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元年(190年),八月十七日。
黎阳袁军大营,入目之处尽皆是飘扬着的红旗。
这里驻扎着整整两万名袁绍军的军卒,是袁绍军黎阳防线的大本营所在之处。
袁军大营之中的气氛比起往常要轻松了不止一星半点,这一切都是因为战场上的局势已经发生了改变。
董卓军袭取洛阳南部两关,重新进占洛阳的消息已经传来。
战事进行到这个时候,被两面合围的已经不再是处于冀州的袁绍了。
公孙瓒在界桥一役遭逢大败,已经是彻底失去了进取之机,甚至于原本攻下的平原郡和乐安国都不一定能保留的下来。
徐州臧霸、孙观的叛变,还有进入泰山郡的四州黄巾军余部,使得青州牧焦和没有了后顾之忧。
如今焦和正在厉兵秣马,命令麾下将校带领着青州军向北挺进,意欲收复平原、乐安两地,如今乐安国已经有三分之一被青州军攻下。
公孙瓒早已经是分身无暇,哪里还有部曲可以配合孙坚一并进攻冀州的袁绍。
攻守之势在短短的旬月之间实则已经逆转,现在被合围的不再是冀州的袁绍,而是占据着豫、兖、扬三州的陈都朝廷!
北有袁绍虎视眈眈,西有露出了獠牙的董卓军,东临枕戈待旦的泰山黄巾军,南面甚至还有严白虎等一众贼匪。
说是四面楚歌甚至都不为过,只是比起当时走投无路的项羽,如今陈都朝廷还远远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只是北伐一事注定虎头蛇尾,将要止步在兖州的濮阳城了。
孙坚必须要撤军,回师陈都,防备董卓军的进攻,同时也不能放松兖州的防御。
陈都朝廷虽然战争潜力巨大,在三大势力之中处于榜首。
但是陈都朝廷在军事实力终究是底子太薄弱,真正的精锐只有孙坚麾下经历过太谷大战的三万豫州兵,其余的军兵都是刚刚征招不久的新兵,虽然武备颇为精良,但是野战却不堪用,只能用作守城。
透过辕门望去,在层层军帐,片片枪戈之间有一顶庞大的青幕军帐,手持着大戟的军卒守卫在其外,按配着环首刀的军将神情戒备的扫视着周围,一面湛蓝色的大纛旗立于帐外。
这里正是冀州军的中军大帐所在。
大帐里众将列座,袁绍坐于首位,田丰、沮授、审配、逢纪、辛评、郭图六人坐于在帐内。
“中郎将董越、华雄两人已经进入洛阳,孙坚这几日也没有再继续渡河,而是收缩防御,想来也支撑不住了,准备退去。”
逢纪是黎阳的监军,此前袁绍未到之时,便是逢纪调度军兵,配合韩猛和淳于琼成功抵挡了孙坚军的第一波攻势,所以对孙坚军的动向极为了解。
“孙坚看来已经是无可奈何,东南西北四面俱被威胁,只能分兵四面,而无进取之力。”
郭图冷笑了一声,不屑的言道。
辛评眼珠微转,谏言道:“既然董卓军兵出洛阳,威胁豫州,孙坚欲要回师救援,不若趁着此良机,派遣精起于从延津、白马等地渡河,袭扰孙坚后军,进可拖延时间,消耗孙坚军力,退亦可重返北岸,若是战果丰厚,还可一举攻入兖州,重新袭取城邑!”
“孙坚兵既退,我大军再临兖州,重新收取兖州亦非难事,陈都被董卓军兵锋威胁,孙坚必然不会恋战,也不敢久留与我军僵持,只能抱以收拾,我军重新夺回东郡和济阴、陈留两地的北部地区,应当不成问题。”
袁绍听着辛评言语不仅有些意动,不过他没有急于肯定,而是继续等待着帐内的其他人的开口。
“可笑。”
审配斜眼睹了一眼辛评,冷笑了一声。
“仲治打的一手好算盘,出的一个好主意,我军以四万疲军继续进攻兖州,损失惨重之后,攻下兖州之地,然后再让孙坚花十天的功夫给打下来。”
“孙坚的麾下还有公孙越留下的四千精骑,我冀州军现在总共不过四千骑,你觉得孙坚会和你才能相当,不留下任何的后手?”
“你!”
辛评面色一变,怒视着审配,他想要发作,但是袁绍也在,他却是不好发作。
“不说只收复这三处郡国,就算是收复了兖州又如何?”
审配轻蔑一笑,直接是无视了辛评的愤怒。
“洛阳八关皆为天下雄关,都难以挡住孙文台,兖州的城池又岂有作用?”
“兖州并无地利,位处四战之地,如今孙文台占据兖州,东有泰山黄巾之威胁,西有董卓军虎视眈眈,南有严白虎作乱,被三方其牵扯军力,方被我军占据了上风。”
辛评正要反驳,但审配却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依靠黄河,构筑防御,这样才可以最大的限度的减少我军在南线的压力,我军应当先收复冀州,击破平原、乐安两地,连接青州,而后北取幽州,以防被南北夹击,这才是正道。”
袁绍双目微眯,审配虽然言辞带着讥讽,但是不得不说审配的方略应该是正确的。
兖州失陷的实在是太快,也让袁绍对兖州不太看好。
兖州之地就算收取,能够招募不少的军兵,但是那些军兵确实难以抵抗孙坚军的侵攻。
而且收复兖州,要收复如今早有防备的兖州,恐怕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现任的兖州刺史陈群可不是什么庸碌之辈,孙坚作为名将也绝对不会一点准备都不做,撤离兖州。
所以想要攻取兖州地方无疑是颇为艰难的一件事,这一路上必然少不了伤亡。
沮授微微颔首,也出言道:“在下的意见与审正南相符合,在下以为,孙坚虽退但必然有所准备,而如今公孙瓒新败,精锐大半丧于界桥,正是我军乘胜逐北之时。”
“昔日乌桓峭王南下一路攻城拔寨,渤海郡城池多遭毁坏,城防薄弱,加之公孙瓒精锐多为骑卒,坚守城池无疑于自断一臂,必然会与我军野战,我军现今正是气势高涨之时,如果能在渤海郡再度击败公孙瓒,收复渤海郡犹如覆手而。”
“渤海郡既破,平原、乐安两地便成飞地,只有平原郡南部与兖州济北国接壤,但是陈都朝廷自己都难以保全,又如何有援兵援助,平原、乐安两地?”
“平原、乐安两地既下,我军便与青州连结一体,互为攻守,可以引以为援。”
袁绍的手指在案桌的堪舆图上轻轻的敲击着,沮授所言虽然有理,但是他还是有些顾虑,难以决断。
“元皓以为如何?”
袁绍望向一旁一直没有言语的田丰,出言询问道。
界桥之战的时候,田丰多出计策,界桥大胜,田丰的贡献颇多。
田丰听到袁绍询问,先是拱手作揖以示尊敬,随后笑着看了一眼沮授,开口说道。
“在下的看法也和沮从事还有审正南相符,进攻兖州弊大于利,我军确实应当先取渤海,连结青州,再谋幽州。”
“董卓军如今虽与我军达成同谋,但是短期之内应当不会闹出太大动静,最多是重新占据,以此为据点,重新考虑染指关东之地,我军此时占据兖州极为不妥。”
“两线作战,实为兵家大忌,所以我军应当先攻灭一方,幽州比之东庭显然是要弱上一畴,自然是先取幽州。”
袁绍仔细的审查了一番案桌上的堪舆图,最终还是决定没有采纳辛评的谏言,而是准备听从审配的意见,先收复渤海郡,再北上攻伐幽州。
军议结束,众人也纷纷离座,离开了中军大帐。
辛评冷哼了一声,和郭图两人一起走出了大帐,随后审配和沮授两人也是一并走出中帐,田丰则是和逢纪二人同行。
袁绍看着他麾下的一众谋士走出大帐,这些细节自然是被他注意到了,不过他也没有多说什么。
麾下的谋士有派别,反而更容易将其控制,也不至于呈一家独大之势,让他的权力被削弱。
袁绍重新低下头,审查着案桌上的堪舆图,但就在这时一双脚却出现在了他的余光之中。
“元皓?”
袁绍有些疑惑,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别驾田丰。
田丰走到袁绍的案桌之前,跪坐了下来,言道:“刚刚众人都在帐中,有些话在下实在不好明说,不知道现在可否与明公私下交谈。”
袁绍挥了挥手,屏退了左右,田丰身为他的别驾,他自然是对其颇为信任。
田丰见左右皆退,这才低声说道。
“我记得明公之前说过魍魉传来消息说,太行山防区似乎运出了大量未知的物品往雁门郡去,似乎是要运送到草原之外,太平道在冀州的活动也慢慢在收缩,看起来短时间里是不会对我们冀州动手。”
袁绍点了点头,魍魉的事情他并没有瞒着田丰、沮授这些主要的谋士。
魍魉只是没有放在台面上来罢了,毕竟大部分的豪强世家对于绣衣使者都极为反感,要想获取他们的支持就不能将这种特务机构放在明面。
不过放在暗面也有暗面的好处,现在魍魉基本上没有收到多少的干扰,甚至陈都朝廷的绣衣使者似乎都没有发现魍魉的存在。
反而是并州的鹰狼卫似乎发现了一些端倪,不过魍魉的隐藏工作做的还不错,情报也传递的较多。
袁绍面色微沉,言道:“许安这样的举动,看起来是准备向幽州或者是凉州动手。”
“这倒是有些棘手了。”
袁绍的脸色有些难堪。
“莫非是许安在等我军进攻幽州,而后趁机渔利?”
田丰眼神微凛,沉声言道。
“有这种可能,但是目前看来许安对凉州动手的概率远远大于幽州,凉州韩遂、马腾两人陷入了争斗,实力被削弱了不少,二幽州刘虞麾下一直在编练新军,三郡乌桓虽然没有昔日那般威风但是实力也不容小觑,许安想要取下幽州并不容易。”
“不过我军的第一目标肯定是先取渤海郡、平原郡、乐安国三处郡国,攻下这三地,就算顺利也要三四个月的时间,那平原相刘备麾下的部曲有些难缠,公孙瓒虽然新败,但是麾下还能集结近三万人。”
“许安现在就运送东西前往草原,早了太多的时间。”
袁绍沉吟了一会道:“但是就算如此,也不完全排除这种可能的。”
田丰推测的不错,但是许安还是有一定的可能进攻幽州。
若是许安真的在他们进攻幽州的时候,趁机渔利,收取胜利果实,倒是难办了。
到时候许安只需要在常山、中山两地出动偏师就可以牵制他麾下的大部分兵力。
“这王芬真的蠢到不能再蠢。”
袁绍冷哼了一声,当初的许安拥兵不过千余,之前的冀州刺史王芬居然就这样纵容许安在太行山上做大,简直是离谱。
之前的军议上,所有人都没有提到黄巾军,现在田丰提到,倒是让袁绍感到了难受,黄巾军如今对冀州的威胁实在是有些太大了。
黄巾军有太行八陉在手,等于是掌握了战争的主动权,进可攻,退可守。
“事已至此,就算是将王芬骂上一千遍也解决不了问题。”
田丰比袁绍要更能沉得住气一些。
“实际上,现在明公的处境并没有明公想象的那么糟糕。”
田丰伸出手放在了案桌上的堪舆图上,点了一点冀州的位置,然后将手最后放在了并州之上。
“许安作为太平道的大贤良师,他更愿意看到一个分裂的汉庭,而非是一个强大兴盛的汉庭,如今明公支持刘辩,孙坚支持刘协,僵持不下,他才能在并州安然无恙。”
田丰胸有成足道。
“许安是个聪明人,他必然也清楚,若是孙坚击败了明公,击败了董卓,天下将会如何,到时候众皆臣服,那么他怎么可能独善其身,最好的办法就是我等双方互相争斗,消耗彼此的实力,他慢慢发展,而后趁机渔利。”
“某种方面上来说,明公和许安其实并非是敌人。”
田丰沉下了声音,低声道。
“董卓曾经运送粮草、给予许安钱财,和许安暗中结盟,许安也遵守了承诺,侵攻中山、常山两国……”
田丰握紧了拳头,放在了袁绍的案桌之上。
“董卓如今和明公乃是同盟,而如今董卓和许安的盟约未解,这么算来,实际上上明公和许安两人还是盟友。”
“你是说……”
袁绍抬起头看向田丰,他从田丰的眼眸之中看到了危险。
“虽然我们现在没有办法,去推测出许安到底要进攻幽州还是凉州,但是我们可以让许安下定决心去进攻凉州,然后趁着他进攻凉州之时,夺取幽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