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大眼进了屋。
他眼一扫,找到了客厅,桌子,在那儿坐下,把酒摆好,还取出了一些下酒菜。
刘醒非瞧了。
是另一条巷子的货。
他记得,有一家小店在卖这个,东西是好东西,味道也是真不错,就是生意不怎么好,这年头,不是说没钱了,而是有钱人也不敢再像从前一样正大光明的花钱使了。得要学会,装穷。
“是花家的招牌菜。不过,这肉,不是牛肉吧。”
许大眼道:“驴肉,这年头,上哪儿搞牛肉去,不过驴肉也是极好的,天上龙肉,地上驴肉,没听过吗?”
刘醒非哈哈大笑。
“讲的在理,不过。”
刘醒非坐好,打了他一眼。
“大眼,你可不是会随便请客的人,这一出是怎么个回事?”
许大眼先给自己来了一杯。
一口闷。
嘶哈!
许大眼挤眉弄眼,好一会儿才道:“还以为多甜呢,竟然是酸的。”
他对刘醒非送的酒珍藏之不敢动。
原以为是很好喝的。
哪知道这一入口,竟然是酸的。
刘醒非笑了一下道:“当然是酸的,这是葡萄酿的,去除掉里面的糖份,剩下的可想而知。”
许大眼有些不明白。
“好好的酒,为什么要去掉糖呢,这不酸不拉几的。”
刘醒非道:“那你别喝了。”
许林眼连忙道:“那不成,我就不信了,这酒这么酸,老外怎么可能喜欢,一定有我不明白的地方。”
他又品了几口,渐渐得出味来。
这酒,的确不好喝,虽然不好喝,但又有一些特别的,需要小心品味。
这么一来,他也就明白了。
这是给懂这个酒的人喝的。
人家喝,是在品味。
若说好喝,想要甜的,不如直接喝糖水。
“嘿,有点意思了。”虽则如此,但也就偶一为之,要是老喝,那也无趣的紧了。
吃吃喝喝。
好一阵子了。
这许大眼才开始掏干货。
许大眼其人,为人谨慎。
对谁说话都是云山雾绕似的,说了半天,一句实话都没有。
可在刘醒非这儿,他不藏着掖着了。
直接就说了。
“我要走了。”
发现这话不对,他又解释了一句。
“我和婆娘商量好了,打算去津门过日子去,这里,一切,丢给华龙,所以我想托你照顾一下我们家小龙小凤。”
刘醒非看他。
“你要去津门,为什么?好好的京城你不待,跑门户眼子去,脑子怎么想的,说来听听。”
许大眼苦笑。
他放下杯筷。
“跟别人说话,我得绕三圈,还得看能不能说,有一丝不对,我是半个字也不敢吐啊。但是,跟你,我就直说了。你应该是知我底子的人,我过去的那些事,你应该都知道,我儿子,大了,我不能再给他添麻烦,我怕有人盯上我这块,到时牵连了我儿子,其实我原本打算把小凤也带走的,别怪我不地道,我老许家,哦,实际上老徐家,不能绝后,我儿子不能出事。我这是知道您一直在照顾小凤,所以我才把她留下,您要是看上了小凤,那丫头就是你的了,我只求你帮我看住小龙。他是绝对不能出事的。”
这段时间。
刘醒非一直在这座大院里学习,研究。
他过往的经验也许是十足的。
但理论知识,真没用心学过。
你要说什么古董什么文物大概儿的多少钱,值当什么,这个他懂。
但细致的,从文化知识上来说,从理论上来讲,从技术上的知识,他仍是不足的。
所以兴趣一上来,他也就好好的学了一下子。
虽然他是风平浪静。
可这座四十九号大院,是明刀暗箭,层出不穷。
一开始。
这座大院里的几个,对付的是何大乾。
何林乾太厉害了。
他一个人让四十九号院和平了很多年。
他在,不是说没事,但不管是什么事,都闹不起来,闹不大。这就是何大乾的力量。
可何大乾走了之后呢。
虽然一时仍然看上去是风平浪静。
但暗地里的波涛汹涌,刘醒非是眼睁睁的看在了眼里。
不过这些他都当了一个乐子。
只要事情不牵连到他的身上,那就是和他无关,他管都不管,看都不看。
再加上他和李主任的那千丝万缕的关系,自然也就没哪个脑子不正常的想要去得罪于他了。
可是没想到。
这一回,是对付许大眼。
许大眼其实也是不好对付。
多年前,那个敢向许大眼讨赌债的人,已经用自己的一条命说明了一切。
可是,许大眼的经历,让他虽然精明,却不敢立起来,走哪儿都低人一等。
那么多土匪都死了。
凭什么你还能没事人一样的活着。
他曾经当土匪的经历,让他注定要成为一个失败者。
他不敢和尹一夫他们硬顶。
看起来没事。
其实心中压力巨大。
所以,在多番考虑下,许大眼决定和老婆走人,到外边去避一下风头。
津门就是一个好地方。
在津门。
你只要不是想要跳得很高。
那你就会平安无事。
刘醒非看着他。
“哪至于事情就到了这一步。”
许大眼摇头。
他身子往前探。
大拇指往后。
“那些人,他们做得出来。”
许大眼身子往后倒,骨头发响,他舒服的道:“你和我不一样,你有李主任,你怕什么?他们谁敢来惹你啊?但是我不行,我尸比月殳不干净,我就得老实一点,该当缩头乌龟的时候就得把头缩起来。人啊,生活,不就是这样子的吗?等这阵风过去了,该怎么还是怎么滴。”
刘醒非叹了口气。
“我帮你是不成问题的,不过你也知道,我不是什么时候都在院子里的,我要是不在,发生了什么事,我可伸不上手啊。”
“有你这话就行了。”
许大眼嘿嘿一笑,他低语。
“我搭上了罗家的线,华龙啊,将来会娶罗家的闺女。”
刘醒非有些皱眉。
“你说罗家的那个女孩子?她不是……”
刘醒非的话,意味深长。
许大眼笑了笑道:“她要不是那样,能轮到我家华龙。我家华龙,这小子虽然精明,但我们家什么样你也知道,这能和主家搭上关系,算是高攀了啊!”
刘醒非知道。
老罗家。
有一个闺女。
一直养在身边。
听说罗家的公子都走了。
避难。
随在罗家老两口子身边的,就这么一闺女了。
但让人感到遗憾的,也是这女孩没走的原因,是这姑娘是一个瘫子。
一个女孩。
她再好,再有钱。
但是,这是一个瘫子啊。
久病床前无孝子。
更何况这是一个女人。
她还年轻。
娶这样一个姑娘,一辈子就遭老罪了。
所以这姑娘算是砸手里了。
也就是许大眼比较狠,给儿子接了这么一个活。
毫无疑问。
这是为了钱。
其实罗家估计也知道。
但惨就惨在,即便是知道,也没人愿意干。
因为你条件太差了,人家罗家也不干的。
人家女儿是瘫了,不是瞎了。
所以才让徐华龙捡着了这便宜。
可许大眼打死也想不到。
没用的。
刘醒非,北阴,这些老阴币都算过了。
小龙这孩子,注定了,一生命里无子。
倒是他妹妹,徐华凤,她的命数是有孩子的。
徐氏一脉,想要传承,能靠的只是徐华凤。
这个小龙其实是废的,尽是瞎耽误功夫。
天理命数,是你随随便便想怎么就怎么给改了的?想什么呢!
刘醒非笑着说。
“好好好,这事啊,你高兴就好。”
许大眼哼了一声。
这酒的后劲有些上来了。
他对着刘醒非道:“我跟你说,别人不知道,这罗家的闺女啊,瘫是真瘫,但不妨碍办事,再说了,她漂亮也是真漂亮,不然我能让儿子这么干吗?我是坏不假,可我不是傻啊,哈哈哈哈。”
他说到得意之处,是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正搁这高兴呢。
外边有了动静。
一会儿。
徐华龙冲进来了。
“爸!”
他冲着许大眼大叫了一声。
许大眼的眼睛有些迷离。
“吵吵个啥啊,什么事搁这穷吼鬼叫的。”
徐华龙先呵呵笑了一会,然后才收止了笑脸,想挤出点什么,不过他功力浅薄,什么也挤不出来,只能干巴巴道:“中院,中院,老马家的那个老马,没了。”
许大眼先是一愣。
然后就笑了。
“报应啊!”
这话一出口,他又谨慎起来,悄眉打眼的看了刘醒非一眼。
可不是么。
人家死人了。
你在这幸灾乐祸。
这是什么性质?
万一有人举报,给你来个上纲上线,那还活不活了。
特别是许大眼的尸比月殳不干净。
根本经不起查。
这要是查起来。
一查一个死。
不过刘醒非才懒得管这闲事。
他想了下道:“马家,死就死吧,和我们后院没得关系。”
徐华龙因为妹妹的关系,和刘醒非有些近,就说了:“怎么会没关系,尹一夫搞不好又要我们整个大院给捐款了。”
刘醒非听说过这个全院大会。
他本人是一次也没参与过。
听了这话就说:“什么?你说捐款!”
刘醒非有些笑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
说捐就捐。
这么有钱的吗?
徐华龙低声道:“其实我们是不愿意交钱的,但怕坏了名声。”
尹一夫总是从大家是一个院的,是一个集体,以此为名,要求大家捐款。
一是尹一夫名头大。
他这人浓眉大眼的,实在是不像坏人。
二是说捐款,他也是真掏钱,掏得还比较多,大家也就都不好说什么了。
三是尹一夫喜欢用话压人,先把你抬得高高的,然后再以此为名逼你掏钱。
如果你不掏,就会说你小气自私。
这人啊,名声很重要。
大家不愿意坏了名声。
忍着痛,也就把钱交了。
所以这尹一夫就以此为名,玩起了花活。
但是。
他唯一不敢惹的,就是刘醒非。
别看刘醒非现在闲在家里。
但他仍然和街道上的李主任关系很好。
两人如胶似漆,经常互相的请客吃饭。
有时甚至在外面过了很久的晚上。
和夜不归宿也差不多了。
那是李主任。
她不出面还好。
她要是出面了。
一句顶一万句。
什么尹一夫,什么刘可世,什么阎基,什么熊姥姥,什么张桂花,统统都要靠边站。
所以这些人都对刘醒非十分忌惮。
不敢得罪他。
但这一次,有些特殊。
放在现在来说,有句话叫人死为大。
过去是天大地大我最大。
现在是天大地大死者为大。
人家都已经死了,你还要怎样。
同样的道理,打着死人的名义,有些事也就可以闹一闹了。
很快,四十九号大院就聚满了人。
有事没事的都来了。
死人了嘛。
这里住的,大多是武钢厂的在职员工及其家属。
老马就是武钢厂的人。
这人其实是不错的。
很多人都觉得,他要是不娶老婆,就完美了。
可是过去时候马家穷,老马要是不想绝后,他不管什么样的,好的坏的,他得先有一个,所以才不计一切,娶了张桂花。
现在吧。
老马也能管一管,不至于太折腾。
可要是这老马走了,往后这四十九号大院,还有清静日子过吗?
刘醒非忍不住笑了。
这是一个很好的情绪价值人物。
这样的人,得要她长命百岁才好。
她会成为刘醒非需要的工具人。
中院。
尹一夫一脸阴沉。
他气得肝疼。
这些时日,他苦心巴结上马家,就是想利用好了这个工具人,好替自己养家。
谁想这莫名其妙的,老马就死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张桂花对自己的算计。
不行。
老马,小马。
两个人赚钱才能满足一个张桂花。
现在没了老马,张桂花一定不会安分。
只好苦一苦四邻了。
人齐了。
突然,尹一夫看到了一个人。
刘醒非。
这人怎么来了。
自己的算计从没招惹到他啊。
要是这人跳出来,麻烦就大了。
不过,事已至此,再说什么都没用。
想到这,尹一夫决定放手一搏。
对方一直高高在上,也许他纵是看透了自己的算计,也不会在意呢。
大茶缸子一砸,尹一夫说话了。
“好了,人来差不多了,我就说了。咱们院发生了一件大事,想必你们也都知道了,废话我也不说了,老马的事太突然了,一下子人就没了,也怪我们,当时没有注意好学习,很多时候,操控机器,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所以当遇到突发事件时,就乱了阵脚,犯了错误,以至于老马这一条命就没了。现在老马家出了这事,家里日子有些困难,所以呢,我的意思是大家量力而行,能伸的伸一把手,帮一下马家,就是这样,来,我先,十块钱,阎老师你记一下。”
刘醒非一看,还真捐款,他摇头失笑,转身就要走。
他可没兴趣给曾经在自己跟前闹事的人钱。
哪知,这时,张桂花叫了起来。
“站住,你没捐钱,不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