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弦月挂在枝头,上林苑挤满了现在和未来的文武百官,他们泾渭分明。
几年的战乱不仅造成了地理上的隔离,更造成了新贵之间的隔阂。
朝廷自有文武一套班子,他们原本就是南陈社会里的上等人。江南也诞生了一套体系,他们出身于中下层,又没有和旧权贵搭上线,于是互相看不顺眼。
徐节当了好几年的首辅,旧部尽皆起复,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儿子又是少府二把手,父子二人权势不可谓不大。
他见过萧贤,是个不错的人才,假以时日或许真的能取代他。早上还盘算着怎么排挤后辈,晚上就准备好告老还乡。
因为他在宴席上没见到他儿子,再联系到几个月前那些同僚的自作主张,他心中有了觉悟。
皇帝开始看他们不顺眼了。他要是贪恋权势不走,今夜缇骑杀人时,指不定会有两把刀不小心落到他们父子头上。
这算是被猪队友坑死了,一群利欲熏心的家伙也不想想,这个皇帝可是弑君弑父都不皱眉头的狠人,哪里会和他们玩什么斗而不破。
踩着了他划定的红线便是一个死字,哪里需要什么理由。
想得通透,便放开心神,召来自己最得意的闭门小弟子,把早早准备好的歌功颂德的华章给他,让他背熟。
这小弟子也姓徐,叫徐友德。上溯十三代和他的祖宗是表兄弟,算是远亲。
徐友德今年二十岁,天赋不高,比徐良差一点,但为人处世非常踏实诚恳。
他粗粗看一遍,就把这数千字的文章记在心里,再一细想,却失了颜色。镇南王韩楚和元庆皇帝李胤竟然是同一个人!
“不想被诛九族的话,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徐有德噤若寒蝉,他还没有考取功名,忽然就见证了帝国权力的惊天秘闻,腿肚子难免发颤。
宴会开始了,一坛坛美酒不知从哪里流出,浮在水面上,一晃眼整个上林苑充斥着酒香。
徐节招来一个太监,让他用特制的钩子,提上来一坛美酒,拍开泥盖,闻了闻。是渭江大曲。
这种烈酒美则美矣,他却只能喝三杯。换在往常他肯定是不会喝的,现在却是一个好时候。
一只只小船划了出来,上面盛满了佳肴,尽是冷盘。由宫娥送到各桌席面上,再由专人添酒夹菜,气氛一片祥和。
上林苑中央放起绚烂的烟花,将天空照的通亮,一副太平盛世的景象。
纪如嫣坐在席间,以她的地位只有常伯仁等人才能陪席,但她却独自坐在角落,看这一副众生相。
原本一副王朝末世的局面,硬生生被韩楚玩成了中兴盛世,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有回天之力。
但那又如何,不过是抓的牌比较好一点而已,换做是她,未必做不到今日的局面。
就这样想着,皇帝的龙舟来了。
龙舟靠岸,第一个上来的是昭阳公主,她穿着凤冠霞帔,嘴角带着笑意,与生俱来的那块美玉做成了簪子,锁住那瀑布般地秀发。
她今天似乎格外的开心。这倒没什么,纪如嫣已经胜券在握,虽然记恨韩楚,但她已经承认了他的能力,现在为了皇位他必定是要和她站在一起。
然而下一刻,皇帝走出来的时候,世界都仿佛定格了。
皇帝竟然易容成了韩楚,或者说韩楚竟然穿起了龙袍。四爪为蟒,五爪为龙,织造坊不可能把这个搞错。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冯全领着大小太监、上千宫娥,一齐朝韩楚跪下,山呼万岁。纪如嫣瞬间回醒过来,原来是这样,可笑韩楚早就跟她戏谑过,他是李胤禛,可笑她把胜利的希望放在韩楚身上。
没错,韩楚是赢得彻彻底底,却和她没有太大关系。她聚集起的最后一点家底恐怕都折在天牢里了,难怪现在还没有回信。
一口心血染红了白衣,纪如嫣直接晕了过去。
韩楚把她的表情变化瞧在眼底,摇了摇头,这点小事也值得晕过去,心理承受能力还是太差了。
徐友德缓步走出去,现在一头雾水的人占大多数,他要出去抢首功了。
忽然旁边闪过一道人影,刘文升迈着小碎步跑出来,直接五体投地,开始唱赞歌。
不单单是徐友德没有想到,韩楚也很惊讶。
这个监察御史兼副业小能手思维未免太活跃,能瞬间想清楚这一切已是不易。他竟然还能现编现造出一篇洋洋洒洒数千字的文章,抢了这个首功。
的确不愧为新一代骂神,量产小作文的猛人。
即使如此,徐友德还是接着跪了下去,毕竟骂神只知道韩楚左右横跳的事迹,细节并不清楚,对局势更不能起作用。
徐节给他准备的文章可是对照着起居注写的,详细是一回事,如何安抚局势才是这篇文章的核心。
借着韩楚曾经说过的话,提及现在各股势力,免得他们一时情急,忧心拿不到赏赐胡乱动手,这才是一朝首辅、帝国大管家该有的气度。
再看见后面杨莺儿和凤雪柔依着贵妃的服饰礼仪走出来,韩楚麾下势力安了心,这代表皇帝不会过河拆桥。
回想昭阳公主凤冠霞帔,尊贵至极的模样,朝廷官员也放下心来,这代表皇帝不会拿这个由头清洗官场。
既然和自己没多大关系,也不会损害自己的利益,皇帝就是去唱戏他们都不想管。
然而有人欢喜有人愁,这些天和义军有过接触,甚至被他们收买了的官员就站不住脚了。
罪同谋反,其心可诛!
上一刻还准备歃血为盟的好兄弟,现在哪个会去管他?
果然,一群缇骑过来,三下五除二就把他们全都抓走了,站错队就要挨罚。
常伯仁没有喝酒,也没有和他的部将弹冠相庆,他们有的在查阅兵部花名册,有的在查看北周和西齐的地图,还有的在计算少府贮藏在各地的粮草。
他每天晚上百万雄军入梦来,心心念念的就是带着军团打下一个超级巨大的疆土,最好能统一这片大陆。
现在他嗅到了战争的号角。满腔热血都要喷薄而出。
果然,韩楚的口谕来了,南陈现存的高层都向龙舟集中,这是要开小会,定大事。
朝廷高官和少府的人先到龙舟里面,按着次序坐好,忽然发现自己的直属上司不见了,同僚都少了许多,不禁有些忐忑。
韩楚一句话便打消了他们的顾虑,“有的人年纪大了,不日就会乞骸骨,位子要留给年轻人。”
谁都不会相信这是实话,但派系的老大没了,钦定的二把手也不见踪影,谁会去管他们的死活,先把权力抢到手再说。
江南义军们也走进来,虽然位置够多,房间里却有些挤了。
再等冯全、洪岳山他们进来,就挤得有些难受。等到新式富商们拼命挤进来,房间里就透不过风了。
当然,韩楚那边没人敢挤过去,宽敞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