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韶华不爱听这样的话,嗔怪道:“什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听着就不吉利。朕要你长长久久平平安安地,君臣相得三十年。”
陈长史哑然失笑:“臣都五十多岁了。三十年后,臣早就是一杯黄土了。臣没那么大的野心,能给皇上再当差十来年,臣就心满意足了。”
姜韶华其实很会哄臣子。只看对方值不值得罢了。对着陈长史,姜韶华从来不吝啬甜言蜜语:“那可不成。朕一日都离不得陈长史。陈长史得好好养着身体,陪朕三十年。”
陈长史被哄得呵呵直笑。
君臣说笑几句,很快又商议起了正事。
“豫州的官员被乱军都杀了。”陈长史皱眉叹道:“现在豫州是收回来了,朝廷得派人去接管豫州。皇上心里可有合意的人选?”
三品以下的臣子,由吏部选派。豫州刺史是外放的三品大员,得由天子来定夺。
按着朝堂惯例,要么原地提任一个,要么就从中枢派一个官员前去,像几年前的潭郎中,先被派去做平州刺史。后来摔伤了腿,一直在家中养伤。正好顶了王易的位置。
豫州官场都死光了,原地提任是不可能了。要派一个合适的人选去做豫州刺史。这个人得有资历有能耐,还得是忠心于天子的官员。这就很值得商榷了。
姜韶华显然早有思虑,对陈长史道:“我想让陈县令去豫州。”
陈长史一惊,脱口而出道:“不妥!他只是七品县令,便是破格提任,做一个郡守也就足矣。哪有越过这么多级,忽然做刺史的道理。”
姜韶华却道:“朕觉得他很合适。”
“当年,卢琮一个被朝廷罢黜的罪官,朕都能一力抬举,让他做平州刺史。陈县令是两榜进士,在博望县做了十几年县令,将铁矿银矿都管得妥妥当当。这样的人才,怎么就不能做刺史了?”
陈长史还是不安:“皇上如此厚待陈家,老臣感激不尽。只是,这事实在太扎眼了。臣只怕朝中会有人因此生事。”
姜韶华挑眉,笑容里透出霸气:“谁敢蹦跶出来,朕顺手收拾了他。”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陈长史推辞不得,只得躬身,拱手谢过天子恩典。
这确实是一份沉甸甸的圣眷和恩典。
陈县令今年四旬左右,正当盛年。一下官升数级,做了刺史。只要好生当差,朝中有人,简在帝心,将来前程不可限量。
因为王丞相,王家成了大梁第一世家大族。现在,皇上要压制王家,抬举陈氏成为大梁新贵。
陈长史诚惶诚恐之余,心里自然也是高兴的。
人都有私心。陈长史尽心竭力为天子当差分忧,天子给陈家体面荣耀,他也该坦然受之。
“朕其实一直想念冯长史。”姜韶华忽地叹了口气:“如果冯长史来了京城,掌了户部,为朕管着钱袋子,朕也不会事事都要操心了。”
“只是,纪尚书没有大错,在朕登基之后,又及时转变态度支持朕。朕倒不好直接动了他,只能让冯长史继续等一等了。”
陈长史也很想念老友。如果冯长史来了京城,两人联手,差事就好办多了。不过,官场上一个萝卜一个坑。纪尚书干得还算不错,姜韶华也不能随意动一个朝堂老臣。
陈长史笑着说道:“南阳郡是龙兴之地,是皇上的根本。总得有人替皇上守住南阳王府。再者,南阳郡现在还养着南阳军和亲卫营,没有冯长史在,谁能管得过那么一大摊子琐事。”
这倒也是。
姜韶华笑了起来:“也罢,且先这样。纪尚书年岁也不小了,过几年总得告老。到时候朕再召冯长史来京城。”
……
昭和殿里君臣相得,说说笑笑。
景阳宫这里,却是愁云惨淡,姑侄两个相对落泪。
“你怎么老成了这样。”郑太皇太后看着满面皱纹头发半白的安国公,心痛如绞,泪水不停滑落:“还有你的腿,怎么跛得这般厉害了。”
安国公原本挤出笑容,被郑太皇太后这么一哭,鼻间猛然一酸,眼泪也掉了下来:“能活着进宫来见姑母,已是万幸了,哪里还顾得上计较这些。”
郑太皇太后抓着安国公的胳膊大哭。
安国公先死了儿媳,再死了儿子,现在妻子也去了黄泉。辛苦积攒了几十年的家业,也都“献”了出去。心中悲怆痛苦,胜过郑太皇太后十倍。此时被太皇太后的哭声引出心中悲恸,也嚎啕哭了起来。
赵公公默默后退到角落里。
刺耳的哭声,在耳边不断回响。
“姜韶华答应过哀家了,说不会动郑家。”郑太皇太后哭了一会儿,稍稍冷静,急急给安国公吃定心丸:“你不用担心,有哀家在,没人敢动郑家。”
赵公公耳朵一动,迅速抬眼,盯着安国公。
就见安国公目中闪过浓烈的哀色,口中却顺着太皇太后的话音道:“姑母说的是。我求见皇上,皇上见了我,也对我这么说了。姑母要保重凤体,早日好起来。我们郑家老少,都要靠姑母庇护。”
郑太皇太后果然吃这一套,很快打起精神来:“你说得对,哀家确实要早日好起来。不然,宫中事务都被李氏抓在手里了。”
赵公公心里哂然。
安国公肯定没说实话。皇上举了刀,郑家不大大出血,怎么能躲过一劫?想来是怕刺激到太皇太后,便隐瞒下来了。
赵公公心里腹诽,再次低下头,耳朵依然竖得老长。
郑太皇太后断断续续地说道:“这段日子,你就忍一忍。等熬个一两年,风声淡了,也就好了。哀家让韶华提拔几个郑家小子,还有,今年的女科考试也要开始了。从家中挑最聪明能干的姑娘去参加考试。考进宫里来做女官。”
还想着这等好事哪!
赵公公嘴角抽了抽,差点连白眼都翻出来了。
还好,安国公不算笨:“不可。豫州战事刚平,朝堂里人人盯着郑家。这等时候,郑家越安分越好,今年的女科不能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