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匠回过头来,问道:“什么事?”
他婉拒了苏三爷的聘用,本以为无事了,没想到苏三爷还拉着他,显然是真的有事儿。
苏三爷放下了手,开口说道:“这件事情比较复杂,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不过我先问你一句,先前廖二爷所说之事,就是你师祖是荷叶张,你师父是鬼斧大匠的事情,可是真的?”
话都说出去了,小木匠也没有打算隐瞒,点头说道:“对,没错。”
苏三爷松了一口气,说道:“这样,你若是无事,跟我走,咱们去找个茶楼,喝点热茶,吃些糕点,边吃边聊,如何?”
这儿是袍哥会的地盘,显然不是谈事情的地方,所以苏三爷才会这么安排。
小木匠想了想,自己还真的没什么事情,而这位苏三爷虽然因为那洋人冈格罗将他给解雇了,但人家事情也并没有做绝,不但足了工钱,事后还屡次找过自己,让他复工。
自己此刻如果拒人于千里之外,着实有些过了。
他师父曾经教导过他,出门在外,冤家宜解不宜结,讲究的是一个和气生财,朋友遍天下。
所以他点了点头,说也好。
苏三爷瞧见小木匠并不拒绝,松了口气,招呼女儿与保镖准备走,这时袍哥会的执法老幺姜大走了过来。
这个蓄着胡须、脸色有些冷的男子朝着小木匠拱手说道:“甘小兄弟,五爷说了,请你留步,稍等片刻。”
这位鲁班传人虽然身手算不得厉害,但鲁班术却是独树一帜,而且绝佳,先前在讲义堂中,屡次出手,表现很是惊人,所以姜大即便是身手卓,对小木匠也是十分客气。
小木匠本以为对方是来找麻烦的,但一看这态度,就松了一口气,点头说好。
待了没一会儿,程五爷走了过来。
他先前忙着去处理窑姐儿灵犀之事,这会儿才得了空过来。
他找到小木匠,开口说道:“今日之事,还得多谢你。”
小木匠客气几句,而程五爷则说道:“小兄弟你宛如深山璞玉,一身本事,只可惜我儿虽有识人之明,但命却太薄,没办法与你多作交往,一世兄弟。”
说到这里,他难免有几分伤感,小木匠安慰他几句,而随后,程五爷向小木匠提出了邀请,想请他加入渝城的双喜袍哥会。
这事儿让小木匠有些惊诧,因为别看袍哥到处是,但这个是看辈分的。
如果由程五爷当领路人,地位想必是极高的。
对于寻常的渝城百姓来说,这几乎可以说是一步登天。
不过小木匠想着与屈孟虎之约,以及师父鲁大的期盼,终究没有答应,婉拒了去。
程五爷也没有恼,而是对小木匠说道:“虽说我儿无福,但你与他的这份情谊,我这个当老子的,还是认的,以后你在渝城若是碰到麻烦,托人带个口信给我,必然相帮。”
小木匠听到,拱手说道:“多谢。”
场面话说完,小木匠想了想,问程五爷道:“五爷,那女子情况如何?”
程五爷说道:“烧得不成模样,不过留了一口气,找人吊着,不让死去,至于杀害我儿的幕后凶手到底是谁,这个还得等她苏醒了,再加盘问。”
小木匠拱手,说:“我与程寒虽然相识不算久,但意气相投,后面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尽管言语。”
与程五爷这边聊过之后,小木匠再离开,苏三爷父女在不远处等待着。
他们碰面之后,上了马车离开。
车行不多时,来到了一处看上去挺贵的茶楼,大堂热闹,后院却很是清净,掌柜的与苏三爷很熟,开口都是吴侬软语,跑前跑后,安排好之后,这才小心翼翼地关门离开。
后院包厢里,两个保镖在门口把手,房间里只有小木匠、苏三爷和苏慈文三人。
这会儿沏了茶,还上了四碗四碟八样糕点,都是小木匠没有见过的玩意儿,什么巧果、松花饼、盘香饼,还有那蜂糕、百果蜜糕、脂油糕、云片糕,听起来都透着新鲜。
苏三爷完全没有大商人的架子,不断给小木匠劝菜。
小木匠与苏三爷已经没有了雇佣关系,并不拘谨,每样都尝了下味道,感觉极为美味,很是新鲜。
唯一不足的,就是这糕点着实太少了,一口下去,还没有琢磨出啥滋味来,就没了。
他尝过一遍,又饮了茶,然后开口说道:“苏老板,有什么事,还请直说,不必如此客气。”
苏老板听到,放下漆箸,长叹了一声,然后对小木匠说道:“非是我绕圈子,而是因为这事儿,实在是有点难以启齿啊。”
小木匠瞧见苏老板说话的时候,旁边的苏慈文苏小姐脸色有些不自然,双颊飞红,眼神往旁边晃去,便问道:“可是与苏小姐有关?”
苏老板深吸一口气,然后说道:“话说到这儿,我也不避讳了。”
他下定了决心,对小木匠说道:“甘小兄弟,你可知道,我在湖州的生意做得好好的,为什么千里迢迢,跑到这渝城来?”
小木匠摇头,说不知。
苏老板说道:“说起来,都是因为小女慈文啊。”
他长叹了一声,然后说起了事情的原委来。
原来,苏老板在湖州经商,又跟着乡党去了沪上,这十里洋场,到处都是金钱,原本并不想跑到西南这穷乡僻壤来的,一来是不赚钱,二来也是因为战祸之事。
但他到底还是来了,却是因为听人说,渝城这边有高人,懂得驱邪的手段。
那么,是何人中邪呢?
正是这位苏慈文苏小姐。
原本这位苏小姐,她自小便在沪上女校读书,那是教会办的,水平很高,按照苏三爷的规划,基本上到了年纪,就会送出去留洋的。
那个年代,女孩子别说能出去留洋,就算是读书,都已经很了不起了。
但苏三爷到底是新派商人,见过国父,以及宋家的三姐妹,见过太多的世面,知晓“女子无才便是德”这道理,在当今之世已经用不上了,而且他虽有两个儿子,但对自己这个小女儿,却更是疼爱,故而一直期盼甚高。
苏小姐也挺争气的,不但学科考评门门都是优等,而且还学会了英、法两国语言,所有老师都赞不绝口,称赞有加。
然而就在苏三爷准备筹办留洋之事时,苏慈文却突然出事了。
这件事情说起来还颇为奇怪,大抵就是一次郊游,回来之后苏小姐就一病不起了,中医西医看了一个月,都不管用。
眼看着苏小姐奄奄一息,魂归于天,没曾想突然一日,久病不起的她突然就活泛起来,精神抖擞,毫无问题,去西医检查,洋医生一脸错愕,说偶买噶,简直就是奇迹。
洋医生说是上帝的荣光,但苏慈文却欲言又止。
苏三爷人老成精,感觉不对,问了两回,苏慈文非常羞涩,难以启齿。
苏三爷没办法,又叫了太太去询问。
结果这一问,才得知苏慈文之所以变好了,却是头天晚上做了一个梦。
梦中有一个身穿白袍的男子,告诉她,要讨她为十二姨太,紧接着就是一夜喧嚣,仿佛又有男女之间的缠绵,等第二天一觉醒来,身子骨儿就好了。
只不过,那人从此之后,隔三差五就来一趟……
苏三爷听了太太这话,觉得不过是一派胡言,然而听到苏慈文描绘的事儿,细节方面,实在是有些真实,而苏家小姐自小就在大宅院里,后来又在女校学习,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一个,根本接触不到这事儿,于是就起了疑心。
他将女儿接回家中看管,一天夜里,听到太太说有动静,就赶过去,确实是听到女儿的叫声有些诡异,便让女眷推门进去,现房间里只有苏小姐,再无其他人。
床榻之上,却是一片狼藉……
这回苏三爷吓到了,开始到处找人帮忙,然而他接触有限,连续找了几个享誉盛名的先生,却都是骗子,拿了钱财,却不办事。
他甚至去找了洋人的神父,也没有结果。
唯有一个瞎子算出,这苏慈文想必是被某种邪物缠上,他可以尝试着试一试。
结果这么一试,事儿没平,人却挂了。
自此之后,苏三爷就慌了,又过了两个月,苏慈文告诉父亲,说肚子里面,多了一个拳头大的硬块。
而那硬块,却如同人一般,竟然也有呼吸。
苏三爷那些日子,到处托人,但有本事的人,总是神龙见不见尾,根本求无门,后来听一生意伙伴说西川多奇人,便赶到了这儿来。
他先去了锦官城,又辗转各处,最后在渝城落了脚。
恰巧湖州商会在西南扩展生意,他作为几个主事人之一,在渝城这儿巡视,也想办法到处拜访,想要找寻能够治疗他女儿的高人。
听完这叙述,小木匠皱着眉头说道:“如果是这事,你可是拜错了门,别人不谈,就是这袍哥会的廖二爷,才是真正的大神啊,为何不请他呢?”
苏三爷摇头,说道:“不,其实我已经找过廖二爷了,他说他不行,你或许可以。”
小木匠一愣,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