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考试前夕,姜绾才让管家安排了与书生的相见,就在姜府会客的前厅,她是有话要说的。
只是,书生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他一拜,“麻烦将军了,大恩大德,小生无以……”
“打住!”姜绾知他是误会了,解释道:“差事不是我为你安排的,你若不信,府上随便一个人,都可以问,我只是给你引了路,你是靠你自己的本事得到的这份差事,与我无关。”
书生有一瞬的错愕,旋即选择了相信,淡淡一笑拱手行礼道:“那还是要谢的。”
姜绾安静受下,然后笑道:“我帮你,只是行善积德,我并不指望你能考有功名,将来大有作为,帮衬我姜府一二,毕竟一个只读死书的人,难有成就,仔细想想。”
这话乍一听是嘲讽,可事后,他一下就明白了,人姑娘实际上是在教他善思巧用。
考试结束,他自觉试题答得不错,心中喜不自胜,想要同人分享,却只想到了姜绾。
他不敢夸下海口说一定能高中,再加上私下寻姑娘家话聊,不大妥当,便耽搁了。
直到有一天,他听得府上的下人们说,小姐又要随军出征了。
他的心忽得漏了一拍。
姜绾一直没有回来,他就坐在院中看书,时而看向府门,出征前,总要回家一趟的吧。
是的,他等到了。
姜绾身披战甲,缓步入院,没有匆忙,只有沉稳冷静。
两人对视一眼,微微颔首,谁都没有说话。
姜绾走过,书生才将捏皱的书展开,使劲压了压,折痕还是无法复原。
很快,她又出来了。
是同亲人告了别,要走了。
他以为她不会为自己而停留,他不敢开口。
可他料错了。
“我走了。”
姜绾没有走近,只远远笑着说了声。
“平安……”
他想祝她万事顺意,平安归来的,可一紧张,就只剩了两个字。
“好。”
“我回来,差不多就是放榜的日子,期待你的好消息。”
“好……”
姜绾走了。
后来,姜父请了他喝茶,其实也就是聊聊天,大部分还都关于姜绾。
“你叫什么名字?”
“江知仁。”
“君子知仁德,不错。”
这时,他才忽然意识到,姜绾没问过他姓甚名谁,也没有自报过家门,他都在别人口中听说她。
“绾儿说,你一紧张说话便吞吐,还容易脸红害羞,老夫倒没看出来。”姜父好笑道。
江知仁几乎是瞬间闹了个红脸,“小生……”
“看来绾儿说的没错啊。”
因为姜父,江知仁开始打听起姜绾。
姜绾的名声好得出奇,是随便拉一个人问都赞不绝口的程度,大多时候,他都自愧不如。
姜家世代忠烈,只可惜这一代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外敌入侵,父亲断腿,便自请披甲上阵。
姜父留江知仁在姜府继续誊抄古籍,当然,不是强留,江知仁可以自行决定去留。
时间久了,慢慢的,江知仁也明白,比起誊书,姜父更主要的是留他陪着多说说话。
然后,江知仁知道了姜绾的一个秘密。
她感知不到疼痛。
看遍名医,也没诊出是因为什么。
对于一个战场上的将士,这好也不好。
好在,无惧无畏。
不好在,很有可能伤而不知,送了性命。
江知仁开始提心吊胆,却还要日日不停地对姜父说:“吉人自有天相,令爱定能平安归来。”
直到姜父都不耐烦了,“我总算知道绾儿……算了,等她回来了,再说也不迟。”
可惜,姜绾没能活着回来。
前方战事告急,援兵迟迟未到,为守城中百姓,她率将士死守,被乱箭射杀于城门前。
放榜那日,她的棺椁被迎回。
姜府自从知道噩耗的那一天起就蒙上了一层悲伤的阴影,但众人都还一直抱有希望。
“绾儿啊,我的绾儿啊……”
在姜父一声声悲哭中,一切已成定局。
江知仁是外人,需要回避,也因着姜绾是未出阁的姑娘,他不便见她的遗容。
就这样,他望着不远处停放的棺椁无声地痛哭了一场。
在姜绾下葬前,姜父劝了江知仁离开,什么也没说。
他突然想到那天姜父的一句话,问:“老爷之前说待令爱回来,再与小生说的话,是什么?”
“没什么。”姜父已然没了往日的神采奕奕,感觉随时都有可能倒下,一想到姜绾就落泪。
“求您,相告。”
“不过是老夫觉得才子佳人颇为登对,如今……”姜父说不下去了,直接命人请江知仁离府。
管家是为数不多知道姜绾对江知仁那些许不同的人,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还是忍住了,只道:“公子既已高中,将来定是前途无量,如今姜府不便再留客,只求公子速速离去,不要为难小的。”
话虽如此,但江知仁不走,姜府也无人赶他,只当他不存在。
有一天,姜父终是道:“我的女儿我了解,她不会愿意看到你,因她受困于此的。”
这才是他们欲语还休的原因。
“小生,知道。”
一夜未眠,江知仁握着笔,犹豫再三还是写下了那封婚书。
他说,身如浮萍,求一隅,安一生。
姜父为此勃然大怒,管家也不再心软,将未来的状元郎扔出了门。
可江知仁就跪在姜府门前,念着婚书,闹得满城皆知,任人如何劝也不毫无悔意。
最后,姜父到底还是心软,放了他进来,将他引到姜绾的棺椁前,说:“她不疼的。”
“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小生,只想代她继续照顾您,求您成全。”
“何必呢……”
姜父拿过江知仁递上的婚书,放入火盆,“我只能答应你的报恩,我能不为我的女儿做决定。”
在所有人眼中,他们只是匆匆见过几面,就算互有好感,那也远到不了互许终生的地步。
更何况,还是阴阳两隔。
在所有人心里,他们只当江知仁是书生意气,可怜姜父再无人照顾,才贸贸然下了婚书。
只有江知仁自己清楚,他在姜绾棺椁前拜的三拜,有多郑重,有多心痛,期待成空,他再也见不到她。
然后,他用一生未娶向世人证明了自己的心意,他也一生推崇和平,愿天下再无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