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逻便等人匆匆忙忙赶到汗帐之外的时候,汗王的帐外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
披发散辫、高壮粗犷的突厥贵族们脸『色』肃穆地站在汗王帐外,平日里放『荡』不羁、目中无人的他们今日都像是温顺的羊。
突厥的大汗就在里面,狼王面前,哪怕是群狼,也得叩首。
“……少主,你总算来了!”大逻便的几个伴当目『露』喜『色』,纷纷围上来,只是这笑容在面对庵逻和摄图之时稍稍僵硬了一些。
“大汗快不行了,临走前想见一见少主,还有……您的几位兄弟。”
他斜乜了摄图等人一眼,这要不是汗王帐前,大逻便的这几个伴当可以立即发难,将一切威胁倒大逻便位置的人统统斩尽杀绝,全家上下剁成肉酱!
庵逻的两个护卫稍稍朝前挪动了两步,手按在刀柄上,以防不测。大逻便脸『色』阴沉地扫过几个伴当,那几人方才放弃了那疯狂的念头。他不『露』声『色』道“佗钵叔叔已经在里面了吗?”
“库头他已经在帐中了……”
“——叫他大汗!”大逻便面『色』严厉,斥骂几个伴当,他们面面相觑,以手抚在胸前,表示顺从。
庵逻铁青的脸『色』渐渐舒展开来,至少在表面看来,大逻便还是很尊敬拥护他父亲的。
这就好,庵逻虽然视大逻便为竞争对手,但争争吵吵那么多年,从小又一起长大,多少有点兄弟情分在。
大汗早便告诉部众,他的弟弟阿史那库头,会是他之后的突厥大汗。
唯一的阻碍就是大逻便,大逻便可是大汗的亲生儿子,同样有资格在大汗死后坐上那个王座。若是大逻便当众表示不支持他,也会有不少的拥护者拥立大逻便的,这可是相当强大的一股力量!
庵逻的父亲固然可以压服大逻便,可这终究是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结果。只要大逻便愿意支持叔叔,那阿史那库头成为大汗就再无半点问题。
想到这里,庵逻对于从前和大逻便的较劲有了一丝愧疚,拍着大逻便的肩膀,一脸严肃道“我们都是狼王的子孙,是兄弟,以后有什么事情,我应当避让于你!”
大逻便沉默不语,在旁人眼中,他好似在关心父亲的安危。庵逻也是那么以为,绞尽脑汁在想今后如何补偿他们之间的关系,只有摄图,眼底闪过一抹冷笑,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木头人也似。
“几位少主,大汗让你们进去。”大汗的贴身护卫出帐,恭敬地请大逻便几个人入内。
木杆可汗确实已经不行了,他被弟弟佗钵搀扶着坐起来,面『色』陡然红润起来,目光比往常还要有神。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回光返照,大汗命不久矣。
这位草原枭雄一生戎马,不知道征服过多少领土,给多少人带去过深重的灾难,最终却躺在厚厚的皮褥之中,和寻常的老头一般无二。
见到孩子们进来,他显得很高兴,“大逻便、庵逻……还有摄图,你们都过来。”
几个人坐在床边,大汗牵起了他儿子的手,说“我要回归上天的怀抱了,我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你们,你们长大了,是草原之上的勇士了……尤其是你摄图,科罗如果看见你长成了这个样子,一定会很高兴的。”
阿史那科罗,已故的乙息记可汗,木杆可汗的兄长,曾经的草原君王。阿史那摄图低头伤感不已,木杆重重地叹息了一声,道
“以后你们都会继承很大一部分领土,不管最后你们谁能当上可汗,我都希望你们可以互相扶持……孤狼容易被猎杀,群狼却能叫猛虎都恐惧,你们都记住……”
“大汗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大逻便,我死之后,他就是突厥新的可汗!”
佗钵重重地许诺。大逻便满脸希冀地望着父亲,木杆却只是微微叹气,没有说话。
“齐国,周使……你想怎么处理他们?”木杆眯了一会儿眼睛,问道。
“要不,先应了周国的请求,试探一下齐国的反应?”
木杆虚弱地点头,道“中原自古多出英雄豪杰,当年的高欢、宇文泰,如今的高纬,都是城府颇深,谋划深远之辈,你不跟他们撕破脸也就算了,一旦撕破脸,就全力而为,一点余地也不要给他们留。”
“……你……还记得小时候我跟你说过的匈奴吗?”
佗钵满含泪光地点点头,木杆气若游丝,眼神却愈发明亮
“不要让自己的对手喘过气来,等他失去控制,灭亡的就会是我们……”
他看着帐顶,一动不动的,睁大的双眼之中,神采渐渐散去。
汗帐内传来阵阵哭声,帐外站着的贵族们纷纷躬身,顶礼膜拜,恭送这位大汗。
凄厉而悠长,就像雪天后从北方吹来的风,让人从尾椎骨上冒起森森寒意。
佗钵可汗掀开帘子,大队大队的突厥人『潮』水般让开一条通道。一群长得如野猪般矮胖的男人,脖子上挂着骷髅饰物,在狼骑的簇拥下走到了刚刚搭建好的土台上。
寒冷的风从北边吹来,篝火摇曳着,他们赤『裸』着上身,胸口和肩膀上的图案在火光掩映下,十分刺眼。
腰间用皮索系着各式各样的骨头。也许是牛羊的,也许是野兽的,也许是奴隶的,随着人的脚步上下颤抖。
而人群瞬间就像进了水的沸油,爆发出热烈的欢呼。
“啊……嗷嗷嗷……!”为首的赤身男人扯开嗓子,发出一声长号,宛若猛兽的咆哮。
霎那间,无论贵族、战士还是奴隶,全部了所有动作,仰头,举臂,跟着骷髅们的节奏长嚎不止。
这些巫祝一边晃动着手中由一块大骨头和两只铜铃铛组成的乐器『吟』唱,一边中了邪般前窜后跳。
火焰在升腾!幢幢鬼影在高台之上窜动,风如虎吼。
佗钵可汗眉间『露』出藏不住的戾气,劈手夺过侍卫腰间的匕首,大步流星走向高台。狼骑当中又发出一阵欢呼!
几只羊羔和小牛,被陆续牵了上来。佗钵可汗用拇指的指腹摩挲着,锋利的刀刃,刀刃在指腹之上开来一个浅浅的血口,佗钵可汗顿时『露』出满意的神『色』。
很快,羊和牛都被固定了到预先竖好的木桩上。佗钵可汗走到跟前,面对着所有人,大声说了些什么,领随即抓起把尖刀,快速在自己左颊上划了一下。血,立刻淌满了他的脸。
牛、羊全部倒在了祭祀们的刀下。萨满们用铜盆接下了牛血和羊血,一盆盆地摆在了祭坛中央。带队的祭祀们将铜盆举起来,口中念念有词,一边低『吟』,一边用血染红了整座平台。
佗钵可汗就在这中央,接受万众膜拜!这是狼王的登基大典!
“我们是苍狼的子孙,长生天赐予我们强壮的筋骨。”
“弯刀是我们的牙齿,战马是我们的翅膀,阳光下所有土地都是我们的牧场,苍狼的子孙!……”
野蛮对于文明的征服从未停止过,一千年以前如此,一千年以后亦然。
“北方太荒凉了,我们要去南边觅食!只有哪里,才是我们的目标!征服他们……毁掉他们!”
宇文训、宇文深又惊又怒,瑟瑟发抖。
生命的更替,权力的更迭,朝代的更迭,生生不息,薪火相传。
在这一天,新的狼王,朝着整个草原,宣布了他的意志:
“……我们,向南!”
…………
往南,晋阳的宫殿群内,少年绷着脸给妻子捶腿,而他小妻子捧着高高隆起的小腹,懒懒散散地将腿搭在他腿上,颐指气使,指手画脚,“往下一点,再往上一点……哎呀靠边一点……慢点。”
“唉,你究竟哪里不舒服呀……”少年有些抓狂了。
“你凶我……”她眼里顿时泛起了泪花。
“我没有……”
“你有!”
“好好好,我有。”女人都有无理取闹的权力,更何况她还怀了孕,打也不能打,骂也不能骂。头疼,他认命地接着忙活。
忽然,女子脸『色』一白,叫出来声。“你怎么了?”他有些紧张。那女子慢慢地坐起来,小脸皱在一起,道:“我……我好像要生了……”
那少年顿时方寸大『乱』,急得团团『乱』转,最后才一拍脑袋想起来,“医官呢,给朕把医官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