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两条街,陈金默来到一家名为新知书店的店面前,开门开始营业。
这是最近三年,纪言才开起来的店,早两年旧厂街的读书人少得可怜,书店几乎年年亏损,现在虽然盈利不多,但保证两个人的吃喝是完全不成问题的。
再加上纪言偶尔接点其他杂活,陈金默勤工俭学,他们在王老二那的十万块贷款以及书店店面的租金已经快还清了,今年再努把力,差不多明年就能存钱了。
开店没一会儿,就已经卖出去五本了,都是老顾客买的,结账的时候还都不忘问一句纪言,陈金默只笑道:“我姐还在午休,我来帮忙看店。”
对方也就附和着夸两句,全当寒暄。
完事后,陈金默又继续埋头看书,他正看到精彩部分,就听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
“大中午的,店里人还跟往常一样多啊。”
“小昆哥?”陈金默蹙眉望着万昆,又朝门口看了眼,提醒道:“我姐一会儿该来了,要不……”
“放心,外面有人看着呢,你姐来了会通知我,咱们就在这儿聊会儿。”
陈金默放心了些许,转头抽了两个杯子,倒了菊花茶,寻了两个空座位坐下。
“说实话,这旧厂街就属你姐开这家店最标新立异。”万昆环顾一圈,得出结论。
纪言的书店并不只单单卖书,她在店内外都摆上了许多桌凳,如果人愿意买杯茶,就可以随便取本书坐在这儿看上一整天,当然不买也是可以的。
书店还提供外借服务,但受限程度较大,只有登记在册,有不低于两百的购买记录的人,才被允许借出书籍,带回家中,最长时限为一周。
这就是为什么纪言的书店以及纪言本人能远近闻名,让许多人慕名而来。
“那可不,我姐的脑子太适合做个商人了,可惜她没有做大的志向。”
“是啊,如果她想,从旧厂街再到整个京海市,估计都没人能强过她。”
万昆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陈金默顿时生了警惕心,他抿着茶没了言语。
万昆叹了口气,说:“不愧是你姐带出来的,和当年没得比了。”
万昆这话既好听,又难听。
陈金默假笑道:“是吗?”
“时间有限,我就不跟小默你绕圈子了,时事造人,如今经济形势大好,我们不能再拘泥于旧厂街这一块小地方,我们应该放远眼光。”
“这和我姐,和我有什么关系?”陈金默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地冷笑,像是水面上的一道涟漪迅速划过唇角,又在眼睛里凝聚成两点火星,转瞬消失在眼波深处。
人都看重利,果然一点不错,陈金默对万昆的最后那丝好感彻底消失。
“你今天就成年了,以后就是大人了,有些事可以知道了。”
陈金默知道万昆是要重提五年前的旧事,遂没有打断,他确实是想知道。
他知道的越多,能掌握的也就越多,凡是与纪言有关,他都想知道。
他不愿纪言再次面临危险,更不愿做仍缩在她身后束手无策的孩子。
“你姐真的把你保护的非常好,我有时候甚至一度怀疑,你们就是亲姐弟。”万昆话里话外隐约透露出的嫉妒,让陈金默感到有些诧异。
“怎么说?”
“你知道的,当年那十万块,包括这个店面,都被你姐转成了跟王老二的私人借贷,就是为了和我们划清界限,她很聪明,因为这样,就算有一天那件事东窗事发,也查不到她的头上,殃及不到你。”
陈金默点点头,万昆继续道:“那你就应该还记得那个自杀在赌场的老大。”
“什么意思?”先前陈金默眼里还是客气,但现在已经成了赤.裸裸的敌意。
“没什么意思,他究竟怎么死的只有你姐清楚,可她什么都不愿意说。”
陈金默压低声音,冷冷道:“所以你是怀疑我姐杀了人?”
此时万昆可以否认,但他没有,他选择了用沉默来回答。
“那看来是了。”
“你姐姐不简单。”
“那又怎么样,你想拿这事威胁她为你办事,你有证据吗?没有吧?”陈金默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的。
“你姐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会伤害她,当然,你是她弟弟,我也会爱护……”
陈金默再一次生了疑惑,蹙眉打断道:“什么救命之恩?”
“那个时候,你姐在到处找王老二对家杀人的证据,想斩草除根,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就暴露了,来了十几人想杀了我们,是你姐不顾危险救我……”
万昆声音愈发的低,好似陷在了回忆里,“我当时以为我真的要死了……如果没有你姐,哪里还有现在的我?所以我是打心底感激你姐。”
“那你就该把事情烂在肚子里!”陈金默恶狠狠道。
他可太讨厌万昆这副虚伪的模样了。
万昆揉了把脸,按下陈金默,“你冷静,听我说完。”
“是王老二,几年过去,他胃口越来越大,贪图的也越来越多,碰了不少硬茬子,前几个月他想试试挣钱最多的房地产,惹上了建工集团……”
“小默你可能不清楚,建工集团是出了名的黑吃黑,董事长陈泰,人称泰叔,跟他的丰功伟绩一比,王老二算个什么?”万昆摇着头无奈讲述着。
“你的意思是王老二又想拿我姐做刀?”
万昆点头,“这是我安插在王老二身边的人打听到的,有可信度。”
“那就是我姐还不知道。”
“应该。”
“他要敢动我姐,我就杀了他!”陈金默放出狠话,万昆被吓得一哆嗦。
“不是!我是想让你劝劝你姐,和我合作……反正你不能掺和进来,你姐会杀了我的。”
万昆一想到纪言发狠的模样心就一颤,仿佛对她的恐惧天生就刻在骨子里。
“我明白了,你和王老二这五年躲着我,是因为怕我姐?觉得她真会杀了你们?”
万昆的痛苦写在了脸上,心中却是叹陈金默就真没被纪言用刀抵过脖子啊……
“王老二当时给了相当丰厚的条件,想留你姐当二把手,但你姐直接给拒绝了,还说让我们离你越远越好,如果被她看见一次,就剁一根手指头。”
难怪……头两年,万昆好似人间蒸发,陈金默甚至怀疑是王老二除了他。
为此他担心了好一阵子纪言的安危,没想到纪言才是一切的源头。
这威慑力……
突然,不祥的预感随着一阵凉风自后背袭来,陈金默木木地转过头,万昆也跟着看去……
只见纪言倚着店外不远处的大树树干,正歪着头,一脸笑意的看着他们。
看到两人发现自己了,纪言还招了招手,不过那笑容怎么瞧怎么让人不寒而栗。
…………
“姐……”陈金默硬着头皮喊道。
“别喊我。”
“言姐……”
“闭嘴。”
他和万昆并排跪在书店内的纪言搁置藏书的小隔间里,两个大男人一动不敢动。
“姐,其实小昆哥是来找你的,你不在,我才留他坐一会儿,没聊什么。”
“那守在屋外的人是干嘛的?”纪言靠着椅背,一派慵懒的质问。
“……”陈金默瞥了眼万昆,无语至极,这完美的诠释了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纪言起身,抽了书格上平时用来削水果的小刀,转在手里,幽幽道:“万昆,我之前说过什么?”
一下子,跪着的两人身子齐齐一颤,纪言冷笑了两声,“小默,知道了?”
“看来他没少跟你说啊,不是没聊什么嘛?”纪言挑眉,走到了万昆面前。
她俯下身子,长卷的头发落在万昆眼前,他听着头顶传来纪言的声音。
“是不是我说的话一直没落到实处,才让你觉得我是雷声大雨点小?”
话音落,纪言抓起万昆的一绺头发猛地向后一拽,迫使他看着自己。
“嗯?”
“不是……”万昆忍着剧痛答道。
此时的纪言仿佛变了个人,不似之前的冷漠麻木,也不似平日的和风暖阳,而是像一个急于嗜血的魔鬼……这些都是自然而然从陈金默脑子里蹦出来的。
“我的规矩不能破,今天你必须把我要的东西留下,我给你自己动手的机会,如果你下不了手,那就我来,不过十个手指留哪一个,就轮不到你选择了。”
“姐……”陈金默不忍,出声想要劝,换来的却是纪言的冷眼警告。
万昆整个人都僵住了。
纪言松开他,重新回到座位,将小刀摊在手心,盯着万昆说:“想清楚。”
隔间内沉寂大约半分钟,万昆方才有了动作,他说:“想清楚了……”
陈金默猜不透两人在打什么哑谜,只觉得万昆衣物的摩挲声落在耳中格外的刺。
万昆摸到刀柄,紧紧一握,将左手按在了地上……
“不就是一根手指头?只要姐肯帮忙,一只手我也能舍。”他颤音道。
“姐!我可以当今天什么都没听到,你别……”
“小默!”万昆直接打断陈金默的求情,“这是我和你姐的交易,也是我的决心,只要能达成所愿,这点儿付出算得了什么,我能接受。”
万昆这话表面是说给陈金默听,但其实是说给纪言,说给他自己的。
他要说服纪言帮他,还要让自己狠下心。
就在万昆决定快刀斩乱麻时,隔间外也就是书店里传来吵闹声。
“老板呢!出来!”男人高喊着。
“姐,我出去还是?”陈金默询问时,有意阻了万昆的动作。
“等着。”纪言起身出去了。
万昆顿时如释重负,瘫在地上贪婪的呼吸,陈金默也松了脊背,垮下肩膀,心有余悸。
“谢谢你啊小默。”万昆打心底感激地笑了笑。
“快走吧,趁我姐现在没空管你,再别出现在了,我就当你今天什么都没说。”
万昆摇了摇头,抹着额头的冷汗道:“你不懂,如果不是我实在没办法了,我不会让你姐出手帮我,更不会搬出五年前的事还来对你说。”
万昆话里有意无意地提点,让陈金默心底升起了一股莫名的烦躁。
“我确实不懂!”
他拔高音量,近似于吼的说道:“我只知道,你打扰到我和我姐的正常生活了!”
“你什么都不缺,你有什么不得已?”陈金默慢慢回过味,静了下来,冷哼一声道:“说是王老二的野心得不到满足,我看你的也不差。”
“我姐究竟在你庞大计划里的哪一步啊?竟然能让你舍得一根手指,很重要吧。”
喉头滚动,万昆的眼神也由之前的胆怯无奈变得森冷随和,就像在说……
没骗过你啊。
剑拔弩张的气氛在狭小的空间内迅速蔓延开来。
“这重要吗?”万昆耸耸肩,不甚在意地问。
陈金默盯着万昆站起身,谨慎地朝门口挪去,“不重要吗?”
万昆见了他的动作,发笑道:“放心,在我还没放弃跟你姐的合作之前,你很安全。”
陈金默向后退的动作一下就止住了,血色顿失,“你什么意思……”
“这世界上非黑即白的事太少了,你还太年轻,跟你姐好好学学。”
万昆将小刀按在了纪言方才坐过的位置上,不再管陈金默径直走了出去。
他一出去,那些打砸店面的人也就齐刷刷停了手。
纪言并不感到意外,她只静静地看着,既不阻止,也无愤怒,自成风景。
不知道今天纪言是不是为了图个喜庆,所以选了一身大红的呢子衣,长发是卷过的,抹了妆,唇色是她自己的,不深不浅,减弱了几分张扬,脚下的那双纯白休闲鞋,将本极具风情的搭配变得不伦不类。
但万昆并不觉得异样,他认识纪言了几年,就观察了她多久,她一直这样。
一切都为舒适服务,不会因为今天穿了什么衣服,而去选择穿什么鞋子。
纪言很有自己的想法。
最初万昆会去想,她可太奇怪了,后面他就再不这么想了,他将纪言定义为不属于这儿的人,实在是她的方方面面都与那个时代的女性大相径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