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琳、吴明彻心心念念已久的大决战,总算是在济阴拉开了序幕,吴明彻失了先机,先手明显是王琳棋高一着。
吴明彻本来占住济阴,围住盱眙,便是要先握住先机,逼王琳不得不与他决战,如果王琳不战,他也占尽便宜,届时将淮南防线一一拔除,自有西进找王琳算账的时候。
徐敬成的死明显打乱了吴明彻的节奏,等到吴明彻意识到决战不可避免,要往西南方向朝嘉山进逼的时候,王琳以野兽一般惊人的嗅觉先行出手,恰巧将他堵在河口。
大战,一触即发
吴明彻以无心算有心,首战便陷入僵持的局面,陈军战力固然可堪夸赞,但厉兵秣马后的淮南新军也不是吃素的,甫一交战,他们便展现出了惊人的组织度在这个下午,陈军的前锋部队犹如被巨大的碾轮碾过,在齐军海啸一般巨大的攻势之中败下阵来。
做为带兵数十载的宿将,吴明彻立即敏锐意识到,如果今日不能撕开王琳险恶的包围圈,这三万陈军精锐将尽丧于池水边上
陈军中路大军毕竟是戍卫台城的皇帝亲军,战斗素质十分惊人,在遭逢大败之后,竟短暂的激发起了“哀兵之志”,这使得齐军的攻击势头受挫,击溃陈军前军的齐军非但没能乘势上前咬死陈军,反而让陈军闷头敲了一棍,有秩序的龟缩防御和忽然发动的亡命突袭,一度让齐军吃尽了苦头
不过,陈军长于作战能力和战术,而王琳所长倾向于战略,王琳擅长运筹,此前如此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一点差错也不敢出,焉有战败之理
陈军上五百人,他就上一千人,此种无赖打法之下吴明彻只得分出少许兵力防住背面,在原地结成联营,试图将王琳拖入大规模的阵地防御战之中,周罗睺苦劝不可,声言王琳仓促而来,辎重粮草都未齐备,陈军应该一鼓作气以力突围为要,不能在此与齐军僵持,吴明彻不听。
两日内,齐军后续粮秣、部队果然陆续赶来,王琳就地结营与陈军遥遥相对。
吴明彻登高望去,只见齐军营寨俨然,兵马众多,将济阴南、西两面陆路遮护得如铁桶一般,始有悔意。
但局势已经如此,再如何说此前的种种是非也无可奈何了,仗打到这个份上,吴明彻总不能指望王琳下口轻一点,不要将他连皮带骨吃下去吧
不要说二人本就无甚交情,便算是有交情,王琳也断断不会做这种妇人之仁的可笑事情他费尽心思维护者淮南大局不失,等的不就是今天
陈军已经被齐军堵住,剩下他要做的,就是尽力保持齐军的战心和组织度,一轮轮的对陈军发起进攻。
即便齐军单兵战力还有所不如,但只要大局稳住,吴明彻纵有如何如何了得的手段,他也半点不惧王琳已经决定,就是用人去堆,他也要活生生拖死陈军
于是数万大军,在这纵横不足四十里的地界,展开了一个地一个地、一个点一个点的拉锯战,陈军战力强,但在王琳周密的部署下,占不到什么便宜。
齐军反应迅速,每每陈军击溃齐军一支千人队,转眼又有两支过来应援,王琳用这种法子,不到两日,就将陈军高昂的战心压下一半
进入淮南以来,陈军何曾受过这等挫折不说长孙洪略、卢潜,就连广陵也没能稍稍阻塞南朝兵锋。而现在吴明彻却被王琳压着打,谁也不知道大军要以何等方略赢得这场战争。
稍微懂兵事的此时都已经可以想象,如果吴明彻再这样同王琳干耗下去,陈军必败无疑这样一个成名已久的宿将,却在这个时候犯了糊涂,让众人尤为不解。
其他人没看明白,王琳倒是大概已经明白了个七七八八,看着众人哄笑,神色淡淡地嘲讽吴明彻:
“明明有机会撤走他不走,非要在湖边上和我死磕一边结营背靠大湖引我来攻,一边暗地调船过来沿水道袭我,打量着我不知道他鬼心思,这个老贼当真以为挨着水边他就是无敌不成”
诸将以为此战必胜,本在庆祝,听得王琳这般说,纷纷不解,但只是略一思忖,又开始浑身上下冒出冷汗来此前齐军未免太顺了一点,导致他们忽略了很多东西:
吴明彻做为一个南朝大将,他们看得到的人家未必看不到,换成任何一个有脑子的将帅,恐怕都不会将己方大军置之死地的,除非他打算的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吴明彻尤擅水战,且少有失利的情况,一般来说只要在河边上撞见他,那可算是倒了大霉了齐军上下将官光看见他们已经将陈军围死,却本能忽略了吴明彻背靠的这条河与湖泊
联想一下吴明彻此前一连串的“昏招”,现在想来倒有几分刻意的味道,让众人不寒而栗。
为将帅者,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别人怯懦时须放胆,他人冒进时须谨慎。自从与侯瑱交战败过一场,王琳用兵要比以往更加谨慎,轻易不会小觑任何对手,哪怕面对的是昔日瞧不上眼的手下败将吴明彻。
对于吴明彻水战风格,王琳也整理了个七七八八,自信可以在战场上做出及时的应对,现在王琳唯一要做的就是判断吴明彻何时会出手,而他何时该出手了。
“那我们该如何部署,若军一齐压上,可以摧垮南兵吗”诸将先是愕然一阵,而后纷纷起身问道。
“不要着急,”王琳没有第一时间说出个一二三四五来,继续捋着胡子,继续淡定道:“此时我们与陈军的交战面积已经被压缩的很小,他要是敢决堤放水,连他自己也会一并被淹掉。我料定,他能做的无非是使战船渡河,攻占我后方而已,此战要胜,关键就在于能否一鼓作气摧垮陈军,那么我们先不着急,先把我们着步步压迫、延绵不断的攻势保持住才是正经事。”
说到此处,王琳又是勾起嘴角,轻蔑一笑:“吴明彻此时乃是孤军,正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也只能拜一拜河神了。他会水战,我也会。”
王琳所料没错,如此又僵持了一日有余,吴明彻终究按捺不住,提前发作,等到斥候来禀报的时候,东北方向陈军也同时发作了,王琳不顾远处震天的喊杀声,匆匆出帐远眺,只见宽敞的河面上飘着许多牙船,正排着齐整的队列,逆流而来。
王琳见了也丝毫不显慌乱,嘱咐了几句,不过半个时辰,早已准备多时的齐国水军也乘着上百艘野猪舰出现在河面上,正是顺流方向,与陈国水师争锋相对
江面水战,战船是基本平台,摧毁战船是水战第一要务。在火药还未盛行的时代,水师作战一靠火烧,二靠撞击,火攻比较看运气,如果老天给面子,刚好顺风,纵火烧船简直不要太舒服,如果老天不给面子,刚好是逆风,就别放啥火了,赶紧逃命要紧。
王琳当年在芜湖就是这样败的,放火没看风向,居然把自己的船给点着了,轰轰烈烈的南伐大军以惨败收场而撞击这一条也很考验战术,撞击有直接拿船撞,还有拿拍竿打的,章昭达的平虏大舰就用这一招打的王琳没脾气,但拍竿也并非无缺点:
一则是将拍竿落下后再拉起来费时费力,不能不间断持续攻击;二则是拍竿头部绑着石块,但竿身用的却是木材,用起来往往容易损坏,甚至折断。
吴明彻针对这种战法做出了改良,他选拔一批小船,以重金赏赐士卒,开小船到敌船大船下,硬碰硬后拿拍竿猛击,等到对方的拍竿都落下了,便命大船急进,逼近敌船发拍,敌船往往被他打的稀巴烂,这正是以小换大、弃卒保帅的做法,非浸战多年的宿将不能想出。
昔日周陈交战的时候,陈军就是用这种法子,让北周一众大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水师葬送,而毫无办法。吴明彻显然是要接着发挥己方传统艺能,以水战扭转战局了。
陈军鼓起风帆,拼命摇着橹,许多轻捷灵巧的小船次第蹿出,快速上前缠上齐军大舰。
齐军野猪舰尖头有两个粗大的木桩,正似野猪獠牙,齐军齐声大喊,却是不顾这些缠上来的小船,顺着河水的流向,朝陈军笔直撞过去,陈军大船在“砰咔擦”的声响之中被撞开,船身震荡,偏开一个角度
借着两军各小船大船也次第涌来,双方战成一团,大船相互撞击,小船干脆就挨在一起,两军士卒就在船上你一刀我一枪的放对厮杀吴明彻立在中央大船上瞥着这一幕,脸色微变,只见彼处小船船只居然一点也不比他少,而小船后面还跟着许多大船,恰似万马千军,奔腾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