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爷没了性命后,这京都上头的四家,终于不得静了。
往时心里头还在思着,虽是贼子,虽是意外,可再如何也伤不到京都四家当家之人的身上。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对于这些敛财经商的人来说,这世上没什么是银子买不通解决不了的事。
只要手头有银子,哪样的高手请不得,哪样的贼子收买不得。可当王老爷的死讯传开后,这一贯坐于高处泰定不显慌色的其他三家,这一次也是真提心神了。
王老爷花了大把的银子,却还是护不住自己的命,想来这一次京都商户中发生的事,断非寻常杀凶之事那般简单。
原本心里头还定态不显乱慌的李家家主,因了王老爷之事,当即花了大把的银子请了不少能人,瞧样子是恐了这一个受害丧命的事会落到这个身上。而那江家的家主,也不知是因了年纪相较于他们大上不少,加之本性就是稳沉,又或者为人实在擅长隐装。
这王老爷命丧之事倒也未叫他露出与平素有何不同的神色,反倒是一如既往行着事,继续花着大把的银子购建那些叫人怎么思都思不明的粮仓。江家和李家的两位家主,在这一事上显出的反应截然不同。
早在商户屡屡受害时,便已让人暗下留神江李王三家的萧楚愔,自也清个大概。李家家主是个会谈生意的,不过生意上如何有瞻远,这李家家主毕竟也是凡夫俗子,对于命丧之事心中甚恐会显惧意花银子请人保命,也是属常。
不过江家家主的反应就让萧楚愔觉了几分不对,没有恐惊,没有支使银两聘人护命,一切的一切皆如寻常,不显任何恐惊。
如此处应的江家家主,也不知是觉着自个身正不怕影子斜,全然不觉鬼神报复之事会降落在自个身上。还是因着心里头一早便是明清,就算京都死上多少商户,这样天降祸灭的事也不会落降在自个身上,故而也就没必要如旁人那般恐惊不安。
江家家主那儿,反应确需好生琢思,而这同样需要认真琢思掂量的,还有红袖招那处的艳惊魁娘。
那一日巷内发现的商户死尸,柳如烟竟行迹诡匆出现在那儿,如此诡行之事,怎能叫人不上心留意。故而柳如烟那处,萧楚愔是留了多分神思的。
素仙仙之事上,在楚恒心中留了极深的伤痕。多情的浪子,最是不屑动上真的感情,可若是情真动了切,那留下的伤痕有时却可能是一生一世难以抹消的印记。
素仙仙,在楚恒心中印刻极深,只是印记虽是深刻,却在萧楚愔的慰宽之下渐渐复隐埋消。数日的颓醉,长姐的怜惋,连着一个多月的沉思,萧家三少可算复了平素的风流。
虽然熟识他的人心里头都清,这一道伤痕断非一二月的功夫就能隐消,可至少萧家三少面上那一副风流劲。
如今回了。
楚恒肯隐压心中的痛伤,重拾昔日风流三少的模样,萧楚愔自是欣慰。而这一份欣慰之下,唯恐过闲叫楚恒又多了闲心去回思那心中的情痛之伤,萧楚愔干脆托了楚恒,让他上红袖招替她暗下探询柳如烟的踪行。
烟花柳巷,萧家三少最擅之处,上了那儿,一是替萧楚愔询探柳如烟之况。二也是给三弟寻上一些旁的事,免得他再思及素仙仙,平添心中愁伤。
情。
最是刻骨铭心。
不过也不是所有的情都能一辈子谨刻在心的表层。
至少当你不得闲,不得空,有事处忙时,这一份痛便会叫这一份忙压下,渐渐让你抛却遗忘。
所以萧楚愔让三弟上红袖招,除了让他帮忙审留柳如烟外,当然还带了一份私心。
就是给萧楚恒找点事做,那一院子的香软嫩肌,她便不信了。那样多的美人拥蹙着,萧家这风流的公子还有闲心去回思那一份伤到心底的刻骨铭心。
这些个美人是否能消抹素仙仙在楚恒心底留下的痛,萧楚愔不清,不过让三弟上红袖招荡混,对于探明柳如烟却有用处。至少从三弟那儿萧楚愔清晓,近来这段时日柳如烟终日皆在红袖招内,未曾独自一人离过。
楚恒长了一张能勾女人魂荡的脸,以及一张能叫女儿家羞飘了红霞的蜜嘴。故而这红袖招的多日,这满园子的姑娘哪一个不叫他哄得心都酥了。
就算柳如烟院中的那些伺候丫鬟也是如此。,
所以柳如烟的近况,楚恒也算清的。
柳如烟之事,乃是长姐特别叮嘱,虽不清长姐为何对柳如烟如此动思,不过从红袖招内打听出的一切,萧楚恒还是如今告知了长姐。在得清柳如烟这段时日不曾离过红袖招,终日皆在红袖招内吟诗作对弹琴唱曲,萧楚愔这儿到是没她那一份雅兴,而是皱了眉,认真辨思。
那日巷内,她肯定自己没看错,当时柳如烟真的出现在那处内巷,虽然不知那头一个死了的商户是否柳如烟亲手所杀,不过那人与柳如烟却有着脱不得的关系。本来萧楚愔心里头还有几分凝思,近来京都内商户屡屡受害,可与柳如烟有关?可如今看来,这二者之间倒也没什么必要的关联。
商户已是命死多人,而这段时日柳如烟却如常呆在红袖招内。
一个人,断无分身的可能,故而这些商户的死恐怕真与柳如烟无关。
若是跟柳如烟没有关系,那么眼下唯一能让萧楚愔疑的,就只有……
心中一个念思早已成型,如今不过将这个疑思再扩大些,当这一份疑思从心底勾挑后,萧楚愔的视眸也从落定的地方移转到案桌上。
那处放着一张纸,纸上是萧楚愔命人探查清楚的事,当视线从纸上移瞥瞧挪瞧后,萧楚愔的眉心明显又蹙了。
商户屡屡害命,的确叫人恐慌,偏生这一次的事究竟有人恶意为歹,还是真如面上看的不过意外仇杀,官差那儿始终侦探不出个根由。故而商户之中,更是无法心安,面上暗下心里头皆是吊着提。
人心的确因了这一次的事恐慌不得安生,只是心虽乱慌得紧,可这当过的日子,当做的生意,也不能因了这不清不明的事全数断了,一门心思窝藏在家里头,哪儿也不出。
萧楚愔绝不是个会叫旁事绊了脚的主,故而虽是人人心中紧慌,不过她这每日该做的事,也是必照着做,谁劝也是不听。这段时日因了家中布坊的生意同赵家商坊有了交对,对方屡动心思引抢萧家客源,故而萧楚愔这心里头,实是憋不下这一通火。
这赵家商坊现得无根无由,一入京都便动了掠抢京都商霸的心思,如此野心,萧楚愔如何能忍。野心如此之巨,本就叫人觉着可恨,更何况这赵家商坊的当家公子还是个不知敬尊前辈的主。
这野心昭显之后,手头的动作也跟着一波接着一波。先是趁着王家老爷命丧之际王家上下伤悲欲绝,瓦击了王家木材生意,而后不知打从何处供了大笔的银子,壮了自家的玉石生意,最后竟是连着布料上,也动了一番气人的心思。
这布坊,可是萧家的根脉,萧家也是京都独霸多年,如今有人在眼皮底下使计想要垮推抢敛萧家客源,这等断了根脉的事。
萧楚愔如何得忍。
因着赵家商坊不仁,萧楚愔这处也没打算讲什么义气,直接恼了一肚子的火,回了击。
若是单论行商的才能以及经商的心思,这赵公子的确是个有着新才实干的主,若是无人出手对应,凭着他的心思以及狡法,不出几年这京都的商霸怕是真得易了主。此人的确颇有才学,深谙商业上的各道,只可惜这人如今对上的不仅是京都根须深陷的萧家,同时还有萧家如今的当家家主。
萧楚愔。
要论心思,赵公子可以赢过诸多,偏生却狡不过萧楚愔。
历经商道多年,凭借自己的本事从一个没有背景没有资源的小职工一路攀升到大企业高管的萧楚愔。不管是那颗行商的头脑,还是那一颗猾狡的心,便是手腕,也非一旁人所能抗应。
故而赵公子那儿发了事,萧楚愔当然不会坐以待毙,直接给予回击,不但断了他们趁势敛抢客源的歹心,更是击创了赵家商坊的布料生意。
想要比歹思和手腕,赵公子或许不会逊于萧楚愔太多,不过在心思的新颖上,终究还是萧楚愔更胜一筹。各式各样常人想都不敢想的法子,由着萧楚愔的脑子一转,总能勾起富家贵太的兴趣。
故而这布坊之事,想要同萧家夺抢客源,就凭区区一个赵公子,一个凭空立出的赵家商坊就想与之平分天下。
实在痴心妄想。
对上萧楚愔这等心如泉涌,让人思想不及的奇人,赵家商坊当然只剩退败。
而萧楚愔也没打算就此停手放歇,而是趁此机会趁胜追击,势要打压叫这野贪之人短时内不敢在对萧家的生意有旁的心思。
借势回击,压打得赵家未得半分便宜,反而还由此惹了一身骚。因为赵家商坊的叫板,萧楚愔这段时日皆在布坊,这日也是如此。
刚与三掌柜探讨如何借了这次机会力压赵家商坊,让其不敢在窥探萧家的生意,萧楚愔一心狡思,三掌柜又不是个吃素的主,二人商谈自是得了不少好的主意。回击之法既已确定,接下的事萧楚愔便全权交予三掌柜,从布坊离开往着萧家走去,这人才行了一半,倒是惊着记起一样重要之物落在布坊内。
大小姐遗落在布坊的要紧之物,布坊的伙计若是发现,既是第一时间将这物送回。只是此物对于萧楚愔甚是要紧,她可没闲心等着伙计留神再给自己送回。故而在惊觉那物遗落在布坊,萧楚愔便想回去取了。
如今离这布坊也是远了,这来回再走上一趟,也是累的。这段时日因了赵家商坊的叫板,大小姐几乎没怎么歇息。厢竹可舍不得让萧楚愔再一番来回折腾,当即忙是开了口,请着萧楚愔暂且顿歇,由她回去替萧楚愔取了那落遗物件。
厢竹执意,萧楚愔也就全由了她,只是叮嘱示意她快些,萧楚愔便寻了一处暂且落歇。
人是依了厢竹的意暂且浅了歇,只是虽坐小歇,可萧楚愔毕竟不是个好费时间的主。故而仅是浅坐了半晌,寻思着短时内厢竹当不会回,萧楚愔也就不再候等浪费时间,而是起了身随后抄了近路往着萧府行去。
赵家商坊的明面叫板,可让萧家家主心甚不悦,若是这次不能一力压下,萧家往后还如何自称四家之首,京都商霸。心里头已是定了主意,必在此事上让赵家商坊难看,故而萧楚愔也懒着浪费时间,而是寻抄近道往萧府赶去,打算快些处办手中的事。
大道虽是安全,不过小道却更快便,入了小道进了巷内,萧楚愔一路紧赶朝着萧府方向走去。心中挂记手头的事,故而脚下也是紧快。
这一条小道萧楚愔也非头一次行着,以前为了节约时间,不是没同厢竹走过这儿,只是今日不知怎的,越是深入这一条巷道越叫萧楚愔觉着几分怪奇。一开始到未觉查,可当彻底深入并且行了好一会儿,萧楚愔开始觉得有些不对。
静。
今日的这条巷子,显然有些过分的安静。
虽是小道,平素罕着有人经过,可这巷子毕竟位处京都,就算是这一条走惯了的小道,平时经途时也总能碰上些许贪图便利抄道而行的商贩。
可今儿,竟是一个都没遇见。
安静全无半分声息的巷口,悄而无声,唯独只有萧楚愔急步踩下时带起的声响。因为这处显得过分安诡,以至于意识到这一份静有些诡奇的萧楚愔,心不自觉提至嗓眼。
因着上提的心,连着吸喘的呼吸也渐渐缓压,每一次吐气吸气,皆是下意识的沉压,就好似声稍大些,就可能引来什么致命的歹威。这一颗心毫无根由的提着,萧楚愔的步伐也因心紧放缓。便是这般一面朝着前方行去,一面屏息留神四周,就在萧楚愔深凛气屏时,忽听顶上“咔擦”一声怪响,响声破了这一份静,也将萧楚愔的心神拉了上去。
下意识抬了头,朝着怪声处看去,一眼所瞧竟是巷侧斜堆的竹木朝她倾倒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