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神情悲恸,叶夕雾也是伤感,忍不住瞥向澹台烬,他垂着眼,看不清神情几何。
“娘娘恕罪,遵陛下旨意,保娘娘……”
话音刚落,还不等稳婆们动手,只听一声惊雷,莹心惊叫过后,在一片死寂中,婴儿的啼哭声震耳欲聋。
澹台烬降世了……
以一种极其血腥残忍的方式出现在众人眼前……
鲜血染红了床榻周遭,月阮阮虽然眼睛还睁着,但已然咽气,一只小手在空中挥舞着,似乎试图抓住什么。
“母亲……”
叶夕雾听到了这极轻的呼唤。
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很难想象或是相信,澹台烬竟是生生破开母亲的肚子弑母而出……
澹台无极不顾阻拦从外面闯了进来,稳婆和宫女们颤抖着跪了一地,医官亦是浑身战栗。
澹台无极死死盯着血泊中的男婴,从震惊、悲伤到极度愤怒,他大步冲上前,一面怒吼一面抡起男婴往地上摔。
“怪物, 你这个怪物!”
“陛下! 陛下息怒!”荆兰安用尽全力去拦,其他人也纷纷上前阻止。
“是他害死了阮阮!我要杀了他!去死去死!”澹台无极歇斯底里到满眼通红。
叶夕雾忍不住侧目看向澹台烬。
他异常平静,眼神缥缈,就像一个看客,让人心疼。
场景一转,澹台无极面色枯槁坐在王座之上,兰安和莹心跪在他面前,前者不断磕头,后者则畏缩着跪在一旁。
“陛下,已经两日了,求陛下允准我们去看看小殿下吧,他刚刚出生,一口奶都没有吃过就被扔进冷宫,很快就会坚持不住的……”兰安哭诉道,叶夕雾不忍皱眉。
然而澹台无极连眼皮都不屑抬一下,冷冷道:“他害死了柔妃,害死了朕这辈子最心爱的人,死就死了吧。”
“陛下!兰安自幼伴公主长大,与公主情同手足,公主身故,兰安也心如刀割。可小殿下毕竟是公主唯一的骨血,若小殿下也没了,那公主才是真的不在了!”
澹台无极一愣,面容松动,可见其内心挣扎。
“他是个怪物,不是朕的儿子,若你非要保下他,就带着他在这宫中自生自灭吧。”
荆兰安深深叩首谢恩,快步离开,莹心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大殿,恰看见内侍引着一名官员快步进殿。
“陛下,礼部尚书觐见!”内侍将一沓装帧精美的红纸交给澹台无极。
叶夕雾见红纸上写的都是蕴含光明美好寓意的字。
“陛下,这些是礼部为小殿下取名挑的吉字,还请陛下定夺。”
澹台无极木然翻动着纸张,然后将其递向烛火点燃,希望和祝福便在火焰中燃烧殆尽。他发出痛苦扭曲的笑声,看着吉字在指尖燃烧,却好似毫无知觉一般。
余烟袅袅,灰烬落地。
“臣明白了。”
礼部尚书小心翼翼地叩首,在澹台无极背身离开后拿起托盘上的笔,写下了一个“烬”字。
原来澹台烬这个名字是诅咒……
叶夕雾有些心酸,正想着该说些什么缓和缓和这压抑的气氛,突然梦妖从一个空间裂缝中出现,就站在澹台烬身后,还带着诡异的笑容。
“小心!”
澹台烬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梦妖拉入了空间结界消失不见,叶夕雾想追也没得追。
因为她压根儿不知道空间的入口在哪儿。
冷宫中寒风萧瑟,叶夕雾跟随兰安和莹心四处寻觅。
她想过出去,可没有重羽的力量,仅凭她自己破不了阵,只能继续跟着等记忆结束。
兰安和莹心在角落里发现襁褓时婴儿已没了气息,兰安几乎是瞬间做出了决断,她咬破手指伸到婴儿口中,没一会儿婴儿就活了过来,呼吸逐渐平稳,只是嘴上仍不松劲。
兰安抱着孩子喜极而泣,莹心也有片刻的开心。
“小殿下,礼部已经拟好了旨意,从今日起,你就叫澹台烬了,我是荆兰安,她是月莹心,我们会替公主保护好你的,嘶……”兰安吃痛地抽出手指,心下震惊。
“他怎么生下来就有牙?真是个怪物……”莹心惊恐道。
“别胡说!”兰安用眼神震慑莹心。
莹心低下头,不再言语。
不过让黎苏苏疑惑的是神魔大战已过去万年之久,为何小魔神偏偏会降生在此时此地?
之后黎苏苏便看着幼小的澹台烬在冷宫陋室中艰难长大,兰安和莹心拆下头饰和手镯,把身上所有值钱的首饰还有金银细软全都凑了出来,放在一只首饰匣子里。
慢慢的,首饰匣子里的东西已近见底,换回的食物和衣物也越来越少……
兰安和莹心小心翼翼将表面发霉的馒头掰开吃里面的部分,莹心边吃边哭,她真的快受不了了。
兰安为莹心拭去泪水,安抚了几句,又去照顾年幼的澹台烬了。
日复一日的折磨中,
冷宫的夜空璀璨却凄凉,夜风更是寒凉,莹心抱着绣了月亮图腾的手帕无声落泪。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太折磨人了……”
澹台烬长高不少,大概有四五岁了,但那时的他每日都受尽欺辱,脸上都是淤青伤痕,只有一双不带有任何情绪的眼睛,他跪在地上,一圈圈地爬,别人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
欺辱澹台烬的不过是一群孩子,其中为首的是一个脸颊一侧布满烧伤的男孩。
叶夕雾记忆很深,就叫澹台明朗。
他看起来狠厉毒辣,眼中满是怨恨,只以澹台烬的痛苦为乐,他嘴里总说着,“是那个贱女人害死了我母妃!又害了我!活该生了你这么个怪物,她就该死。”
叶夕雾虽不明其中缘由,却也觉气愤,可澹台烬还是一脸的乖巧,汪汪学着狗叫。
“再叫几声呀!大点声!不然本王可要打你了!”身着华服的少年贵族们肆意大笑着,宫女和内侍们则捂嘴偷笑。
不是,人都这么对你了,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啊!
叶夕雾着急去抓,但扑了空。
这便是俗称的皇上不急太监急,但她再急也没用,这不过回忆,她左右不了任何。
这时,兰安和莹心冲了出来。
“你们在做什么!?”兰安抱起澹台烬护在怀中,怒斥道:“大殿下,二殿下,这是你们的弟弟,为何要如此?”
澹台明朗一歪头,一摊手,“无趣。”然后瘪瘪嘴带着贵族公子们离开了,宫人四散开来。
“殿下,你怎能如此!你是景国之主与夷月族公主的血脉,天生尊贵,不能学畜生叫,更别提给那些奴仆们下跪!”兰安含着热泪怒而不争,莹心上前替澹台烬擦拭伤口。
澹台烬抬起小脸,一只眼睛还青紫肿着,“他们说只要我学狗叫就不打我了,还给我吃的。”
叶夕雾一愣,只是因为这个?
“殿下,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自尊?什么叫羞耻之心?这种嗟来之食,不吃也罢!”
“那种东西对我来说没有意义,比起羞耻之心,还是这一碗剩饭来得重要些。”澹台烬冷静道。
兰安:“他们欺侮你,你就不觉得难过吗?”
“什么是难过?”
兰安和莹心都顿住了,她们不知该如何解释。
兰安想了想,继续道:“那些人方才只是在戏耍你。”
“不是要给我吃的?”澹台烬神情露出疑惑。
这好像是叶夕雾第一次见他有一丝丝情绪上的变化。
兰安摇头。
“原来如此,那我可以杀了他们吗?”
叶夕雾人傻了,虽然但是,也不至于直接杀了吧,不亏是魔神,再小杀气也收敛不住。
“殿下,那两个是你的哥哥呀。”
“哥哥?可他们耍我。”
“杀人偿命,殿下犯不着为了他们搭上自己性命,今后你离他们远些就好了,在这宫中,你只能相信我和莹心,我们不会害你,也不会骗你。”兰安揉了揉澹台烬的发顶。
“那如果有一日,你们害我、骗我,我可以杀了你们吗?”
那一刻仿佛空气都被冻结了,兰安倒吸了一口凉气,面上不动,莹心却已是被吓破了胆。
这就是天生的魔神吗……
叶夕雾心情复杂。
无人的角落里,莹心拽着兰安哭成泪人,浑身打着颤,“兰安姐姐,我受不了了!小殿下他……他根本就不正常,他是个怪物!”
顷刻间兰安变了脸,“我不是让你别胡说嘛!”
“他只有六岁,如果有什么问题也是因为他自幼在冷宫中长大,备受欺凌!”
“可是首饰钱财都要用完了,咱们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啊。”
兰安思忖片刻,“过几日有个宫女外放的时机,我借机出宫回夷月族求援。”
可夷月族远在景国千里之外,谈何容易。
莹心心下虽不安,但在兰安保证会想办法尽快接她和澹台烬回夷月族之后,便答应留下了。
兰安来找澹台烬告别时,他正用石子画着什么,嘴里还念念有词同鸟虫说着。
兰安顿了一下才上前蹲下身道:“殿下,兰安要暂时离开一阵子,临别前有几句话想告诉你,无论你听不听得懂,我都希望你记好。”
澹台烬抬起头,眼睛忽闪忽闪地眨着,等着后话。
“从小你就与其他的孩子不一样,我试图教会你自尊、羞耻、伦常,可每次都失败了。”
“其实我已经不在乎你是不是真的想哭,或者真的想笑,但如果你不能学会像其他人一样,在该哭的时候哭,在该笑的时候笑,别人就会一直视你为怪物, 排挤你,欺负你,把你永远囚禁起来,所以,你要去学,去演,让自己显得寻常一些,你懂吗?”
澹台烬似懂非懂。
他问:“兰安姑姑,你要去什么地方?很远吗?”
“是有些远。”
“有丹青阁远吗?”
“丹青阁?”
“他们说丹青阁里有柔妃的画像,柔妃就是我娘吧?我想去看看,是不是走上一两天就能到了?”
兰安无声哽咽,埋头掩盖泪光,闷声道:“丹青阁就在宫门边上,走上两刻便到了。”
“那我现在可以去吗?”
“那是前宫,殿下是不能去的。”
“哦。”
澹台烬没有失望,更无悲伤,他的神请可以说有几分木然,却让兰安和莹心好一阵心塞。
“殿下,照顾好自己,听莹心的话,等着兰安回来,好吗?”
澹台烬面色平静地点头。
四季轮转,天空又开始落雪了。
兰安没有回来,一直都没有回来。
莹心的手生了冻疮,但还是不得不泡在冰冷的水里浣洗衣物,她时不时就会停下。
澹台烬走来,“痛吗?”
“多谢殿下关怀,莹心习惯了。”
“哦。”
莹心想到什么,“殿下为何这么问?你过去从不关心这些……”
“兰安走前曾跟我说要显得寻常一些,过去我生冻疮的时候兰安就会这么问我。”
“这样便叫做寻常,是吗?”
莹心怔住,她看着这个六岁的孩子,心中的恐惧疯狂生长。
又过了几日,几名内侍手捧着明黄色的卷轴走进他们的小院,莹心久违地笑了起来。
一定是兰安来带她回夷月族了!
“澹台烬何在?”
“殿下在这里!”莹心立即拉着澹台上前跪下。
“大王命尔即日启程,质于盛。”
“什么叫质于盛?”莹心不愿去相信耳朵听到的。
内侍官也不客气,直接啐了口,“还问呢,真是晦气!”
“我们跟盛国打仗打败了,为了议和,陛下命澹台烬去盛国做质子,今日就出发,明白了吗?”
莹心大脑一片混乱,她坐到地上,一想到之前所受的委屈,便再忍不住瞬间爆发,既悲又愤地大哭道:“荆兰安你这个骗子!你自己逃出去了就不管我的死活,骗子!”
有什么好哭的呢?
澹台烬满眼冷漠,他无法理解莹心。
场景再次转换,澹台烬和莹心已来到了盛国,现下叶夕雾正站在盛国王宫的学堂外面。
只见莹心手提食盒,低着头往里走,但还是被吴总管带人拦住了去路,她抬头,略显慌乱。
“你叫……月莹心?是景国质子带来的婢女对吗?”
莹心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