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轻唤来得突然,声量虽是不大,不过却在边处喃惊。因着这人离他们算近,故而这一声“愔妹”也是荡入了耳。
莫名的一声“愔妹”,好像同他们没什么干系,故而萧楚愔也没想着要去搭理。只是这声惊喃入了耳,不知为何楚瑞的面色却变了。原先还在那处吊儿郎当瞥着韩华,一副“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咱们今儿没完”样的他,在听了这声惊喃后,面色竟是骤了变。
压下了脸,随后朝着那惊喃处看去,待看清那唤喃之人的模样后,萧楚瑞的面色空前难看。这还是头一次,萧楚愔看到四弟的面色难看到这般田地。
阴黑沉下的脸,不知在隐忍什么,皓齿死死咬住下唇,因着齿上施了力,下唇不但被咬得发白,甚至陷了齿印随时都可能穿咬渗血。
楚瑞的反应着实叫萧楚愔怪奇,在心疼的同时她也起了疑,顺着楚瑞视线落处看去,萧楚愔瞧到边侧站着一名男子。年岁不大,瞧着也仅比自个大上一二,一身艾绿书生气卷,瞧着当是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读书人。
模样虽也不错,可不知因着饱读诗书的缘故,还是旁的什么,到显文弱。人虽是文弱模样,看似无害,可当视线落到这人身上,并且一眼瞧审,潜意识里萧楚愔直接升了一份不喜。
不是下意识对于陌生人的警觉,而是不喜,打从心底溢渗而出的不喜。
面前的这个读书人,或许常人见了他会觉得淡雅品端,是个可交心的君子,不过萧楚愔却觉着这人不简单。不仅是因了下意识由心而起的那种厌恶,更是因了这人的眼。
明明周身文弱,偏生那一双眼却藏了狡思,总给人一种一旦没盯着他,他那心里头便会开始算计。
与萧楚瑞明里直显的算计不同,这个人的算计,全部藏在心里。
这绝不是个可小觑的男人。
心中顿思,人也下意识蹙了眉,就在萧楚愔蹙眉打算细细端审顺带搞清跟前这人的身份时,那个男人的视线打从开始便胶定在自个身上。除了萧楚瑞开始变面时他的眸眼曾落扫到楚瑞那处,剩下的几乎都粘在自个身上。
这个男人,萧楚愔不识,虽她性随,不似寻常女子羞赧娇涩,却不代表她乐意由着一个男人这样直勾勾不打掩饰盯着自个。当下心里头已起几分恼怒,正打算斥责这个男人太过放肆,谁知这斥责的话还没出口,便见那男人双目含情一脸纠思,看着自己喃声唤道。
“愔妹。”
刚刚就是因了这一声,楚瑞才移了脸变了面色,如今再闻这个男人情切轻唤,顿了半晌的萧楚愔竟后知后觉回了神。
愔妹。
愔。
跟前的这个艾绿男人刚刚喊的,该不会是自个吧。
当意识到这个男人所唤的可能是自己时,萧楚愔下意识打了寒颤。的确,她的手腕强硬,人也雷令风行,可即便如此也不代表她金刚不坏受得了这世间一切。
无端来了这个世界,面对着将要败落的家业,面对着几个不争气的胞弟,面对着四处暗藏的隐危。这些都没能骇倒她,可如今却因为跟前这不识的男人的一句“愔妹”,竟叫她生生给恶心到了。
脸色直接煞了白,整个人下意识往后挪退半步,萧楚愔如何定性,何时让何物惊得连退后移。眼下这骤变的面色以及惊挪的退自当叫人瞧在眼里,原先因了这个男人,楚瑞的面色已是难看,如今见着长姐因了她的出现竟显乱慌白了面色,楚瑞这脸色更是难看数分。
未等萧楚愔回神,楚瑞直接上了前身子一挺站到那个男人与萧楚愔中间。挡了那个男人的视线,同时也将自家长姐护在身后,楚瑞压梗着声说道:“邓大人,许久不见,别开无恙啊。”
话是恭询,不过这言语之间却渗足了讽味,虽不知这位被四弟恭为大人的男子究竟何人,不过从萧楚瑞对他的态度可以看出。
这个男子,萧家四少厌恨得紧。
楚瑞最是吊儿郎当,随时随地总能牵动坏心,便是瞧着一人不喜也是面上少显盛愤,只是摸着心里头盘算心思,将人一番恶整便可解气。可如今对着这人,却是露了极致的气愤,当下对于这叫自己起了厌心的男人更是多了几分疑,眸眼之中显凝。
原本胶粘在萧楚愔身上的视线,因了楚瑞一挡,直接斩断。楚瑞明显厌着他,邓昌文也不敢上前请了他挪移,只能暂收了眼拱手揖礼,说道:“四弟,许久不见可是安好。”
“四弟,谁是你的四弟,邓大人要是想攀亲弄故,楚瑞这儿怕是受不起等邓大人连亲连带的。”话语之中,讽味极甚,若非真的厌极了这人,依了楚瑞的脾性断然不会这般与人说话。也是清明楚瑞为何这般待着自己,邓昌文的面上腾了几分臊色,面色微红而后看着萧楚瑞,邓昌文说道。
“四弟,当初那事怕是有所误会。”
“有没有误会那是你家的事,干我萧家何事。邓大人,劳烦邓大人瞪大您的尊眼,我萧家早在一年前便与邓大人没了干系,所以这四弟,愔妹,劳烦邓大人别再提了。就算邓大人自个不觉着恶心,我们这厢听着都觉犯呕想吐。”
每一个字都是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那种极浓的气愤之意,邓昌文必然对萧家做过不可饶恕之事。
对于萧家,萧楚愔所有的记忆皆从醒来的那一瞬记起,这萧家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是一概不知。虽不清楚瑞为何如此厌着跟前这个男人,不过有道是自家的胞弟自家疼,能叫楚瑞气得显了怒的,显然绝非善物。当下眸眼之中了已沉深,对于这人,更是显了几分厌恶。
她这厢不开口,那是因为这事她不知如何开口,不过从楚瑞以及厢竹的面色,萧楚愔可以断言这个男人必与萧家有过节,而且还是极深的过节。
莫说同这人说话,便是看着他,楚瑞都觉怒气上涌,当下挥了手挡了邓昌文欲出的话。面上弃嫌一副“出门叫狗咬了”的晦气模样,一番气嫌之下不等邓昌文有所言道,萧楚瑞直接扭了头看着韩华说道。
“韩华,今日出门没算准日头,竟碰了这等晦心之事,今日之约暂且作罢,下次有空再偿了你。”
说完也不等韩华或者邓昌文有所反应,萧楚瑞直接额拽了萧楚愔的手,头也不回朝着萧府走去。
楚瑞的火,焚得极旺,一旁的萧楚愔自当瞧清。始终无声驻瞧,为的便是弄清这人与萧家的干系,因是没有出询,故而也瞧了不少。尤其是萧楚瑞扭头看向韩华,道称失约时,萧楚愔真真瞧见那艾绿书生的眼中,明显闪过什么。
忽的一闪,随后很快压下,最后又是那副欲言又止不知如何开口的纠急样。
奇怪的人,说不出的嫌厌之感,还有那叫她光是听了就本能觉着恶心的“愔妹”,那位邓大人,倒是勾起萧楚愔的兴致。
出门的时候心情是极不错的,准确该说虽与大哥一起被罚跪小祠堂,可瞧着自个随时可以出门溜达而大哥只能眼巴巴的跪在祠堂唉声叹气,萧楚瑞这几日的心情便是大大的一个好。
瞧着别人受罪自个却能在边上乐着瞧戏,对于萧楚瑞而言再无比这等事更能叫他心情愉悦。因着清知四少爷的脾性,所以当瞧见萧楚瑞揣了一肚子火气怒焰冲冲回府时,难得没随身伺候在少爷身边的萧欢可是愣了。
他可多久没瞧见少爷气成这般了?火气翻涌如玉的面都气得沉了黑,而身后一块随着回府的大小姐也是面色凝沉,心事重重。当瞧见四少爷和大小姐一前一后入了府,且面色皆透着怪,萧欢这颗心瞬间提至嗓子眼,人也焦了起来。
大小姐那面色,莫不是自家少爷又惹得大小姐动气了?可是也不对啊,若是四少爷惹得大小姐动气受罚,那少爷的脸上或是翻着白眼或是泛着闷气,什么都是当的却偏生不该揣了怒。
横竖弄不清自个不过一次没随身伺候着,少爷怎就揣了火怒气气归来,心里头一番七上八下的萧欢只能哈腰冲着萧楚愔问了安,随后急匆随了自家少爷入了内,顺带弄清少爷怎了,火气翻腾得这样厉害。
直白显了怒,这还是头一次在楚瑞面上瞧见,萧楚愔心中也是多番疑思,回了书房而后蹙眉坐下,一番凝蹙之后萧楚愔看着厢竹问道:“厢竹,楚瑞今儿怎气成这般。”
她是不清这里头的根由,不过厢竹显然是清的,因了萧楚愔的询,厢竹那从外头归来就没松过的眉心又蹙了几分。一副欲言又止不知如何应回,便是杵在边上纠思了许久,厢竹终是开口说道。
“四少爷会这般,也是情理之中。”
“怎讲?”
“毕竟,哎!”一声叹,道的是无尽的气唉,幽声一叹而后顿思半晌,厢竹说道:“毕竟今日遇见的那位大人,曾与大小姐定下过婚约。”
犹记着原本的萧楚愔确有一场婚约,只是不知为何婚约竟是退了,因着此事与她无干,加之那时正是迷乱之际,故而萧楚愔也未在这事上多了心思。后来事渐稳定,因着无人提及,她便更将这一件事抛之脑后,如今瞧来这一件事到隐了不少她所不知的隐秘。当下心已勾动,萧楚愔说道。
“既是婚约,虽是退了,可楚瑞也没必要瞧着人家便是一通闷火,满心的冷嘲热讽。”
“大小姐,若是要厢竹来说,四少爷这一番的气火还算给了邓大人面子。若是今儿大小姐身边杵着的不是四少爷,而是五少爷,怕是那位邓大人的手脚就得折了。”
“哦!他与咱萧家竟有如此深的债怨,我倒是全都记不得了。”饶是本能不喜那人,却也是奇了这里头的隐秘,当下便是直询,而这一番直询自叫厢竹叹了气,说道:“大小姐记不得,才是好的,承蒙上苍眷顾,大小姐回魂之后便将过往哀事全数留于黄泉,只带了一颗赤诚之心归来。若是大小姐连带着那些伤人的往事一并归了阳,怕是这一颗心,又得碎了。”
“碎心,看来我忘却的往事很是伤人呢,虽那人我瞧着是不喜的,不过这一件事毕竟与我有关,横竖也得清知才是。厢竹,今日所见那人,究竟是谁,既与我曾有婚约,这婚约为何会退?”
虽说莫名承了一桩婚约,依了萧楚愔的性子,醒来也得想法子退去。眼下虽已退了一年,也算解了恼人的麻烦,不过这退亲之事她还是在意的。
大小姐对这件已抛却凡尘的事起了兴趣,可对于厢竹而言,这却是一桩不愿叫人提及的事。怎奈大小姐之意,她也不能违了,故而暂顿踌躇后,厢竹叹道。
“大小姐与那郑大人的婚亲自幼定下,乃是当年指腹为婚定下的亲事,原本老爷在世时便盘算着完婚,只是天有不测风云,老爷竟然仙逝。大小姐因心里记挂着几位少爷,这一桩亲事便一拖再拖,期间这邓家的公子入了仕途,得了个不小的官。”
话至这处,像是回思着过往,厢竹微微思顿续道:“邓大人取得功名,对于邓家来说是一桩喜事,同样的对于萧家而言岂非不是。小姐与邓大人本就定了亲约,邓大人入了仕途,理应八抬大轿迎娶小姐。谁知那邓家竟是背信弃义的主,那时大小姐苦撑萧家,萧家渐渐落败,心神具焦。谁知那邓家竟觉萧家渐了败事,已非门当户对,居然背弃昔日婚约一纸书函退了与小姐间的亲事,欲谋新亲,攀富而上。小姐那段时日已是心力交瘁,如何能承得起着一纸而来的退亲书函,便是因了这事,小姐……小姐……”
事已过了一年,可如今想起来厢竹免不得仍是垂泪,后头的话到也续接不上。饶是这话断了尾,萧楚愔也能猜得后头之事。怕是萧家见着摇摇欲坠,深觉欲败的萧家已不能在仕途以及财力上给予其他相助,故而那邓家便过河拆桥,盘思断得干脆,也好寻一个可借裙带之恩上爬的好主。
人人心里头都有自家一柄算盘,故而邓家会行这等违义之事,萧楚愔明白。只是对于萧家几位少爷而言,当年长姐险着命丧,十成便有七成过罪源于邓昌文。
原本人离了京都,上外头任官,平日里不打照面也不至于想起这叫人痛绝之事。可如今人入京都,且谋了一份四品的官职,忽的抬头一见,那搁堆在心里的恨气自当卷袭而至。
对于这险些害死长姐的邓昌文,他们恨不得让其也切身尝了黄泉荡游的滋味。心中记恨,故而萧楚瑞今日的反应,厢竹才说情理之中。
长姐最是要紧,险着害死长姐之人自是不能原谅。
一纸退亲书函,两家已无半分干系,既是没了干系,邓昌文今日那一声“愔妹”到显别有深意。叙了过往,心中怨愁参半,厢竹这处是忧着萧楚愔因了这事重拾过往黯了神伤,反之萧楚愔那儿,心思却已动到旁处。
一声“愔妹”,两眼愁伤,还有那似有似无不知意何的瞧瞥。
为何她总觉着这副身子的前婚约着,此次貌似别有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