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老人,只是简单的站在那,给邱言的第一眼印象,就像是路边随时可见的老叟,平凡、普通。
可是,第二眼却生出不同感觉,从其人身上感受到莫名压力,甚至透过魂中洞,传递给神灵本尊、心魔分身,令本尊震颤,心魔摇曳!
“嗯?”邱言心头一动,收拢心念,定住心神,再看过去,压力不再,却有汹涌异常的文思之气铺面而来!
这股文思,醇厚、至微、持敬、庄严,涵而未发。
只是一下,邱言就感到思绪受到洗涤,刚才他凝聚道心拳意,记忆文章流转,不断充实内心,贯通思维,理顺逻辑,但难免还留有残渣,难以尽数消弭,现在被这股文思一冲,残渣尽去,思绪清明,念头霍霍生光。
“好厉害!只是往那一站,就有许多变化,单在气势和文思上,就对我造成这么大的影响!这是将文章读到了心里、骨子里、皮肉里,什么都没做,就能展现出这么多内容,果是大道至简,一举一动都是道理。”
想着想着,他的心头绽放出一点光芒,刚刚确立的知行之心越发凝练,生出崭新感悟,在心头酝酿,于是邱言两袖一甩,架起手臂,弯腰行礼:“多谢正叔先生教诲。”
身旁的甄知佐,在见到老人后,先是一惊,随后回过神来,正要给邱言介绍,没想到邱言已经当先开口致谢。
正叔先生,指的正是小陈先生。
“嗯?我并未介绍,邱言第一次见到老师,何故就能分辨出来。”
甄知佐心头疑惑,须知这大小陈两位先生,为亲兄弟,齐名于世,旁人见了,总要有人指点才能分辨出来。邱言头一次面见,不经人指点,就直接认了出来,难免让人新奇。
他却不知,邱言在刚才那一刻,三眼三感,洗涤思维,感悟文气,已从至微、持敬的文思意境中分辨出了来人身份。
“天理”虽是两陈的主张,但在细处也有差别。小陈先生就曾说过:“至微者,理也”,亦提出以“敬”作为修养方法,要“敬以直内。义以方外”。
所以,感受到文思意境,邱言就分辨出了来人身份。
邱言的敏锐,让看似平凡老人的小陈先生也略显惊讶,他微微一滞:“看来,你对理宗之学确实有着研究。难怪能提出那等见解。”
说到这,他的目光在张华章、甄知佐等人脸上扫过,最后回到邱言身上:“方才论道,以物喻理。连老朽都有所感悟,此心之灵,其觉于理者,道心也;其觉于欲者,人心也。人心惟危,道心惟微。”
听了这一句,邱言不由色变。
要知道,邱言反驳贺书长。其实取了巧。一来是贺书长本有短处,受所知所限,有种夏虫语冰的味道。说白了,就是太过于理想主义,被邱言抓住,穷追猛打,要是再过几年,等贺书长弥补了短板,见识和学识大涨,自然而然的会成就文心。
而第二个,就是这个世界的理宗,与邱言前世读过的一个学派相近。
前世的那个学派,经千年历史,先后几名大儒诠释、完善,到了他所生活的现代,还充斥着种种解读,有褒有贬,有着完整的发展过程,邱言身具香火心念,能调动记忆、解析语句,很容易将里面的语句提炼出来,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眼下,这个世界的理宗之学看似繁荣,其实还在初创阶段,很多地方有待完善,这也是理宗渴求文心之人的缘故,一个学说的传承,从来都不是一个两个人的事情,往往要经历几代的人完善、推广。
可邱言没有想到,他在论道上说的几句,却已让面前老人有感而发,一句“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实际上已理清了逻辑,再进一步就会发展出“私欲”概念,展开道德理性和*感性的思辨,对理宗将有巨大的推进作用!
天理阁内的论道,小陈先生并不在场,但邱言知道,这般大儒,只是观气、观文思变动,就能看出思想火花,有如目视。
“不愧被称为在世圣贤,果是文心通透,观一知十!不过,这个世界的理宗,与前世学派未免太过相似,只是还是初创,时间上有着差异,到底是偶然、巧合,还是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这样的问题,肯定想不出结果,所以只在邱言心中划过,就迅速隐没。
接着,小陈先生微微一笑,道:“老朽观你文思,知行在侧,但致知力行,用功不可偏废,对此,老朽略有心得,你若愿意,可尽数予你。”
这话说的平淡,语气也平常的很,就像是熟人在唠家常,可落在周围诸学子的耳中,却好像平地一声惊雷!直震得他们心神动荡,有些身子较弱的,甚至脚下不稳,身子都晃了晃。
这看似平常的一句话里,隐含着的,是倾囊相授的意思!
小陈先生分明是要招邱言为自己的衣钵传人!
“莫非我真看走眼了?”
见到这一幕,张华章眼皮子连跳,虽在邱言凝聚文心后,这位主事人已经意识到原先的失误,却没有料到,小陈先生会亲自出面招揽邱言,还许下这么一个足矣羡煞旁人的承诺。
可以说,只要邱言一点头,他的地位立刻就扶摇直上,就算在诸多亲传弟子中,都数一数二。靠着理宗在文坛的地位,邱言足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名扬天下,堪称一飞冲天!
“老师……”甄知佐嘴唇微动,想要说什么,但终究没能开口。
理宗讲究师道为重,他一个做弟子的,怎么敢质疑?
贺书长面色连变,他虽拜入门槛,可时至今日,也只是见过小陈先生三面,其中两次还是大众讲学,和其他学子一同听教,唯一一次单独面见。受到了指点和勉励,让他一直引以为傲,却没想到这个邱言,竟然是先生亲自出面,要招揽!
“邱言……”贺书长看向邱言的目光越发复杂。
先是论败自己,接着成就文心,最后引得小陈先生亲自过来!
如此三事,让他胸口憋闷,有郁气难以舒展,难受得紧。
可接下来。邱言的表现,却大出众人意料之外。
只见邱言摇了摇头道:“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这话,让小陈先生愣了一下。随后笑了起来。
诸多学子却不由的倒吸了一口气,他们看得出来,邱言的话,竟有一丝言语交锋的味道。
“邱言,慎言!”张华章忍不住提醒一句,两位陈先生在他们心中犹如圣贤。邱言虽凝聚了文心,但资历尚浅,岂能造次?
但陈井看着邱言的背影,却是表情有异。
小陈先生却是不以为意。只是道:“论先后,当以致知为先;论轻重,当以力行为重。”
邱言听了,沉吟了一下,最后摇头道:“慎思之,笃行之。”话落,长揖一礼,转身就走。颇有些事了拂衣去的味道。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甄知佐有心要将他叫住,却没能开口,而其他人却是面露怒意。小陈先生亲自前来,邱言却拂袖而去,当然让他们不满——
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可邱言却仿佛不放在心上!
“不要说,不要追,道不同。”小陈先生摆摆手,看向贺书长,“书长,你来了有一个多月了,老朽本来还在等,没想到这次论道,让你提前遇坎,不过这不是坏事,你天资不错,但路途太顺,未必就是好事。”
听到这话,贺书长满是郁气的心中一动,上前拱手:“先生教训的事,从前是书长太想当然了,目无余子,但福祸相依,经此一事,我也有所感悟,明日就外出游学。”
小陈先生点点头道:“志不求易,事不避难,有些事是要经历的,不能心存偏见,但也不要太过偏执,须知凡事过犹不及。”
老人说最后一句的时候,看了张华章一眼,后者顿时满头冷汗,正要言罪,没想到小陈先生话锋一转:“我兄这次入京,就是为了求道,天理在上亦在心,不可自满。”
话落,又朝邱言离去的方向看了看,连说两句“可惜”,最后翩然而去。
余下众人,看着那道远去的背影,都是若有所思。
张华章更是心中泛苦,知道自己这次做岔了,生生把一个贤才给推了出去。
甄知佐亦叹了口气。
“一念之差啊……”
………………
另一边,胡起、戴国刚在客房落脚,椅子还没捂热,就被邱言找了过来,吩咐他们收拾行囊,随后干脆利落的离了书院。
“公子,咱就这么走了?你不是要来拜入书院的么?”戴国摸着脑袋,一脸不解。
胡起却是有些心思,赶紧道:“这些事,咱们操个什么心,公子怎么说,就怎么做!”
戴国点点头,随后面露苦色:“不过,咱这一路过来,花费不小,银子剩的不多了,总不能继续住店吧?”他说话时,眼珠子转了转,还在回味理宗书院的古朴客房。
邱言闻之,笑道:“我们这次是奔着东都来的,还是先去东都一游吧。”
听到邱言这么说,戴国只好闭口不言,三人牵了马,前行几步,但很快被一辆马车拦住了前路。
车前面站着一人,穿着直裰,身姿挺拔,气态不俗,见了三人,就上前行礼道:“来的可是远宁邱公子?在下齐白,奉小姐之命,来此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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