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老和尚下山,同大妖斗法三天三夜;第四天朝阳升起之时,一尊无比巨大的佛突然间出现在天地之间。
老和尚一朝顿悟成佛!
佛法普照大地,大妖在佛光中灰飞烟灭。
而从那天过后,老和尚再也没出现在世间。
有的人说,老和尚在顿悟后的那一刻,已经成佛了,去往佛国去了。
也有的人说,老和尚临死之际,将一生所修的禅意绽放,于是佛光普照大地,照耀山河,斩灭了大妖。
唯独雪神山上的那个青年和尚明白,那是老和尚一生修行的蝉,破土而出,翱翔于九天之上,发出响彻天地的鸣蝉之声。
漫漫长长的修道之路,最终在这一刻,绽放出璀璨夺目的光芒!
青年和尚从雪神山望向大地,仿佛看到了老和尚的影子。
一辈子坚守本心,降妖除魔,修心修禅!
青年和尚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不明白。
还差一点,就差一点。
这一世,许州化身青年和尚,最终,没有明悟过来。
但是在他的心里,一颗种子,在悄然发芽。
……
第五世,第六世,第七世……直到第三十一世!
许州在红尘中彻底沉沦,直到历经了整整三十段人生。
第三十一世!
……
头场雪落满了整个草原,连乌克拉吉山巅,都一夜白头。
山巅,大祭司盘坐于忘情崖,看着漫天大雪覆盖草原,天地皆白。已经很多年没有下过如此大的雪了,上一次,还是小的时候。
大祭司努力回想起儿时,那场无比巨大的雪。却恍然发现,已经过去了太久太久,久到记忆都随着陈雪消融。
山道之上,有个老翁带着一个红装孩童缓缓走来,这一老一少来到忘情崖,老人清理掉石头上的积雪,慢慢坐下,看着大祭司,笑道:“老朋友,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一晃六十年了。”大祭司看着面前老人,脑海中的记忆如雪融水涌,不断浮现在眼前。
六十年前,罕见的大雪覆盖了整个草原,上一代的纳罕部大祭司下山寻找继承人,他在极北之海寻得两个孩童,两人眉目清澈,灵蕴天成,大祭司如同看到两块宝玉,笑到癫狂。
他问两个孩子,愿不愿意跟他回乌克拉吉山,做整个草原看的最远的那个人,但代价是,一辈子都要枯坐在那座山巅!
在漫天风雪里,一个孩子拒绝了他,他说再过几个月春天就要来了,春风吹拂草原的时候,他们约好了要骑最骏的马追逐春风,看瀚海的野花开满草原。
而另一个孩子同意了,大祭司带着这个孩子,回到了乌克拉吉山,把半生所学倾力相授,这孩子特别聪慧,灵性十足,学的很快。
一晃十年过去了,孩子长大了,成长为新一代的大祭司,也接过了传承千年的责任,镇守整个草原!
乌克拉吉山,纳罕语中为海与天分界线的意思。这座山之北,是广袤无垠的瀚海草原,纳罕族世代生活在这里。
南边,是琼涯之海,无尽滚滚波涛,尽数被阻挡在乌克拉吉山之下。每当春风从琼海升起,风裹挟着水汽,带着无尽的生命气息将席卷整个大陆,但有时候,琼海的风带来了不是希望与生机,而是灾难。
那时候,数量恐怖的水汽在琼海集结,无穷的风雨将从南面汹涌而来,越过高耸的乌克拉吉山,一举倾泻在整个瀚海草原。
狂风和暴雨将会摧毁草原的一切,牛羊会被冲走、淹死,帐篷会被卷走,人命如蓬草,脆弱的一碰就断。
这是纳罕族最恐怖的灾难,纳罕族人称之为“天神之怒”!
而纳罕族的大祭司,是最接近长生天的人,他将得到长生天的启示,提前发现灾难的降临,并将借据乌克拉吉山的力量,以漫天星力,去化解恐怖灾难!所以每代大祭司,都无法离开这座神山,这是他们力量的源泉。
上代大祭司自从上山后只离开了一次,就是那年大雪,他下山寻找到了一个孩子。
如今这个孩子已经长大,并从他手里接过大祭司的位置,继续守护着整个瀚海草原。
他时常站在乌克拉吉山之巅,看天地间白云流转,春风千里,牛羊在草原中漫步,孩童在追风嬉戏。
他也只能站在山巅,静静的看着人世间的一切。
恍然间,已经过去了六十年。
六十年间,他看到过无数次春风吹过草原,万物复生,瀚海之北,绽放出漫天花海,他看到昔日的伙伴和他的骏马,飞驰在漫天花海中,少年如同那春风,美好的如花海般灿烂。
他看到少年遇到了一个如那春风般醉人的少女,他们一起骑着骏马,从瀚海之南,到极北草原,从东边的长落山,到西方的无边沙漠,都留下了他们的身影。
后来,在一个花开的季节,少年和少女有了他们第一个孩子,那是一个热情,开朗的男孩,他像极了他的父亲,热爱极烈的马,追逐最快的风,遇到最爱的人。
大祭司常常想,如果当年自己没答应师傅,是不是他的孩子,也会这么大了?
随后他笑着摇摇头,很多事情,从来不能假如。
只是在夜里,他总是会梦到自己,骑着一匹野马,飞驰在无边无际的瀚海草原……
直到有一天夜里,他的梦中,出现了无尽波涛,出现了狂风暴雨,他看到黑夜从深海中出现,从琼崖之海蔓延,越过高耸的乌克拉吉山,覆盖整个瀚海草原。
草原上,绿草枯萎,花朵凋零,马儿在嘶鸣,无数的人在痛哭;唯独一个红衣的孩童,静静的站在一个老人身后。
大祭司瞬间惊醒,冷汗已经浸透整个衣衫。
“天启!”大祭司的目光中带着不可置信,“天神之怒……”
乌克拉吉山那片终年积雪的忘情崖上,没有人看到,大祭司枯坐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朝阳升起,照耀着他的满头银丝。
大祭司一夜白发!
然后,他起身,下了山,离开了呆了六十年的地方。
他沿着乌克拉吉山的山脚,一路前行,脚踩在柔软的草地上,感受着草原上的风吹过脸庞,他无比舒畅,多少年未有的熟悉感觉啊。
他就这样,感受着风,感受着大地,感受着青草的气息,漫无目的的有着,直到遇到了一个放羊的小姑娘。
小姑娘只有六七岁的样子,一身红衣如火,远远望去,仿佛一朵盛开的红莲;她手里拿着一个精致小巧的马鞭,马鞭竿处,用着最好的金楠木,温润如玉,再冷的天也不会凉手。
小姑娘扬着马鞭,驱赶着几只小羊羔,像极了一位威风凛凛的骑士。
大祭司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开怀的笑容,他低头喃喃自语:“原来这就是天启!”
他走向红衣小姑娘,越看越喜欢,伸开手,掌心处,是一块牛扎糖,他开口问道:“想不想跟我去山巅,做一个看的最远的人?”
...……
三日后,大雪满天,已经几十年没有这么大的雪了。
一位老人带着一个红衣孩童,向着乌吉拉吉山走去,山道有些崎岖,密布的积雪让行走更加艰难,他的步伐有些缓慢,但每一步都很稳健,没多久,这一老一小,便来到山巅。
山巅的忘情崖上,大祭司盘膝而坐,早已经等待许久。
老人走向前,清理掉积雪,坐了下来,笑道:“老朋友,好久不见。”
大祭司看着眼前的老人,和他身边的红衣孩童,笑了笑,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么奇妙。
“天神选择了我的孙女?”
大祭司沉默了片刻,说道:“我梦到了黑夜降临在草原之上。”
老人瞳孔瞬间收缩,大惊失色:“天神……天神之怒?”
大祭司没有回答,片刻后,说道:“梦中她站在我身后。”
老人沉默良久,随后说道:“拜托你了。”
从此以后,山下少了一个挥舞马鞭的放羊娃,山上多了一个修行的孩子。
三年后。
大祭司站在乌吉拉吉山的山巅,看着远方滚滚的云海,他知道,这一天终究要到来了。
这三年来,他日日夜夜准备着,他做了很多事,有两件最让他欣慰。
第一件事,为了这一天,他做了能做的所有准备;第二件事,是他的徒弟,聪慧的出乎他的意料。
曾经的红衣孩童如今已经成了一个初初长成的少女,大祭司时常惊叹,她就像天神之子,天赋高到不可思议。
他很放心,将来就算他不在了,这片天地,依然会有她来镇守,瀚海草原,山河无恙。
于是大祭司慷慨赴死。
元硕六十三年,天神之怒降临瀚海,无尽云海翻滚,大雨滂沱,万顷雷霆于九天而落,天神一怒,天翻地覆!
无数的百姓,在此天灾中哀嚎,末日来临。
大祭司于乌吉拉吉山巅,以神山为脉,召唤无尽星光,凝聚天地间的众生之意,写出了灿烂的一笔!
这一笔起无东方的长落山,落于西方的无尽沙海,横贯天地。
而后,风静,雨停,雷息,漫天星光,普照大地。
大祭司以凡人之躯,降伏天地之怒。
……
然而这一切的美好,在下一秒都被打破。
大祭司身后,那红衣少女挥舞起马鞭,那马鞭如同九天雷落,汹涌澎湃而来,重重击打在了大祭司的背上!
漫天星光熄灭,天地间乌云再起!
大祭司惶然回头,看着眼前的少女,沉默许久:“为什么?”
远处的山道上,一位老翁蹒跚而来,他目光中透漏着激动,像是要去见期待许久的人。
很快,他站在大祭司和少女的面前,笑容灿烂:“三年不见了,老朋友!”
大祭司看着老人,不知道如何言语,过了许久,才开口问道:“该怎么称呼你,我的朋友,亦或是,天神?”
老人听闻,仰天大笑,笑容中满是嚣张与得意。
“你是从什么时候觉醒意识的?计划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六十多年前吗?”
老人看着南方无尽的琼崖之海,说道:“我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有了第一丝意识,时间太久远了,我有些记不清了。”
“这么多年,我的意识深处,一直有一个声音告诉我,越过乌克拉吉山,去瀚海草原,去占领那片美丽富饶的土地,这个念头仿佛是刻在我的生命里,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
“为了今天,我筹划了整整一千年,这一千年,我发动了三次天神之怒,全部被你们平息,我知道,只要有大祭司在的一天,我永远无法进入到瀚海草原。”
“于是六十多年前,我把一丝意识投到了一个孩子身上,然后遇到了你;令我没想到的是,上一代的大祭司竟然找到了我们。”
“当年那么好的机会,你为何不答应上山呢?如果当年就上山,你的计划不早就成功了?”
老人“哈哈”一笑:“那时候我还太弱了,离他那么近,会被发现的,幸好,他带走了你。”
“她呢?你的孙女,也是一个傀儡?”
“没错,这可是我精心制造的,我就知道,身为大祭司的你,一定抵抗不了这么完美的一位继承人。”老人语气中带着得意。
大祭司长叹一声:“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天神,好谋算啊!”
“如今,你已经废了,这世间,再也没有人能阻止我了!”老人站在乌克拉吉山的山巅,张开双臂,琼崖之海,无尽的波涛汹涌而起,向着乌吉拉吉山巅而来。
“从今日起,世间再无乌克拉吉山,再无镇守山巅的大祭司!”
大祭司低头一笑,世人和天神,都不知道大祭司真正的含义啊。
“大家都以为,大祭司的力量来源于神山乌克拉吉山,来源于星空无尽星光;但很多人忘了,大祭司是纳罕族的大祭司,是牧民的大祭司,是铁匠的大祭司,是所有人的大祭司。”
大祭司抬头,看着瀚海草原的众生,笑着说:“我有人间众生愿力,天神又奈我何?”
一阵洁白的光明从大祭司身体中透体而出,刹那间,整个乌克拉吉山巅上,光明大作。
“天道无情,人间有情。”大祭司看着眼前瞪大眼睛的老人,平静的说道。
“不!”老人绝望的怒嚎!
光明之下,一切虚无,世间再无天神!
看着眼神空洞的少女,大祭司手一挥,将最后一丝光明注入她的灵魂。
他回首望向大地,望向草原,恍惚之间,他看到少年的自己,策马扬鞭在漫天花海中……
然后,星光从他身体透出,漫天消散,大祭司魂归星海。
……
当春天的风再次吹拂过大地,无数的青草挺直胸膛,努力发芽,努力生长;远处的羊群成片,一片生机盎然。
一位红衣少女骑着骏马,迎风疾驰,远处,漫天花海就要开放。
而在少女身后,许州迎风而立!
……
这一世,许州投胎在大祭司身上。
当大祭司用人间众生愿力斩灭天神,魂飞魄散的那一刻,许州终于觉醒了!
天道无情,人间有情;仙人修道,修三千大道,亦修仙人本心。
红尘炼心,不是忘却红尘,不是仙人无情。
而是谨遵本心。亦如老和尚,修禅,修本心。
许州的心,是一颗守护的心;他为自己珍惜的人守护,为不舍的一切守护。
许州的心更是一颗抗争的心,与磨难抗争,与大道抗争,与天道抗争!
与天斗,其乐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