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起风了,从东头一直吹到西头,吹的衣衫猎猎作响,吹的头发遮住泪眼。
一百年前,枯离开司幽城时,百草来不及与他告别,但他知道,他们总有再相见的时候。
现在,枯正式与他告别了,不会有不期而遇,也不会如期归来。
在百草悲痛不已时,街角出现一辆马车,停在路口。
从车上下来三个人,草儿,周九凤以及一位虽然称不上是人,但说不是人不好听的凤儿。
草儿打着一把油纸伞,凤儿呆在伞下,避开晒人的太阳。
只是草儿个子太低了,即便她踮着脚把油纸伞举起来,凤儿还是不得不弯着腰走路,滑稽的很。
凤儿不住说着:“你个子低就不要举伞了成不成,把伞给凤姐,这样我会长不高的。”
草儿自然听不到凤儿说话,不过她若有所觉,望着四周,“咦,似乎有人在说我个子不高。”
最后她把目光锁定在余生身上,双眼之中满含愤怒,如一只愤怒的小鸟,匆匆走过来。
凤儿为此不得不半蹲着身子,快步跟上去。
余生心里忐忑,不知什么地方得罪这姑娘了,但对凤儿走路的姿势又忍不住想笑。
“余生,李猜呢,我要踢死她!”草儿怒气冲冲。
“在寻味斋呆着呢,她怎么得罪你了?”余生有些奇怪,走的时候这俩妖怪还挺要好的。
“她…算了,等我去找她算账。”草儿欲言又止,回头见百草抱着一具尸体神伤,“这是…”
余生点点头,见凤儿已经在愣神,蹲在伞的影子下,皱着眉头盯着枯的尸体。
余生踏前一步,“我把他复活怎么样,正好我这儿有一笔账还没与他算。”
百草一怔,抬起头望着余生,又对凤儿的所在若有所觉,“余掌柜决定放过他?”
余生一顿,“当然不会,你也看到了,他活着就要我命,我留他岂不是给自找麻烦。”
“既如此”,百草手一抖,手里出现了一把金剑,“余掌柜若复活他,请先把我杀了。”
他话音落下,他身后的巫祝齐刷刷一抖手腕,手里皆出现一把剑,静静看着余生。
余生也望着他们,“你忘记你兄弟在临死之前对你的叮嘱了?”
“正如我说的,司幽的荣光从不属于城主,也不是火种,而是在万古长夜的远古,用领悟的巫力,守护亲人,守护兄弟,守护同族,守护所有人族部落,帮助人族一步一步开辟荒野,建立的自己的家园,这才是司幽的荣光。”
百草站起来,“所以,余盟主,若想折磨我的兄弟,请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跨过去!”所有司幽走前,与百草站在一起。
余生点头,“我尊重司幽的荣光,但是!杀人偿命,更不用说你兄弟杀害了三条人命,包括一个尚未出生的孩子。”
“我想要一个公道。”余生说。
“有理,杀人偿命。”百草点头,他低头看一眼枯,手中金剑倒转,在余生觉出不对时,一剑插在左胸上面。
这一剑虽不及要害,但也绝不是小伤,更不提枯死前说过,巫力化剑,刺中的伤口很难不借药石痊愈。
“枯已经死了,我作为兄长,现在由我代为偿还。”百草捂住胸口。
“不过我的命还有用处,所以现在三剑代为偿还,等司幽城事了,再来赔罪,如何?”百草说着又挥剑。
待他又刺时,余生用旗杆拦住了,低头看凤儿。
凤儿蹲在地上,手抚摸枯的面庞,却穿过了他的身子。
“我记起了所有事”,凤儿轻声说,“怀孕时,成亲时,还有被杀死时。”
不知为何,或许修为有了提升,凤儿的身子渐渐出现在众人面前,身着凤冠霞帔,楚楚动人。
草儿见到凤儿这副摸样的时候,情不自禁的嘟了嘟嘴,不仅漂亮,居然还比她高!
“我恨他”,凤儿站起身子,“只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他一眼,便再也难以忘记他,朝思暮想的都是他。”
“我整日站在高楼,只为再看他一眼,却再没有见到他。也在那时,我每天只能说一个字了。”
“不久,我发现自己有了身孕。虽不知为何,但也顾不上追寻答案,为掩人耳目,我与一直喜欢我的郎君成亲了。”
“郎君知道我有身孕,他也相信我不会与人有染。却想不到在成亲那天,他出现了。”凤儿说着已经泪目。
“现在想来,那是他的孩子吧。”凤儿抬头望着百草。
用黑布遮着双目的百草低下头。
“好狠的心。”凤儿不怒却笑,为自己死后居然为此伤心而封印记忆,为自己爱过这样的人而凄凉的笑。
“我死后执着于化成鬼,逗留在这个世间,居然是为了这样一个人。”凤儿摇头,把眼泪擦干。
“给我一把剑。”凤儿对周九凤说,周九凤把剑递给凤儿。
凤儿生疏的举着剑,在枯的咽喉上划下深深一道,又用剑在他肚子上划开长长一道口子,肠子也露出来。
百草无动于衷,这一切是枯应得的。
做罢这一切后,凤儿把长剑还给周九凤,回头对余生和草儿说,笑中含泪,“咱们走走吧。”
余生有不详的预感,点点头,跟着凤儿离开了一片狼藉的街道。
人流如织的街道难得空空旷旷,他们走在街道上,被风吹动着身子,让凤儿更加动人。
许多挤在街道两旁店里的人纷纷探出头看凤儿,看凤冠霞帔,一身红衣的姑娘,领着几个人轻快的走在街上。
一路上,凤儿不时指指点点,说着她生前,儿时在这些街道走过的足迹。
直到快到一条宽阔街道时,凤儿脚步放慢了,隐隐有些激动,但又极力忍耐住。
他们刚拐到这条街道上,凤儿又刹那间躲在到了街道外。
只见街道的尽头,走过来两个老人。
他们相互扶持着,手里提着一个筐子,筐子里有几样枯枝败叶的菜蔬。
婆婆站住了,她望着站在街角余生,草儿和周九凤三个,许久不收回目光。
往前走的爷爷愣住了,他回头望着婆婆,“老婆子,怎么了?”
婆婆呆呆的说:“我,我好像看见凤儿了。”
爷爷一怔,继而笑了,“闺女过的怎么样,还好吗?”
“好,好极了,还穿着出嫁时的凤冠霞帔,特别漂亮。”婆婆望着余生他们,痴痴的说。
“那就好,那就好,你让她别着急,等过些日子,我们就过去找她了。”爷爷轻拉着婆婆往前走。
彷佛这一幕已是平常。
他们蹒跚的走上台阶,推开家门,走了进去。
四人久久不语,余生回头看凤儿,见她蹲在墙角泣不成声。
余生过去拍了拍她肩膀,凤儿擦干眼泪,她站起来,笑着:“我,我没事。”
她走到两位老人进去的门前,手摸了摸门环,终究还是没有敲响。
她走出来,指着门对面的高墙,高墙里面的阁楼,“我与郎君时常隔着街道对视。”
“直到看到树下看见那厮,一生被他误。”凤儿苦笑,坐在了台阶上,双手托腮,望着天空。
“我儿时最喜欢坐这儿了,特别在吃街角元家汤饼时,坐在这儿吃起来特别香。”凤儿说。
因为身后便是家,面前便是宽阔的世界。
恰在这时,街前飘过一阵香味。
凤儿回头问余生,“余掌柜,我在你那儿还有不少工钱吧?”
“当然”,余生点头。
“那我请大家吃汤饼。”凤儿笑着说。
“我去”,周九凤站起身,接过余生递过来的钱,跑向街角店铺,用木盘端了四碗汤饼过来。
所谓汤饼,与前世的面片汤差不多,切的较薄,可以选不同浇头,有三鲜,笋丝、腊肉丝,现在又有了豆腐丝。
闻起来非常美味。
“我要豆腐丝,毕竟我在客栈做的是磨豆腐。”凤儿高兴说。
他们坐在台阶上,望着街道尽头的大街上人来人往,说笑着,一口一口,慢慢品尝着汤饼。
这汤饼格外的好吃,“我一定要端一碗回去让小姨妈尝尝”,余生说。
“嗯,也帮我向城主道个别。”凤儿一擦嘴唇,把碗放下说。
余生和草儿同时停住筷子,望着凤儿。
凤儿潇洒的站起身,走下台街,面对余生他们。
日头已斜,斜阳落在凤儿的身上,让她一身红衣更加鲜艳,“现在到分别的时候了。”
凤儿看着草儿,“回去帮我向大家告个别,向白高兴,叶子高,富难,虫儿,黑妞,柳柳,还有狗子,黑猫警长…”
说着说着,凤儿又情不自禁笑着哭了。
“虽然他们看不见我,却处处念着我,特别是叶子高,告诉他,谢谢他曾粘着我。”
“谢谢小鱼儿,耐心看我一个字一个字比划,一个字一个字说话,一段一段喋喋不休。”
“在去客栈以前,我觉着时间是那么漫长;呆在客栈以后,日子过得却是那么快。”
凤儿闭上眼,回忆起了在客栈的时光,在斜阳下畅快的笑了。
她伸出手,在空中比划着,“没有你们的陪伴,日子真的很漫长,谢谢,我的朋友们。”
这些字在空中出现了,凤儿的脚,腿却在斜阳中慢慢消失。
她最后向余生他们拱手作揖,同字一同消散在斜阳中。
草儿哭出声,余生收敛起情绪,安慰草儿,“凤儿,去寻找她的新生活了。”
“要不要再来一碗汤饼?”周九凤叹息。
“好啊。”
余生答应着,却听门后传来脚步声,婆婆打开门从院子里走出来,“你们…”她疑惑的看着三人。
“婆婆,我朋友告诉我,坐在台阶上吃元家汤饼特别香,我们试试。”余生上前扶住她。
凤儿虽没嘱托,但她直到他会照顾好她父母。
因为,他们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