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有四位主考,可今日到了演武场来,却发现高台第二阶上只摆着两张桌案,朱载堉与公输兀分坐两边。
朱载堉自顾自地摆弄着眼前的茶具,一丝不苟地按着茶艺的规矩,斟了一杯茶,却不急着饮,而是将闻香杯捧起来,凑到鼻下轻嗅。而后他又将另一个闻香杯注满,用品茗杯倒扣,折返过来,将空的闻香杯向着公输兀递过去:“这是我家伙计从江南带回来的好茶,公输大人可要试一下?”
公输兀轻轻摆手:“谢过朱供奉好意,本官不通风雅,不懂茶艺。再好的茶与我来饮,不过牛嚼牡丹。”
朱载堉也不强求,自顾自饮下半杯,轻呼出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天光道:“时辰不早了。”
“那便开始吧,是由朱供奉开言,还是由本官发话呢?”公输兀那只发光的眼球微微一转,头没向过偏。
朱载堉没说话,捧起品茗杯来,将茶水洒在一个刘海赶蟾的茶宠上,笑着摇了摇头。
公输兀了然,阴恻恻笑了两声,站起身来:“本官恶名早已传遍天下,这恶人还是交由我来做吧。”
一见公输兀站起来,场下瞬间就安静了,一双双眼睛全都向着这个老太太盯了过去。
公输兀一抖自己的大披风,迈着大步走下台阶,来到了一口大木箱前,轻轻一拍:“与会的青年才俊,共有一千五百八十六人,若是设下擂台,要你们捉对厮杀,那实在是太过无趣了。待到比完,怕是都到了秋天,本官没有那么好的耐心。所以这三天过后,我最多只留下五百人到第二轮。”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公输兀,或者说是朝廷想要干什么?他们要用什么方法在三天之内淘汰掉三分之二的与会者?三分之二,至少一千零八十六人。这可不是街边的小白菜,而是天之骄子,周遭个国内最顶尖的青年炼气士。
“安静!”公输兀伸手一挥庞大的威压笼罩全场,所有人都在这种压迫下收了声音。
公输兀轻笑一声,似很是不屑:“你们随身的腰牌,乃是本官暗藏了厌胜术的物件,勉强能算得上是法器。这一轮,便是与此有关。”
说完这番话,公输兀沉默了很长时间,发现现场再没人开口,她才是满意的点了点头,继续说:“你们将会被分批投入到皇家围场之中,在围场里,我们设下了各种陷阱,埋伏了许多妖兽,你们要在围场内度过三日。得胜的条件是除了自己的那块腰牌以外,至少再带回两块腰牌,才算得胜。得到足够的腰牌,可以提前返回这里,但是在没有得到足够腰牌的时候,脱出围场的范围,则被判负。”
这是要这一千五百八十六名炼气士,在一个封闭的环境下,相互厮杀,乱成一锅粥。
“而且啊……”公输兀忽然笑了两声,“我非常盼望有一个人能在这三日内收尽其他人的腰牌,不必比拼第二轮,直接决出头名,那我们可就省心省力了。即使没有如此,得到越多的腰牌,在下一轮便会愈加有利。还有就是,本官会监视着你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这腰牌究竟是在战斗中被毁坏,还是你们刻意损毁,本官自有判断。无故损毁腰牌者,也将被判负。望诸位好自为之。”
好家伙!这样的比拼方法,哪里剩得下来五百人?已经能够出线到下一轮的能余下三百人就算是不错了。甚至可能还剩不得这么多。
“相信你们也能听出来,这里面有十足的凶险,想要逃命,最好趁此时。”公输兀又笑了两声,这笑声像是用钝锯锯木头,让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等进到围场里面,那可真是生死由命了。”
“天大的事也贵不过命去。”朱载堉这个时候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很淡,“诸位都是前途无可限量的大好青年,切勿为了一时的胜负折损了自己的性命。无论诸位来自于哪里,中原的名门大派也好,睦邻之邦也罢,以及诸多散修,即使能得胜,也请不要赶尽杀绝。杀心太重,于修行无益。”
公输兀转回头去,看着还坐在自己桌案前摆弄着茶具的朱载堉,冷笑了一声。没有理会朱载堉,她又转回头来,伸手一指。远处一个高大架子上的红布被揭开,显露出一面两人多高的铜锣来。铜锣边上竖着三柱沙漏,并没有沙子流下来。一名膀大腰圆的力士扛着战锤一样的锣锤,从那面铜锣后绕出来,拄着锣锤站立一旁。
“这个东西你们不用太在乎,进到围场里以后,你们不一定能听见它的响动。”公输兀指着那面大锣说,“凡有人能够得胜归来,这面锣就会响一声。响到五百声,在此以后,拿着腰牌回来的可就不作数了。当然,我相信它响不足五百声。自现在就开始计时,三日之后这个时辰未能归来的,也会被淘汰。”
她这边话音一落,距离铜锣最远的那一柱沙漏的沙子,便是开始倾泻。弘武大会的第一场,从这时便算是正式开始了。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想来自一处的人抱成一团,一同进退,先可那些散修开刀。”公输兀冷笑一声,“可圣上深谋远虑,自不会给你们留下这种漏洞。若真遂了你们的愿,招这些散修来参加弘武大会作甚呢?”
说话间公输兀一拍手边的箱子,那口木箱轰然炸响。上千张纸条对着在场的与会者飞射而出,一千五百八十六名炼气士纷纷伸出手来,将飞到自己面前的纸条攥在手心里。
周贤展开了自己的纸条,上面写着“三十六”。李桐光把自己的纸条递了过来,上面写着“二十八”。张弘艾的纸条上写着“一”,高珍的纸条上写着“四十三”,蔡洪斌的纸条上写着“五十”。
“其实本来应该让你们一个个上前来抽签的,只是我没有这个心情。”公输兀轻叹了一口气,“你们被分为五十批,会在两个时辰之内先后入场。现在,抽到一的转身向后走,会有人引导你们进入围场。想要逃命的,这可是最后的机会了。”
青要山其余四人齐齐看向张弘艾。张弘艾微微一笑,冲着自己的师弟们一抱拳:“师兄我先去围场内探探深浅,诸位师弟可要保重。”
其余四人也一同向张弘艾抱拳:“祝师兄大杀四方!”
“哈哈哈,走啦!”张弘艾一甩袍袖,负着手阔步向前,在两名兵卒的引导下,直奔围场的方向而去。
李桐光轻声问周贤:“师兄,你觉得弘艾师兄的法器藏在什么地方?”
周贤微微摇头,答道:“我想象不出。他袖口轻盈,衣摆不赘,想来是另有安置之处。一百零八片利刃,藏在什么地方,我感觉都不安全。要是让我来用,恐怕未曾伤敌,便先将自己的弄伤了。”
“三位师弟,一会儿到了围场之内,凶险自不必说。”高珍柔声开口,“这三日里,若是得找机会,还是要凑在一处为好。”
“这是自然。”蔡洪斌点点头,“前路凶险,除同门之外皆不可信。更何况还有宵小之辈意图围杀我青要山人,双拳难敌四手,还是要谨慎行事,不急着和别人起冲突。”
“咱们青要山轻身的功法在江湖上也算是拿得出手的。”李桐光分析道,“进到围场以后,怎么可以尽力向东跑,先找一个藏身之所最为主要。将咱们的活动范围固定在东边这一块儿,能增加咱们相遇的机会。”
周贤则是摇了摇头:“不妥。虽然都在东区活动,能增加咱们相遇的可能,但是张弘艾师兄抽了一个‘一’不知道商量这件事。很有可能,因为这个计划,咱们就把他卖了。其次,咱们青要山的人凑在一起,也实在是太过显眼。既然已经晓得了有宵小之辈打算围杀咱们,便更不宜张扬。”
“那周师弟有何高见?”高珍问。
“我的意思是,速战速决。”周贤沉声道,“想必你们已经晓得了,我和桐光有中品法器傍身,乃至于一对二的遭遇战,我们二人很难落入下风。抢夺两块腰牌,对我们来说并不难。而二位师兄在青要山,既然算得上是佼佼者,那么在江湖同辈之间,也应该是顶尖的人物,很难得遇见旗鼓相当的对手。以雷霆之势,夺下两块腰牌,全速返回,免得节外生枝。”
“我觉得周师弟说的对。”蔡洪斌对着高珍点点头,迟疑一瞬,却又转回头来,“不过周师弟,你设想得是最理想的情况。如果当真被纠缠住了,陷在围场之内,一时不得脱身,我们又当如何?”
“当真出现蔡师兄你说的那种情况……”周贤思索一番,说,“既然已经确定了,有人会围杀我们,那自然不能张扬。我能给出一个不太体面的方法。”
高珍微微皱眉:“周师弟,且容我提醒你。无论你这个方法是什么,此时此刻,我们不仅仅是自己,还代表着青要山帝隐观的脸面。”
李桐光嗤笑一声:“高师兄,我却要说你这是妇人之见。真正丢脸的是青要山的弟子连第一轮都没撑过去。更不用说当今圣上下了密旨,要我们青要山,务必夺魁。无论我师兄给出什么方法,好用便行了。”
“李师弟说得也有道理,高师兄,且听周师弟一言。”蔡洪斌劝了一句。
高珍深吸了一口气,微微点头。
周贤笑了一声,说:“不单单是二位师兄,我与桐光也一样。若真到了那个地步,最好掩藏咱们青要山的身份。这便是做道士的好处,把发髻拆散了,换上俗人的衣服,也没人知道你是道士。更何况身在围场之内,没有饮食,不能歇息,蓬头垢面最是寻常。我不相信那些人就有这么好的记性,能一眼看出咱们是帝隐观的弟子。”
高珍脸上有些不喜,却没有说什么。
正这时,“镗——”一声锣响,震耳欲聋。这时候第三批才出发没多久,便是有人得胜归来了?这是怎样的手段?众人齐齐看向那面大锣,好些人脸上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锣下站着一个皮肤黝黑的青年,看衣着打扮,不像是中原人士,想来是番邦外国来使。他面色愁苦,全无得胜的得意之色。见得他如此,还在场中的炼气士们,便是窃窃私语,猜度着他遇见了什么状况。
已经回到自己座位的公输兀忽然冷笑一声,侧头看向朱载堉。似是低声说着,可能扬声的法器还别在衣领,分明是有意让在场的人听得清清楚楚:“规则中没说不许,那便是可以如此。只是这般行径,怎配得上‘炼气士’这三个字?无胆鼠辈,丧家小儿。”
“还请公输大人,不要再羞臊他了。”朱载堉微微摇头,仍旧是饮茶,“与他一共的那两个同伴,境界低微,不过是初入练气化神境界。赛场无情,这两位虾夷来使很难坚持下来。与其徒劳赛这一场,不如将自己的腰牌交给有望得胜的同济。”
在场诸位炼气士恍然大悟。这个时候好些人才明白,这腰牌未必要用抢的,也是可以相互交易的。如果说得了多余的腰牌,高价卖与其他人也不是不行?规则里没有禁止,便是可为。公输兀已经透露出了这个讯息,如何利用,这是在场这些青年才俊们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正当第四批入场之时,就见得一个血人自通往围场的那条路上飞奔而回。这人蓬头垢面,身上连泥带血混在一块,都瞧不出原本衣服是什么颜色了。
他踏着路旁的石墩借力腾起,落在铜锣旁,摔下了三块腰牌,又从自己怀中掏出一块,高举在手:“我得胜了!”
“镗——”又是一声锣响,在场的这些年轻人,心都沉下来了一些——弘武大会,当真是要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