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匠都不知道在这黑乎乎的地洞子里,自己是怎么瞧清楚这条蛇的,但它张开大嘴,上颚与下颚的两颗尖牙,他却是瞧得清清楚楚,记忆很深。
是幻觉,还是濒死之前的回光返照?
小木匠不知晓,因为当他感觉到剧痛的时候,也感觉到了眼前一黑,直接栽倒在了坑里去。
等到他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右手上面的疼痛已经消失许多了。
小木匠撑着手爬起来的时候,感觉到头顶有光线落下,他手上感觉有异样,借着那光打量了一眼,差点儿吓得跳起来去——但见那右手前臂上,却挂着一根淡黄色的长蛇。
这条蛇并没有他想的那般湿润冰冷,反而有一种干燥僵硬的感觉。
它依旧是张大了嘴,咬住小木匠的手臂,但当他轻轻一扯,那玩意却滑落了下来,早已死去。
小木匠打量了一下那伤口,现有四个血痂,他用手指轻轻挤压了一下,并没有感到疼痛,也没有灌脓。
这蛇,没有毒性么?
小木匠捡起了地上那仿佛被烤过一般的长蛇,现它脱水得厉害,就好像是放在了火堆里滚了许久,捏起来有点儿风干牛肉的感觉。
小木匠打量完毕之后,将其扔开,揉了揉脑门子,有点儿头疼。
他明明记得这条蛇应该是赤红色的,双目明亮而锐利,如碎玻璃渣子一样,而此刻,这家伙已经死气沉沉,而且还是黯淡的浅黄色。
小木匠常年跟随师父行走西南,见过许多山村野地里的蛇类,什么银环金环竹叶青,他瞧一眼就知道。
但他却没办法认出这到底是什么种类的蛇。
许多的疑问积压在心头,但当他行气全身,确定自己并没有中蛇毒之后,便将所有的猜想都给先抛开,然后打量起了周围来。
这是一个狩猎用的陷阱,至少有一丈多深,瞧着周围的规模,一般的野猪和熊,估计都能折腾死,周围光溜溜的,而下面有一些倒斜的尖锐竹片,小木匠此刻也不确定是自己踩踏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他瞧见这个,几乎是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周身,现除了脑门处有结痂的伤口外,其余都没事。
他摸了摸那尖锐竹片,心有余悸。
倘若自己之前跌落下来,正好踩到或者撞到那竹片,只怕早就流血过多而死亡了。
小木匠深吸了一口洞子里浑浊的空气,看着陷阱上方杂草间隙洒落下来的光线,知晓此刻已经是白天了。
他跌进那陷阱中,昏迷过去的时候,可是刚刚入夜的时候。
而现在,却是一晚上都过去了。
他揉了揉脑袋,努力回忆起昨天的事情来。
随着记忆不断涌进脑海中,无数的线索汇聚,小木匠越地感觉到头疼。
让人头疼的,不只是离散了的顾白果,还有凶戾野蛮的鬼王庙,以及被无垢认出来的蒙面男子潘志勇……
小木匠终于想起了自己为什么感觉那个前来谈判的男子有些眼熟了。
当初他带着顾白果逃离之时,曾经远远地瞧见过潘志勇带着这人去追他们,只不过自己提前预警,撤离了大道。
同时他还想起了在锦官城何府里,潘志勇告诉何武,说他准备去灌县的都江堰一趟。
没想到这家伙并非是做什么生意,而是跑到了这边来。
他,是怎么跟鬼王庙的鬼藜们,勾结在一起的?
小木匠想得头疼,而随后他又开始担心起了顾白果来,不知道自己跌落这陷阱深洞之后,她后来是不是逃掉了呢?
想到顾白果有可能被抓到,小木匠再也待不住了,他在洞子底下走了走,活动了一下筋骨之后,也顾不得太多未知的危险,开始想办法上去。
好在鬼王吴嘉庚有三宝,探云手、登天梯和落魂幡。
那登天梯,便是应对这等场面的。
经过一刻钟左右的尝试,小木匠将散落一地的东西(包括那杆汉阳造)都给整理好,最终爬上了陷阱口儿来。
这地方周围布满了杂草,差点儿将洞口给掩盖了去,这才使得小木匠失足跌落,同时也帮着他躲过了鬼王庙的鬼藜追兵。
小木匠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打量四周,现没有动静,这才敢爬出了陷阱口。
他先是抬头望了一下天,现日头西移,已是午后。
而周遭则是一片寂静,昨天的混乱仿佛都只是一场梦,倘若不是小木匠身上有伤,他估计都这么觉得了。
小木匠的身上有大大小小好多处伤,好在他一来年轻,二又是修行者,体质还不错,所以此刻走动起来,倒也不会有太多负担。
他大概望了一下地形,然后朝着顾白果跑开的地方摸去,走了几分钟,却瞧见地上、草丛和树上都有血迹。
但继续走,却没有瞧见人,或者尸体。
他还待再找,却听到不远处的草丛那里传来了动静,赶忙找地方藏了起来。
小木匠这边刚刚藏好,却瞧见山道上走来两人,那两个却是鬼藜那般的打扮,光着的上半身满是泥巴、草屑,以及密密麻麻、让人看了就胆寒生怯的刺青。
他们仿佛在打扫战场,一个人的手中,还拖着一把步枪,两人口中叽里呱啦,不断交流,似乎在探讨着什么。
小木匠藏身之处,离他们很近,但并没有听懂他们在说些什么。
他一直趴在灌木丛中,一直等那两人走开了很远去,刚刚准备站起身来,结果却感觉到肩膀被人给搭上了。
小木匠几乎是应激反应一般地将身子一矮,随即右手已经搭在了左肩上,准备抽出寒雪刀来对敌,而就在这时,身后那人却沉声说道:“莫慌,是老子我。”
听到这话儿,原本紧绷着身子的小木匠却松了一口气。
他转过身去,瞧见无垢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只不过此时此刻的无垢,没有了昨日的潇洒和闲适,他的道袍破了好几个大口子,差点儿就成破布口袋了,而且还在泥地里翻滚了好几遍,脏兮兮的,就跟泥沟里爬出来的一样,上面还满是草屑,髻也散了,那根木簪子不知道掉在哪儿了,脸上有一道结痂的伤疤,双目赤红,嘴唇干燥,满是干死的老皮……
没等小木匠为见到他而高兴呢,那家伙伸手过来,一把揪住了小木匠的脖子。
他喘着粗气说道:“你知道吗,要不是看在你那一身手艺上,老子早就弄死你八遍了——八遍,知道么?”
小木匠却也反手抓住了对方,死死勒住那家伙的手腕,然后憋着气,一字一句地问道:“白果呢?我那小姨妹,她在哪里?”
无垢将小木匠猛然一推,将他重重撞到了后面的大树上,弄得树影婆娑,小木匠翻起了白眼来。
他出了恶气,这才说道:“我他妈的哪里知道?”
小木匠本来还指望着这吊吊的道士能够护住顾白果呢,听到这话儿,顿时就急眼了,说不是让你顾好她的周全吗?
无垢瞪着他,气呼呼地说道:“你知道我昨天遇到谁了么?”
小木匠并没有跟他猜谜,淡然说道:“不就是潘志勇么?你当初还跟我吹牛,说见到潘志勇,一定宰了他,让大家知道,谁才是青城山年轻一辈的第一高手——妈的,这才过了多久,你就准备将说出的话给吞进肚子里去了?”
无垢被他气得直翻白眼:“老子当然没忘记,只不过昨天那家伙身边太多人了,我一时半会,收拾不了他,又放心不下你,所以才尾难顾……”
小木匠心中万般懊恼,却终究没有再脾气,而是问无垢:“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无垢朝着头上一指,小木匠抬头,却瞧见虎皮肥猫正站在枝头,冲着他讨好地叫:“喵呜……”
小木匠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的溺水者,冲着虎皮肥猫低声喊道:“白果呢?顾白果。”
虎皮肥猫却也是摇头。
很显然,昨天夜黑风高,兵荒马乱,大家都跑散了。
小木匠非常难过,而无垢则说道:“昨天我甩开了潘志勇那狗东西,又绕了一圈回来,瞧见跟我们突围的一个家伙,被抬着去了雷夷寨——那个潘志勇不但身手了得,而且很是鸡贼,除了走狗屎运的你,还有我,估计其他人也没有跑掉……”
小木匠听到,将脑袋转向了不远处的雷夷寨,也就是鬼王庙的所在地。
无垢却劝他道:“你别想了,鬼王庙机关重重,布置又多,那个鬼地方,别说你,就算是我,也未必能够悄无声息地溜进去,更别说救人啦。行了,咱们走吧。”
小木匠有些茫然,说去哪儿?
无垢说这帮家伙为所欲为,无法无天,做事已经出了底线,我回去跟青城山报告一下,就能够拉出一大票人马来,将它从地图上直接抹去。
他说得很是骄傲,显然对青城山的实力有强烈的自信,但小木匠却摇头拒绝了他的提议。
他将所有事儿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开口说道:“我要潜进去。”
无垢很不耐烦地说道:“你那是自杀。”
小木匠却断然说道:“不,我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