已经到了。
这县令瞧着年岁不大，瞧着三十岁出头。满面的愁容，眉头拧在一处，在眉间这儿结成一个大疙瘩。
周贤和郭子衿二人站起身相迎，县令拱手见礼：“洹城县齐间光，见过二位仙长。”
郭子衿先开口了：“青要山帝隐观，郭子衿。齐县令有礼了。”
周贤也跟着说：“青要山帝隐观，周贤，齐县令，我这厢有礼。”
齐县令闻听一愣：“啊？这位仙长，您说您叫……”
周贤这个时候还没回过味儿来，伸手在袖袋中一摸，掏出了度牒来，双手递过去：“洹城县，请来看，这是某家的度牒。”
齐间光哪里敢接？看了上面的名字，撩袍跪倒，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下官不知千岁驾到，有失远迎，还请王驾恕罪。王驾千岁千千岁。”
哪怕没有实权，周贤如今也是平南王了。只不过从京城回来之后，一直在青要山上，没出去走动，平素里所见与之前没什么不同，周贤自己对此没有太多感觉。
也正因如此，才后知后觉，没听出来齐间光言语里的意思。周贤周江远的名号，在如今，无论是朝堂之上还是江湖之间，那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为人重孝，御赐白蟒道袍，即是本朝的王爷，又是出家的修士。
这县令不怀疑有假吗？不太怀疑。首先一点，度牒是朝廷发放，私造度牒假冒僧道是重罪。再而洹城距离青要山其实不算太远，像周贤郭子衿这样的大修两个时辰便能飞到，寻常车马走上一日便是。谁敢私造度牒，冒充朝廷的王爷呢？
更何况，这两位也都是炼气士，这是做不得假的。那些冒死冒充周贤的，未必是炼气士，真的是炼气士，应当就没有这个必要了。
归根结底，还是周贤待人以平和为惯常，还没有自己已经是当朝王爷的觉悟。
“快快请起，不必如此。”周贤连忙上前搀了一把，“哪有什么恕罪不恕罪的说法，就当我是个寻常道士就好。”
这么一搀，洹城县倒是站起来了，可却仍是低头抱拳：“王驾千岁，礼不可废。”
周贤闻言苦笑一声，心说当是如此。他不敢直接管皇上叫姑妈，这县令也不可能直接称呼他为周道长。伴君如伴虎，奉王若奉狼，一样的道理。
“哎，小柴，你过来。”齐间光转过头去，在门口招了招手。一个小答应一路小跑着到了近前：“爷，您吩咐。”
齐间光沉声道：“去百味楼，把他们的厨子帮厨一应人等请到衙前来做菜。老爷我今日要在府中宴请王驾千岁。”
“啊呀！王驾千岁？”这小答应浑身一哆嗦，看向周贤的眼神立马就不一样了。
齐间光推了这个小答应的肩膀一下：“还愣着干什么？速去速回，让厨下现在就把锅烧热了。”
“唉！唉！”小答应连喊了两声，又一路小跑着赶紧走了。
齐间光转回头来：“王驾千岁，郭仙长，眼瞧着快到饭点儿了，下官自作主张，在府内备下薄酒淡菜。可否屈尊降贵，在此用膳呢？”
周贤一笑：“来者是客，客随主便。一切听凭洹城县你的安排。”
“好好好，还请再此稍坐。”齐间光引着周贤到主座来，“王驾千岁，您上座。”
周贤也不推辞，在主位落座之后，眼瞧着齐间光坐到了下手边，半个屁股搭在椅子边上，小心翼翼。
周贤心说往常都是自己来这么坐。因为在青要山他辈分算是小的，在比较正式的场合，有长辈落座的情况下，他只能是如此。现如今他已经是王驾千岁，在外面谁都得陪着小心。
可是周贤看洹城县这样，心里头也好不舒服。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他请叹了一声：“齐县令，不必如此。好生坐着就行了，我没有那么大的架子。”
“啊，那就多谢千岁。”齐县令起身道了谢，这才把身子往椅子里头挪了一点点。
郭子衿忍不住笑：“王驾千岁，您当真是好大的威风。”
周贤苦笑着摆摆手：“郭师兄切莫玩笑了。”
“好，那便是说说正事。”好不容易，郭子衿把话头给拉了回来，“既然你揭了官榜，这件事咱们也应该问问。齐县令，这小孩子都是怎么丢的？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们都查到了什么东西，细细与我讲来。”
“这……”齐间光其实还是那个意思，他不觉得这两位能帮上什么忙。他以为这个王爷就好胡闹，为了好玩儿揭的官榜，没想着其他。郭子衿这么一问，他心里斟酌的是怎么把话说得客气一点，还拒绝了郭子衿的提议。
周贤也看出来了，这齐县令是什么意思，于是解释说：“这位郭道爷，是我的师兄。曾在镇抚司当值，十五岁进的天灵卫，二十岁当的百户。震惊朝野的极乐馆大案，便是郭道爷全权督办，乃是圣上亲封的钦差。而今她挂甲归田不过一月，这种案子交给她，那还不是手到擒来吗？”
“啊！这郭道长就是那位巾帼英雄？”齐间光吓得一下子站起来了，“哎呀，我真是有眼无珠，高人当面竟然不识。郭仙长，失敬失敬。平南王身边，当真是有高人！”
郭子衿的名声，在朝堂上绝不逊于周贤。只不过周玉嫃下发到各地的文书当中，写的是郭卿或者是郭百户，所以知道郭子衿全名的人不多，能把这张脸和这个名字对上号的，那就更少了。
为什么郭子衿有这么大的名声？不单单是因为她破了极乐馆的惊天大案，而是因为这件案子，位列朝班那些文武大臣，前前后后死了不下三十。那个时候人人自危，谁都在查自己的关系网络中，有没有牵连到其中的人。
“啊……”夸了一阵，齐间光长叹一声，“这件事，实在是太诡异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是哪路贼人偷走了我的幼子。城中百姓，也都不知道孩子是怎么丢的。”
郭子衿用指节轻轻敲着桌子：“说具体一点。”
“好，有劳郭仙长了……”
其实也就是这么一个月以来的事情。最小的五岁，最大的十岁。
最早丢孩子的是城南一户杂货铺的商人家，后来就是城中那位刘员外的大孙子。这个时候，刘员外已经放出话去，说谁能找见孩子给一百两银子。再往后，差不多隔着四五天一个，直到这齐间光的三儿子丢了，这才是张榜悬赏，自己也出了钱。
怎么丢的呢？这是这件事儿最让人费解的地方。要说孩子在外边儿玩儿，被谁给拐走了这还有可能，可这些孩子全都是夜半三更在家丢的。照现场的痕迹来看，是有人潜入了房中带走了孩子。
怎么进来的，怎么走的，都不知道，因为这贼人没弄出一点响动。
照理说不应该，手脚再怎么轻，多少会弄出动静。更何况小孩子睡得沉那也有个限度，不是说闭上眼睛就醒不过来了。见了生人，怎么着都应该挣扎一下，哭喊两声。而且别的地方还则罢了，刘员外府中有值更的人，衙门内更不用说了，有护院的差役。
这个地方贼人都能自如来去还不叫人发觉，那非得是江洋大盗这么一级别的人物不可。
但也没听说哪个江洋大盗拐孩子的呀！
而且真是拐的那些暗牙，一般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绝不会在一个地方密集作案。对于这种暗牙来说，这种行为只能是徒增风险。于情于理，说不通。到现在，仍然是一丁点的线索都没有。
城中如今人心惶惶，齐间光都愁出白头发来了。
郭子衿听过了齐间光的话，微微点头：“这件事，恐怕另有隐情。照你讲，府上三公子小衙内，是在昨日失踪。”
“不错，今天早上一起床，老妈子喊他吃饭他不出来。”齐间光眼泪都快下来了，“结果推门一看，人不见了！我是做梦也没想到，这贼人会如此嚣张啊！郭仙长，于公于私，我都求求您，您若是真能查出来，可得救救下官。”
郭子衿点点头：“不若我们现在就去小衙内房中瞧上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