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欲言又止,刘宠如今心中正积压着的怒火,这个时候实在不宜说其他的话语。
如今孙氏在陈都朝廷的影响确实是有些太过深远,但是陈都朝廷能走到如今这一步,又何尝不是因为孙坚。
关东联军数十万众,止步于洛阳八关之外。
曹操、卫兹惨败于荥阳,群雄震恐,只敢作壁上观。
而孙坚在这个时候带领着丛荆州的最南部长沙郡、零陵郡、桂阳郡等郡征募而来的军卒,辗转了上千里之地,一路赶到了南阳郡的北部,赶到了豫州。
当时董卓因为击败了曹操、卫兹,关东群雄皆是作壁上观,无人再敢进军。
这种情况之下,孙坚却是毫不犹豫的挥师北上,迎战士气正盛的董卓军。
太谷大胜、兵威进洛,威震天下,授假节,领豫州牧,声名显赫。
当初孙坚在洛阳获得传国玉玺的时候,其实正是最好的时机。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传国玉玺,在很多人的眼中代表的就是天命。
那个时候的孙坚,掌握着整个豫州的大权,麾下军势正盛,无有能出其右者。
孙坚出身扬州吴郡,从这一次的扬州平叛战便足以看出孙氏在扬州的影响到底有多大
当初荀彧谏言让孙坚的胞弟孙静只率领精兵一千五百人前去平叛,其实就是想看一看孙氏在江东的威望到底有高。
扬州平叛战,朝廷提供的支援实际上极为有限……
那个时候的孙坚,若是真的想要窃国,轻而易举的便可以使得刘协成为一个傀儡天子。
但是孙坚没有。
孙坚领兵退出了陈都,无论是什么时候刘协宣召,孙坚从未带兵进驻陈都的周边,都是只带亲从十数人进入陈都。
孙坚带领着的军兵距离陈都最近的时候,是当初北伐之时,刘协要求亲自给孙坚送行,孙坚尊丛诏书停留在陈都以北,等候刘协检阅军队。
孙坚担任豫州牧之后,其实将大部分的权利都下放,没有干预太多的事务。
对于财政、钱粮孙坚也是没有过多的干涉,只是拿取了麾下部曲所需要的用度。
财政和钱粮等大权一直都是刘宠在掌控在手中,孙坚一直没有抢夺。
拉帮结派,结党营私,这些事情,孙坚一直都没有做过。
一直以来,孙坚的行为并没有半分的逾越。
孙坚的唯一的错误,其实只不过是“功高震主”……
天子年幼,根基不稳。
诸侯心思各异,天下动荡不休。
孙坚或许心中没有其他的想法……
但是有人能保证孙静没有其他的想法吗?又有谁能够保证孙策没有其他的想法?
如果荀彧是后世人的话,那么他觉得能用一个更为贴切的词来形容现在孙坚的情况——黄袍加身。
黄袍加身事情的真相不为人知,但是类似这样的事情却并不罕见。
《宋史·太祖本纪》:“诸校露刃列于庭曰:‘诸军无主,愿策太尉为天子。’未及对,有以黄衣加太祖身,众皆罗拜呼万岁。”
赵匡胤被一众麾下的军将强行推上了皇帝的宝座。
孙坚如今早已经功高震主,此前更是官拜前将军,领豫州牧,假节,万户侯,很快便会到升无可升,赏无可赏的地步。
到时候,如何处置孙坚,如何安抚孙坚麾下的一众将校。
孙坚是不拉帮结派,是不结党营私。
但是朱治、孙静、曹操、刘备、黄忠等一众如今陈都朝廷之中的高级将校皆在其帐下听命,早已经是聚集在了他的旌旗之下。
一旦打了胜仗,功劳分发下去,某种意义上来说,孙坚就是他们的恩主,有提携之恩。
现在孙坚在军中的威望已经攀升到了一个极为恐怖的地步,尤其是在豫州军和杨州军之中。
更何况,孙坚麾下还有一支为数颇为众多的吴郡兵,孙策麾下如今有六千丹阳兵,再加上孙静和朱治麾下的部曲,孙坚如今掌控的嫡系部队早已经接近两万。
荀彧毫不怀疑,孙坚振臂一呼,是否能够得到万人的呼应。
天子终究还是太过于年幼,蹇硕或许曾经教过天子一些权谋和帝王的心术,但是毕竟时日太短……
荀彧轻叹了一声,如今的局面棘手无比。
刘宠如今手中的权力也开始被分割,刘宠终究是一个藩王,他就任车骑将军,实际上都不合祖法。
这一次王允、皇甫嵩、盖勋等一众具有威望的老臣进入朝堂,刘宠说话的重量也得到了极大的减轻。
郭嘉眉头微蹙,他和荀彧两人想法同样。
孙坚虽然直到如今的表现都是一心为国。
但是人心易变,现在的孙坚一心为国,却难保随着地位的提高,权力的提高,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进京之前的董卓说是雄才大略亦不为国,昔日在凉州之时,更是受人爱戴,得到了大量的赏赐,却是分毫不取,将其全部散给军众。
而谁又能够想到,当董卓进京之后,会迅速的沉沦于那温柔乡里,陷入那纸醉金迷的奢侈生活之中。
那个昔日分号不取,将所有财物都散给军众董卓,却在进入关中之后,建立起了一个奢华的坞堡,将整个关中的财物,美人都藏于其中,在其中终日享乐。
人心难测,他心通之神通只有天上的仙神才能拥有。
王莽谦恭未篡时,昔日王莽篡汉之前,也没有表露出来本身的面目。
郭嘉轻轻的敲了敲案桌,他和孙坚两人相交虽浅,但是他对于孙坚的印象一直都很好。
他愿意相信孙坚真的一心为国,而非是那谦恭的王莽。
但是孙坚如今的处境很快便会到一个极为危险的程度,如今暂时削弱一下孙坚,其实还算是帮孙坚暂时脱离险境。
“如今扬州叛乱已定,可以趁机调遣孙静带领军兵北上,前往兖州。”
郭嘉顿了一顿,继续说道。
“一来,孙静麾下部曲经过了连番的大战,已经是称得上是精锐之兵,刚好可以进入兖州作为补充。”
“二来,孙静麾下部曲多是从扬州各世家之中征募而来,那些世家和孙氏走的很近,将他们调离扬州,可以适当的削减一些扬州之地世家豪强的力量,方便我们安插人手。”
刘宠微微抬头,面色稍缓。
将孙静调离扬州这个办法,确实可行,如今扬州地方贼匪已经差不多全数被肃清,不需要大军屯驻,孙静没有理由再留在扬州了。
说实话让孙静留在扬州,刘宠真的有些寝食难安。
扬州之地的世家豪强和孙家实在是太过于亲近,再让孙静多待一段时间,恐怕扬州的人心都会尽皆朝向孙家。
“我明日便上奏国家。”
刘宠拿起了案桌上的水杯。
“就说北军异动,为了防备袁绍的进攻,将孙静调往北地更为稳妥。”
刘宠话音落下。
荀彧微微偏头。
“扬州刺史陈温久病缠身,此前太医探视之时,已经是说时日无多,在下以为,将军可以推举一贤臣前去接替陈温之职,或是直接就任扬州牧一职。”
刘宠眼神微动,扬州刺史陈温时日无多,但是因为扬州叛乱的骚动,所以也一直没有替换。
现在荀彧提起,倒确实可以争取。
“扬州刺史一职,责任重大,此事不可轻定,可以提上议程,慢慢讨论。”
刘宠沉吟了一会,荀彧提起扬州刺史的人选,他倒是没有仔细想过,一时间倒是想不到合适的继任者。
“扬州刺史一职,在下倒是有一合适的人选……”
戏志才这个时候,插入了话题。
众人的目光,皆因为戏志才的言语,而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咳咳……”
“诸位可知前兖州刺史刘岱?”
骆俊和刘宠微微点头。
刘岱此前作为兖州刺史,和袁绍走的颇为亲近。
当时袁绍和朝廷彻底撕破了脸面之后,孙坚带领大军北伐,在曹操等人的配合之下一路长驱直入,杀到了濮阳城下。
刘岱猝不及防,他没有预料到陈都朝廷的反应居然如此迅速,袁绍此时正与公孙瓒交战,自顾不暇,根本没有办法派遣多少的援兵,无奈只能是固守城池。
刘岱眼见大势已去,遂自缚双手,出城投降,山阳郡、任城国、东平国三处郡国皆平。
“刘岱此前亲近袁绍,有劣迹,恐怕难以服众,更何况若是用其人就任扬州刺史,只怕是其心思更加难测。”
荀彧眉头微蹙,否决道。
“不,我说的并不是刘岱。”
戏志才摇了摇头。
“我说的是刘岱的胞弟——刘繇。”
“刘繇?”
骆俊思索了片刻,这才反应了过来。
刘岱和刘繇两人是兄弟关系,都是宗室出身。
刘繇字正礼,东莱牟平人也。
齐孝王少子封牟平侯,子孙家焉。刘繇的伯父名为宠,和刘宠同名,曾经就任过太尉,不过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
刘繇十九岁时,堂叔刘韪被盗匪所劫持为人质,刘繇为搭救堂叔,召集十多人杀入贼窝,趁隙将盗匪头目斩首,成功救出堂叔,刘繇因此而出名,后被举为孝廉,拜郎中,迁任下邑县长。
刘繇为人正直,并不在意官位,因为拒绝权贵的请托而弃职逃离。
后来又被州里征辟,巡行至济南国,济南国相是中常侍之子,但是刘繇发现他贪赃枉法之后,毫不留情,立即将其奏免。
后来刘繇被司空府征辟为掾属,除任侍御史,但是他都没有前往就职。
刘繇和刘岱两人的关系尚可,刘岱归顺之后,一直在陈都之中赋闲在家,算是被软禁了起来。
“如果是以刘繇作为扬州刺史的话,倒是真的颇为合适。”
郭嘉对于刘繇也有印象,刘繇的名望在朝中比起刘岱是小了一些,但是也并非是籍籍无名之辈。
“刘繇为人正直,风评颇佳,施政有才,又粗通军略,而且因为刘岱之事和孙坚两人实在是难以走到一起。”
“而且刘繇乃是宗室,以刘繇为扬州刺史,若是刘繇愿意,应当可以使得扬州倒向我们。”
“扬州与荆州相邻,荆州牧刘表也是宗室,前些日子还离开荆州亲自前往陈都述职,扬州、荆州乃是我军后方,可以作为依靠。”
戏志才缓缓开口,陈述利弊。
“现在主要是刘繇的想法。”
骆俊点了点头。
“我可以去拜访刘繇,刘繇那边便由我来处理。”
刘宠沉思了一会,最终还是同意了戏志才提出的办法。
他确实也没有比戏志才更好的人选。
刘宠一直以来都是作为藩王,拉拢、结交过多的朝臣无疑会被冠以谋反的罪名,所以刘宠也是最近几年开始熟悉朝政。
现在他成为了车骑将军,但是陈国却是已经被除国,他现在也不再是陈王。
现在的陈国,也成为了陈尹。
此前伏寿被刘协立为皇后,其父伏完升迁为执金吾。
初平三年(192)伏完官拜辅国将军,仪同三司。
而其兄长伏德也被任为禁军的新统领。
刘宠抬起头,看着空荡荡的房舍。
刘协所做的事情,有时候在他眼里看起来颇为幼稚,但是有时候又颇为深沉。
如今陈都的禁军,除去伏德带去支援北线的一万禁军之外,还有将近两万的军队,这两万的禁军,一部分交给了王越把持,还有一部分被交给了卢植的儿子卢毓把持。
王越和卢毓两人还有伏德是刘协最坚定的支持者。
等于说是,陈都的这三万禁军是牢牢的掌控在了刘协的手中。
而这一次的北伐,刘宠甚至都怀疑,刘协强烈要求禁军参战,就是想要让禁军体验一下真实的战场,有一些真正的战阵经验。
“扬州、荆州,两州基本已经敲定,按照孙坚一贯的行为来说,扬州刺史一职孙坚不会发表任何看法,扬州一地,牵扯过大,孙坚也知道他在扬州的影响有多重。”
“扬州、荆州我们要争取,但是还有一个地方更是至关重要,在下认为,将军要将所有的重心,都放在其上。”
“只有争下了这个职位,陛下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全。”
荀彧上前了一步,沉声说道。
“什么职位?”
“豫州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