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的风拂过寂寥的空气,卷起孤零的落叶,苍蓝的天幕低垂。
天际,是苍鹰高昂凄凉的长吟,撕心裂肺的响彻了天空,萧墙之下,那抹渺小而孤寂的身影仿佛若是离群的孤鸟,回头望去,只有寥廓的萧然。
五岁的七皇子拖着脏污混着血液的身子,伸着染了血迹的手扶着宫墙慢慢渡着小步朝一处败落的冷宫走去撄。
英华殿名虽好,却不曾留给他一点的快乐,从出生到现在,他就注定要沦落为别人的玩物,从一开始他就不能奢望自己能够过得好一点,再好一点偿。
皇宫,就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每一天,每一个角落都不断在上演着人吃人的残忍故事。
每一个活在这里的人,都必须保持着清醒的脑袋,灵敏的反应,阴暗的心计,更会装疯买傻。否则,下一刻,就会沦为别人眼中的钉子,口中食。
英华殿的门被轻轻推开,殿里静悄悄的,如入无人之境。
小小的身影避过了一些明显的地方,朝着一处小院走去,进了一间小屋。
没有多久就将自己脏兮兮的身体收拾得干净,连带着衣物都换了下来,粗糙的布料磨着简单处理过的伤口,从伤口上传出丝丝的刺疼,渗透骨头。
嘶嘶了几声后,七皇子咧了咧好看的唇形,露出美丽的笑容,令得这天地都跟着暗然失色。
七皇子的美貌是这后宫中的传说,不像皇帝,更不似他那亲生母妃。
当朝一直未立储位,大皇子是这后宫中最大的权威,在众皇子中最是高贵的,但此子并非皇后所出,是皇上宠妃德妃。
但德妃的风头早已盖过了后宫之主,隐隐有向上的趋势,连带着,大皇子都高出皇后所出的三皇子。
在这个后宫中,最没有地位的莫过于这位几乎如同被打入冷宫的佘妃。
于是连带着七皇子也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明明在四岁之前都是平平顺顺的,他的母妃也是好好的稳坐着妃位,现在却落得如同被废的妃子般。
这对母子的下场,并不是其中之一。
像他们这样的,后宫中早已泛滥成灾了。
在这个没有同情的后宫里头,他们的日子过得比想像中还要困难,还要痛苦。
多少个日夜,佘妃想过要死,为了孩子,她不能放弃自己。不再心软,不再保存她纯善的心地。
想要在这样的一个地方活下去,必须拥有手段,心也必须足够狠。
为了生存,他们什么都可以抛弃。
佘妃发现儿子已经太久了,往常再久也不会拖到这么久,难道……
坐在殿内的佘妃突然觉得心慌慌的,感觉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淌过心尖,孩子四岁那年差点就被大皇子弄死,要不是她早一步,只怕……
现在皇上不再管他们这对母子,任由他们作贱。
“母妃。”
正是佘妃慌乱不能自己时,只听殿外传来儿子低低的声音。
虽然七皇子已经收拾过自己了,可漂亮的脸蛋上仍旧有不少的瘀伤,嘴角边缘还有多处的新伤,隐隐还能从他的身上闻到一股腥味。
佘妃鼻子一酸,红着眼眶将孩子拥住,孩子被抱得一个结实,不禁抽了一记冷气。
力气太大,将他身上的伤弄疼了。
“我可怜的执儿,都是母妃的错,都是母妃将你害成这样子的,母妃没用……”
如果不是因为她的善念,怎么会让这个孩子受这么多苦楚?
如今他们母子俩被打入这样的冷宫中,如何再能翻身?根本就不可能奢望的事。
“母妃……”
“执儿,母妃不会再让别人欺负你了,绝对不会。”
“执能够好好照顾自己,母妃莫伤心。”小小的手掌轻轻环过大人的背,轻轻地安抚着。
现在他唯一的执念就是眼前的母妃了,母妃为了他也吃了不少的苦头,四岁那年,她也差点为了他就此失去性命。
因为那一次的重伤,让他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饱受折磨。
“让母妃看看,”佘妃哽着声,把七皇子轻轻放开,转过他的身体。
“我没事的,”苍白的小脸露出轻轻的笑容,为了让佘妃放心,他还特意的走了几步。
佘妃暗暗抹着泪水,哪里肯让他再折磨自己,“别动了,快让母妃看看。”
佘妃的身体也并不太好,只是对比儿子,她的已经算是极好的了。
再看看七皇子,佘妃已经连话都堵在了喉头,不上不下的。
见佘妃又要落泪,小小的手轻伸手,上边还残留着血腥味,但这只手却极是干净,连他的笑容都是干净的温柔。
自从四岁那年一场大难后,这个孩子不论是痛还是甜的,这抹笑容就一直跟着他了。
佘妃的心抽疼,暗暗发誓一定要让儿子再度走上另一个高度,让他再重新站在人前,而不是小小年纪就整日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舔伤口。
七皇子的身上有诸多大小伤,新旧伤。
没能扭过佘妃,七皇子只好任由她拉着自己的衣裳,哭红着眼给他上下等的药。他知道为了求这瓶药,他的母妃做了连下贱奴才都不曾做过的事,下地跪求那些见风使舵的阉人,连一些下贱的宫女都没把他的母妃当成妃子看。
晚上的时候,七皇子还是发了一场高烧。
也许是意志力太强,高烧很快就去了,可把佘妃惊得够呛的。
差一点,她又要失去儿子了。
有些人的一个眼神,一句话,就可以将他们母子俩置于死地。
前朝的那位皇帝似乎早就忘记了他们母子俩的存在,英华殿并非是冷宫,却比冷宫更让人心寒。
只要经过这块地方,连骨头都浸进了寒气,这样的一个地方,虽不详的。
七皇子依旧可以有去上书房的姿格,只是日用上极是短缺,比一般的奴才都不如。
身子还有些发热,可七皇子仍旧坚持去上书房,佘妃劝了几次仍旧劝不住。
他这样的身份,是没有理由生病的。
他受苦不会有人来救,生病不会有太医来瞧,没有吃穿的更不会有人送来,平常时只能从那些皇子手中拿到一些便宜的东西,但就是那样简简单单的东西,他必须用极大的代价来换取。
就像现在,为了给母妃拿到一个馒头,他偷偷的往怀里藏。
但还是被发现了,这样的一个馒头根本就不值得大动干戈。
大皇子却怎么也看不惯,呼吁身边的皇子和官宦子弟侮辱,有时候被当活靶子供他们射击,不小心伤了他,旁边会传来哄堂的大笑。他就像是众皇子眼中的玩物,想怎么踢打就怎么踢打,真真连一个贱奴都不如。
而这些还不是最过分的,迫他喝人尿,被踏进泥潭里更是常事,让他学狗叫,将他当马骑……奇招百出,将他折磨得几乎天天提心吊胆的,随着时间越来越久,他完全可以收放自若,内心阴暗的东西越窜越勇。
他恨,恨前朝那个冷眼旁观的父皇,以前他还以为可以用最大的努力得到他的认可,让他看到自己。
可是有一次,他被大皇子用鞭子抽打,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经过时不过是丢下一句不冷不热的话就离开了。
“如此没用,就是朕的孩子。”
如此无情的帝王就是他想要讨好的父亲吗?怎么可能,那个冷血的男人怎么可能是他的父亲。
没用?
那他就有用给你们看看,让你们看看秦执到底是有用还是废物。
随着大皇子的折磨,他的心性越发的坚忍,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温柔,而大皇子也越发的讨厌看到这抹干净的笑容。
不论大皇子怎么抹黑,都无法抹掉这抹干净的笑。
他没死成,却不断的受着折磨。
哪一天大皇子不再打他,折辱他,那才是奇事。
“大哥,这个废物,刚刚又偷偷藏了一个馒头,他那没用的母妃连吃的都要儿子来弄,两个都是废物。”
二皇子仗着自己与大皇子亲近,说话也极是难听嘲讽。
大皇子和二皇子都差不多同岁,两人的母妃都走得近,算是处在一个党派。
所以,大皇子做的事,二皇子一定跟随。
久而久之,他们每一天就以欺凌这个七弟为乐。
大皇子听闻此言,不禁勾唇笑了笑,对上七皇子干净的脸,当下脸一沉,喝道:“愣着干什么,七皇子偷盗,还不快给本皇子狠狠的教训一顿,免得以后又要犯同样的错误。”
大皇子一声令下,旁边的***才立即上前将七皇子按住,二皇子拿过大皇子递过来浸了盐水的短鞭,用了吃奶的力气抽打着被死死按在地上的七皇子。
一鞭下来,盐水浸入皮肉,引发着极致的疼痛。
可是被按在地面上的孩子,却在一鞭鞭抽下来时,脸上露着诡异的温柔笑容,越是疼,越是温和。
大皇子已经不知第几次被七皇子的笑容惊悚到了,去年那个时候,他差点弄死这个七皇弟。那个时候的七皇弟就是因为这一抹笑容惊悚了,现在每一次看到这个皇弟的笑容,就会不自觉的想到鬼魅,阴森森的。
大皇子当即恼羞成怒,一把夺过二皇子折鞭子,狠狠的抽打在他皮肉翻红的地方。
一鞭又一鞭,身后早已血肉模糊一片。
几乎是每隔几天,他都要受到皮肉之苦。
今天似乎已经有些过了,他额汗不断的冒出,可是苍白的小脸上仍旧保持着他瘆人的笑容,干净得仿佛不染一点的杂质。
他身边的所有一切都是阴暗的,没有光明。
等大皇子打得气喘了,这才恨恨地朝他吐了一口沫,带着人嚣张的离开了。
而他塞在怀里的三个馒头终于是保住了,也许是因为他的笑容太过令人心惧,所以连大皇子也开始心里打悚了。
大皇子走时,不由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偌大的空间里,只有一条血淋淋的身体静静的躺在那里,还有气息。
每一次,都将他打得半死才罢休。
可是每一次,他都不允许自己死。
五岁的孩子到底有多么大的坚忍才能忍受这些痛楚和折磨,身体已经开始破败了。
在孩子的远处,站着一个与他一般的孩子,对比躺在地面上的七皇子,那孩子就显得精神有力多了。
他抿着唇,拿着几瓶好药跑到了他的面前,想要去伸手扶气息浮弱的孩子,却发现不知道该怎么将人扶起来。
然后又有另一个孩子从后方跑出来,对着地上的人轻声问:“你没事吧?”
他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
但是早熟的七皇子只能笑,连说话的气力都失去了。
“我叫范峈,我不会打你的……”最后过来的孩子有些害怕地小声说。
因为地上那个孩子的样子,就是大人瞧见了都会心惊肉跳,更何况是一个同是四五岁的孩子。
最先过来的孩子比范峈还要沉一些,但还是被眼下的血人给吓得不会说话了。
“我,我这里有些药,是我从家里偷拿出来的,我,我们给你敷伤口。”他自动的将旁边的范峈算在了其中。
这个孩子正是沈家的嫡子,沈闲。
地上的人眨了眨眼,笑着道谢:“谢谢,我会记得你的。”
沈闲见他伸出沾血的手,不禁瑟缩了下,差点将手里的药瓶抖掉。
似乎看穿了他的害怕,地上爬不起来的人又是温柔一笑,他不笑还好,一笑更是让蹲在他面前的两人害怕了。
那只手还是艰难的拿过沈闲手里的药,然后抽着冷气,慢慢地爬出去几步,脸色已经苍白得像是涂了一层白粉。
范峈踌躇了下,最后还是伸出了手轻轻扶了他一下,但是孩子的力气根本就不够,反而弄得地上的人几乎疼得晕厥过去。
试了几次,范峈抬起温静的眼睛看旁边的沈闲,“快来帮帮他。”
沈闲这才猛地回神,久久才上前抓着他另一条完好的胳膊。
被扶起的孩子架在两人之间,虽然浑身都是麻痹的疼,可是他咬着牙,脸上却扬着笑容与二人道着谢:“谢谢。”
七皇子分明要比这两个孩子要成熟许多,不管他的忍耐还是举此都透着一股与年纪不符的沉稳。
“你们将我放到安全的地方就可以了,后面的地方不是你们能过去的,免得让大皇子记恨上了,只怕有你们苦头吃的。”
说来,这三人中,最小的还是七皇子,偏偏他表现出来的东西都是成熟的。
两个孩子听到他的话,都有些害怕了。
因为大皇子折磨人的样子真的很可怕,可是对比大皇子的可怕,他们才发现这个七皇子的笑容才是更让他们不舒服的,看久了那笑容会觉得浑身都在发冷。
说是怕大皇子,到不如是害怕七皇子的笑容。
明明浑身染了鲜红的血,脸上却一直扬着干净出尘的笑容,这样的孩子莫说是别的孩子了,就是大人也会觉得诡异可怕。
沈闲和范峈果然听了他的话后,按着他的意思将他放在了偏僻的地方就走了。
七皇子靠着冰冷的墙,慢慢地睡了过去,或者说是昏迷才是正确的。
再厉害也是一个孩子,连大人都未必抗得过去。
在昏迷里,他的嘴角都是习惯上扬着一个好看的弧度,仿佛在梦中都需要他的伪装来保命,更是提醒他不能松懈,一旦松了,就是要命的事。
在梦中,他被一股动作扯得惊醒。
孩子温柔的黑眸毫无征兆的睁开,虽然没有凌厉之色,只有温和,可是那一刹那,竟让人有种身于冰窑之中的错觉。
佘妃抹着红肿的眼,几乎是要为儿子哭瞎了双眼。
“母妃……”
他的声音几乎是听不到的,可是佘妃就觉得自己听到了,眼中的泪水哗啦啦的掉落,几乎是可以用来洗脸了。
躺在简单的冷板榻上,面上浮上了温柔的笑,“母妃,儿子没事的,”声音依旧听不清。
佘妃却哭得更厉害了,“不要说话了,赶紧将身上的伤养好,母妃去求皇上,求他给你告几日的假,给你传个太医……”
小小的手紧紧抓住了欲要起身去求皇帝的佘妃,孩子笑着摇头,“不要去求他,母妃,孩儿可以的。我很快就会好起来,所以,不要去……”
他几乎是喊着出来的,声音勉强能听得见。
佘妃看着儿了,几乎是要崩溃了,压着喉咙的堵,带着哭调的声音沙哑得几不可闻,却说出了安抚他的话,“好,母妃不去,母妃不去……你要赶紧好起来,饿了吗?母妃给你熬了点小粥。”
忍着身上的疼,七皇子点点头,下意识没有去问米是从何而来的。
母妃总会有她的法子,只是……
喝过粥的七皇子又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而佘妃再也压抑不住自己,跑到殿外大声的哭了出来。
执儿也是他的儿子啊,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们。
让他们这般生不如死,让一个孩子承受这些痛苦。
佘妃不甘,她要复仇,她要让他们看看她佘妃不是那么好惹的。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佘妃眯着染着怨恨的眼,捏着苍白的双手,异常坚定的朝着一个方向快速离去。
昏昏沉沉中,七皇子睡睡醒醒,几次从梦魇中惊醒又虚弱的沉睡过去,如此反复到天明,他虚弱无力的移着自己抽疼的身体,然后在殿中寻找着母妃的身影,发现原本该守在殿内的母妃不见了。
七皇子的昏沉仿佛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迷糊的想起昨夜佘妃说的话,心里头倏地一跳。
“母妃……”沙哑的声音根本就传不远,只能拖着抽痛的身子一步步的往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