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任右相刚一上台,便顶撞皇帝,惹得皇帝不快,这自然引起了朝野上下的一片哗然。
虽然最终陛下还是给足了这位丞相足够的颜面,但明眼人都看得出,皇帝心中依然恼怒,所以才有了方才拂袖而去宣布退朝的一幕。
看上去祖珽圣眷犹在?
可陛下是何许人也?陛下那是出了名的强势天子,其文治武功超越开国以来的列代先君,这样的一个帝王,他能忍受区区一介臣子来挑衅他的权威吗?
这对君臣争执在朝中转眼间掀起了巨大的波涛,两边的阵营立刻显露出了清晰的轮廓!
讨伐祖珽的那一派瞬时间都冒了出来,摩拳擦掌、兴致勃勃准备展开一场声势浩大的“倒祖运动”,皇帝刚一下朝,便有许许多多的臣子站出来破口大骂,指责这个独眼老贼不忠不义。
“陛下是何等的圣明之君,你这老贼,先是说陛下言行不一,然后又说我大齐该就此息兵罢战,甚至还敢将陛下比作桀纣,何等险恶的居心?你的心里可有朝廷,可有陛下?!”
“此人不忠不义、狼心狗肺,正改投进大理寺里去千刀万剐才好!我等何须与他多辩唇舌,直接上参给陛下,废了他右相之职!”
高绰:“……”
高绰的大理寺是比锦衣密谍的大牢还要不受待见的地方,十个人进去,必定有九个人缺胳膊少腿,高绰不愧是高家的种子,别的本事没有多少,折磨人那是一套一套的。
因此,由高绰担任大理寺卿的大理寺,绝对是北齐上上下下最不想去的地方,没有之一!这帮人是有多恨这个老瞎子,至于在他这个正主面前说出来嘛!
祖珽平日里也是一个尖酸刻薄的主,面对这样的声讨那里会不反击?当即一一回骂了过去,言语之刻薄难听令人难以想象,好几个臣僚气得要当场倒下去,要不是顾忌重臣体面,且还有宦官和禁军出来维持秩序,他们早就一拥而上捶死这个老贼了,岂容他如此嚣张放肆!?
当然,祖珽也不是很好受,这次骂战他毕竟是势单力孤的哪一方,虽然口舌之上还占了稍许上风,但争辩之时推推搡搡是在所难免的。更何况他的对头大多都是勋贵班子里出来的军头后裔。
一个不小心被人推了一下,又一个不小心被人一记老拳招呼在脸上,这些都属于正常范畴。当然祖珽也不会轻易叫人欺负了去,他的指甲已经一个月没有修过了,正好派上用场!
其他人好不容易才拉开这两拨人,一边犹自恼怒不已,声称要上奏弹劾祖珽,叫祖珽乖乖待在家里等着领罪。祖珽则也放出狠话说今年吏部考核要加大力度,其中的威胁意味几乎是赤裸裸。当真是针尖对麦芒、土匪遇流氓,令人叹为观止!
好不容易才消停了下来,祖珽捂着脸颊,冷着脸一眼不吭地出了宫门。然后,被户部郑尚书给喊住了。
祖珽一听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有人敢接近他,不禁愕然而顾,看到说话的是老对头,心里顿时不悦起来。
他被人往脸上殴了一拳,现在都开始发青了,天知道这个老东西是不是特地跑过来嘲讽他的?不过没有这个可能,郑宇不是那种吃饱了撑着的人。
祖珽相当聪明,城府也深,自然不会将心里的真实想法给暴露出来,只是跟往常一样,横眉冷对而已。于是貌似不经意地淡淡试探了一句:“你来看老夫笑话?”
户部尚书眉头微耸,丝毫没有要开玩笑,或者要看他笑话的意思,径直了当道:“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你可知,现在陛下只要一句话,就能叫你万劫不复?”
祖珽狐疑地瞥了他一眼,随后说道:“你都明白的事情,我又怎么会不知道?老夫万劫不复,岂不正合你意,你……现在大可以跟他们一般落进下石,反正我现在只能乖乖在家等陛下处断。”
“说得好像自己有多可怜似的,”郑尚书嗤笑了一声,“你倒霉都是自己作出来的,怨得了别人嘛。就算某一天你被满门抄斩了我也丝毫不会感觉到奇怪,你到底想干什么?”
祖珽理所当然道:“我要权,我是右相,我理应拥有一个右相的权责!但此前,很多事情完全就是由陛下一言而决,赵彦深完全没有尽到一个丞相该有的责任,左右丞相几乎就只是一个摆设了,这样下去怎么可以?以后陛下的权力越来越大,谁又能劝阻他呢?”
“呦,好一个正义凛然的右相,若不是了解你那么久,老夫真是差一点就信了。”郑宇冷笑一声,毫不犹豫地开喷,“以前你祖珽在陛下面前是个什么样子,其他同僚不知道,老夫还能不知道?那就差点趴在陛下面前做牛做马了,当上右相以后居然就有胆子挑衅皇权了?呵呵,我不信。”
“你爱信不信,不信拉倒!”祖珽说罢便要走人,然后居然又被郑宇这个老家伙给扯住了袖子。郑宇完全收敛了笑容,严肃的表情使得想含糊过去的祖珽一怔,只听他说:
“你现在已经是位极人臣了,安安稳稳做下去不好吗?非要瞎折腾,去试探陛下的底线,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呢?还有……我们可是支持你的人啊,你能不能认真给个准话,你是不是要对勋门动手了?”
“这与你何干?”
“当然有关系,虽然我们都看不惯你的德行,但你跟我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你倒下了,其余汉臣势必遭到清洗……眼下局面已经来之不易,所以,还希望你慎重。”郑宇一字一句地说,“陛下,也未必想要看到这个结果,胜了固然好说,若是败了,不光是你,本朝新政算是败坏殆尽了,你祖珽就是千古罪人。”
祖珽的冷笑凝固在了脸上,随后说:“这就像挖溃疡,等它烂到一定程度,是一定要动刀挖去的。六镇就是我大齐的一块溃疡、一块毒瘤!从前我就和陛下奏对过,事实上后来发生的事情也确实在按照我们设想的方向发展……
“我一个糟老头子,活不了多久了,唯一关心的事情就是身后名,总是心心念念的想要为家国尽上一份心力,让日后斑斑青史也能留下我祖珽的名字。
“这些事情以前我也想做,但要么是时运不济,要么是没有足够的权力,现在我有一个很好的机会……按照陛下的说法,我这也算是,不忘初心了吧?”
郑宇看着这个对头,心绪复杂。
祖珽这个人……该怎么评价呢?
好像怎么评价都可以。他卑劣无耻却也深明大义,他谄媚事主但也刚强不屈,他小肚鸡肠却也顾全大局,他结党营私不是为了能得到什么具体的利益,只是为了一些虚名,大家的吹捧可以让他高兴,仅此而已。
所以这个人才叫人有些看不懂,很多时候大家都想不明白,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但不管怎么说,放眼目前的北齐朝局,祖珽都很有分量,抛开一些小节不论,祖珽他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一个纯粹的人、一个值得尊重的人。
郑宇轻轻呼了一口气,说道:“如果陛下马上便处置你怎么办?”
“那我便只能告老、远窜边州了,好歹能留下一家老小的性命。如果陛下不处置我,说明陛下心里的想法其实跟我是一样的。”
祖珽剩下的那只三角眼闪烁着精光,“既然陛下这样都没有处置我,我也就可以放心大胆的施为了!我祖珽可是赌上了全家老小的性命,充当陛下的马前卒呀!”
高纬退朝之后,心情很不愉快。祖珽不顾自己的颜面,当着如此多的朝臣顶撞自己,着实让他难堪。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太宰在他面前说话都要注意分寸,而祖珽甫一上位便要拿皇帝做筏子,这是不是欠抽?这个老货,他是不是忘了,谁才是他的靠山?
于是皇帝一路都冷着脸,导致身旁跟随的内侍一点都不敢吭声,一股低气压笼罩在皇帝的周遭,众人都是战战兢兢,得小心翼翼伺候着。终于到了嘉福宫,高纬抬脚便落了座,一声不吭坐下。
此时婉儿母子两个正从外面回来,便见丈夫面色不悦地坐在榻上,于是笑呵呵打趣道:“陛下这个时候怎么有空过来了,今天没有上朝?”
高纬收敛了怒容,却还是绷着个脸,冷哼一声道:“上什么朝?反正屁事没有,朕兢兢业业理政治国,还要被人骂作桀纣,朕才不去呢。”
皇后看出丈夫现在正窝火,男人嘛,有时候就是喜欢耍小孩子脾气,过一阵子他自己就好了,于是将儿子塞进他臂弯里,“行了,反正难得有空,帮忙照顾照顾彘儿也好。”
这一个小肉团子塞进怀里,高纬也顾不上生气了,亲昵地拿下巴去摩梭肉嘟嘟的脸蛋。小彘儿日子过得安安分分、幸福美满,整天吃了睡睡了吃,生的白胖滚圆,啼声洪亮,高纬看他招人喜欢,多捏了他几下,他居然还生了气,睁大一双眼睛瞪着老爹,精力十足,一点不像早产出来的孩子。
这对父子的天性都是喜欢和人拧着干的,谁也不服谁,然后高纬就那刚刮的胡茬去扎他的脸,小彘儿抵抗不得,脸又扎得疼,居然哭了,腮帮子挂着泪水扭头去看娘亲,嚎哭着控诉无良老爹的暴行。婉儿伸手便在丈夫肩膀上拧了一下,便抱过小肉团子,小心哄道,顺带剜了高纬一眼:
“让你哄他,没让你弄哭他。老欺负小孩子,有你这么做父亲的吗?”高纬被她瞪得不好意思,心知不能再让她接着讲下去,打算含糊过关,赔笑道:“你们去那儿了?”
“还能去那里,到御花园逛了逛,小姑姑做的风筝可好玩了,是不是啊?”后半段是对肉团子说的,肉团子就这一点好,只要有的玩,他是非常省心的。身后跟着的女官闻弦歌而知雅意,连忙将风筝送上来,高珩也不哭了,伸手去摸自己的玩具。
自从有了臭小子,高纬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地位直线下降。当然,他那里会跟一个小屁孩计较,他高纬可是一个宽仁大度的人!于是忍住心里酸溜溜的感觉,诧异道:“宝庆那丫头还会做这些小玩意?”
“呵呵,她古灵精怪的,什么东西她不知道?”婉儿在他身边找了个位置坐下,调侃道:“说吧,又是谁惹得咱们陛下不高兴了?”
“还能有谁,祖珽呗!这个老贼,朕迟早要剐了他!敢踩朕,活腻了他?”高纬还忿忿不已。媳妇在一边想了想,然后说:“这个老贼确实怪讨人厌的,早点杀了也好。”
高纬一时默然,按照正常的套路来说,不应该是他先把祖珽骂一通之后,她再委婉地劝说自己嘛。现在这是怎么一回事?这祖珽能随随便便杀嘛?
知道丈夫正在气头上也不知道劝一劝,反而教唆他滥杀大臣?这是一个贤德的皇后该有的思路和做为嘛?
由于皇后没有按照高纬的剧本来,高纬狠话放出以后,有点下不来台了,半晌,他才黑着脸说:
“他是朝廷重臣,又是朕亲自扶持的右相,结果还没几天,朕就因为他顶撞朕杀了他,岂不是让人看笑话?朕的脸往那里放啊?”
“臣妾不知道,陛下清楚就行了呀,既然废也不能废,杀也不能杀,除了忍一忍他还能怎么样?”
忍他?怎么忍?高纬可是很久没有受过这种气了。
不过皇后说的话也有道理,这个老贼讨厌归讨厌,但是……还不能杀!杀了祖珽,勋贵们谁来对付?
不过就这样放过祖珽,也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该怎么办才好?
高纬默默地坐在榻上,心里开始盘算起来。
ps:明天后天都有超四千字大章,就当还债了,实在是有别的一些事。我也没有什么熬夜码字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