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莱曼说到此处,眼里放光。
他徐徐道:“奥斯曼虽大虽强,横跨千里,带甲百万,可却是各族混居,信奉的神只各有不同,正因如此,以至族群与族群是割裂的。需独尊一术,确定君主定一的思想,此后再效大明一般,效科举,考八股,则可以将一只手握成一个拳头……这是治国的良药啊。”
他说着,却又郁闷起来。
这些日子,他不断在思考。
苏莱曼是个有雄心壮志的人。
他每日都需思考,他的志向是征服波斯,是西向意大利,夺取奥斯曼人长久垂涎的领地。
可奥斯曼已历经了十代君主,虽是不断的膨胀,却依旧止步于奥地利……
深吸一口气,他眼里闪过了一丝锋芒。
经过了许多年卡夏的历练,早已铸就他坚毅的性子。
某种程度而言,他与中原的汉武大帝,都有着同样的性子。
聪明,有大志,却也固执!
他们也同样用铁腕和坚强的毅志力掌控着他们的天下,一旦确定了目标,便不为所动,便如钢铁。
他淡淡道:“若有人反对,那又如何,用你们的道理,我是他们的父亲,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你们可以胡服骑射,我奥斯曼又有何不可。不错,不错……”
刘尚在旁听着苏莱曼的痴语,他心里却是酸溜溜的。
别人家的王子啊。
别人家的王子每日都在琢磨着治国之道,而自己家的太子……据说现在在很用心的……耕地。
苏莱曼回过神来,看了刘尚一眼,道:“我带去大儒,将孔圣人之学编写出来,设八股,开科举选官,再请诸儒生们在我的国都里讲授学问,你认为可以吗?”
刘尚:“……”
苏莱曼不禁一愣:“你在想什么?”
刘尚只道:“并没有。”
“不,我看出来了。”苏莱曼呷了口茶。
他其实一开始并不喜欢喝茶,可慢慢的,却喜欢上了,一旦喜欢上,便爱不释手。
当这茶水入口,就仿佛数千年的中原文化,随着这淡雅的茶水徐徐的流入自己的口中,使自己可以品味到这独特的东方韵味。
刘尚露出一丝苦笑。
苏莱曼却有着别样的精明,他那看似文弱的身体里,带着不符合他年纪的小心思,别具深意的道:“你又在想你的太子吗?”
刘尚一怔,随即连忙摇头:“没,没有。”
苏莱曼却是微笑道:“你不必害怕,其实这些日子,我与诸儒们接触,但凡提到了太子,他们都是纷纷摇头,虽不敢言,可从他们的面色上,便已是一目了然。我太了解你们的心思了,你们见我在谋求富国强兵之道,而你们的太子却迄今还像个孩子一般……是吗?”
苏莱曼说得很直白,刘尚想要争辩一点什么。
毕竟,他是汉臣……却最终哑言,觉得这样的争辩没有太多的底气。
苏莱曼见他为难,随即又笑道:“算了,国书之事,我会尽快奉上的,并不会与你为难,是了,这些日子,多谢你的辛劳。”
说罢,他朝一旁的侍者使了个眼色。
侍者会意,随即,竟是取出了一块金子。
这金子是实打实的,半个拳头大小,直接送至刘尚的面前。
刘尚贪婪的看了一眼金子,却忙摇头:“殿下这是何意?”
苏莱曼温雅的道:“你们是礼仪之邦,我也是明理之人,这是你多日照顾的酬谢,一个好的君主,将不吝啬金银,这是小小心意,还请笑纳。”
刘尚脸一颤。
他家的太子若是也能这样对他,该多好啊。
所谓士为知己者死。
再想到自己的房贷,似乎还无穷无尽,一想到这未来数十年都要偿还的债务,刘尚的心很疼。
可随即,他正色道:“我乃明臣,岂可受外邦恩惠,倘如此,便失了臣道。王子殿下厚爱美意,刘尚心领,只是这金子,却是万万不能收下,若是殿下看不起我刘尚,就请将它收回,如若不然,便是小看了下官了。”
苏莱曼面容一肃,心里想,这是君子之国啊。
刘尚说完这些话,却还是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金子,他想抽自己,真是要面子不要里子啊,却还是努力的摆出一副决不妥协之色。
…………
弘治皇帝看着奏报,觉得甚是奇怪。
自自己提起了这个叫苏莱曼的人,现在倒好,厂卫那儿打听来的消息,都是无数人对这苏莱曼王子交口称赞。
说他礼贤下士,说他崇尚儒学,好学不倦。
虽没人提及太子。
可弘治皇帝隐隐觉得,有人将这苏莱曼当做了一面镜子,成了太子的反面。
弘治皇帝对此,似也没说什么。
他和这些大臣不同,弘治皇帝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倒是方继藩上奏来的一封关于俸禄的章程,引起了弘治皇帝的极大兴趣。
其实俸禄需要改变,这已是刻不容缓的问题。
在保定等地,其实俸禄已经不同了。
毕竟自从选吏为官之后,这些吏员,总要让他们养家糊口,连低级吏员,都自征募而来,而不是从前单纯的杂役,你就得必须让他们脱离生产,专心为吏。
吏的薪俸有了,上头的大吏、司吏乃至于官,俸禄自也要逐级改变。
甚至还出现了一个有意思的现象。
吏部所选的吏,开始分派到各省各府,这选出来的吏,其俸禄是吏部拟定的,他们的薪俸,居然不比当地寻常官员要低,盖因为当地的官员,遵照的又是另一套俸禄体系。
而今,国库的收入已是今非昔比,京察的同时,更改俸禄职级,又成了新的问题。
照例,还是保定那儿的经验进行推广。
内阁对此的态度,却显得有些暧昧。
毕竟做臣子的,都是圣人门下,不好意思谈钱。
这索要更高俸禄的事,谁都不能提,也只有方继藩提出来才最合适。
可内阁呢,态度却是暧昧不清,模棱两可,在票拟里,只扭扭捏捏的提了一笔:“或可商榷。”
而后就……没有了。
弘治皇帝心里了然,指了指奏疏,带着几分慎重的道:“厂卫这些日子,将心思放在这上头,查一查各地物价,以及若以当下俸禄,官吏若无其他进项,生活是否困苦……”
萧敬连忙躬身道:“奴婢遵旨。”
不久,有宦官来:“礼部尚书张升觐见。”
弘治皇帝颔首:“宣。”
张升进来,行礼。
“陛下,奥斯曼递交国书。”
张升取出了国书,本来这国书之事,是不必张升亲自递进的,无奈何上一次陛下为此特意申饬过礼部,因而亲自来了。
弘治皇帝颔首,其实国书嘛,就是做个样子的事罢了,里头的内容,不看也大抵知道是什么。
弘治皇帝道:“那便寻一个吉日,宣奥斯曼使者觐见吧。”
“是。”
说罢,弘治皇帝便低头,又预备继续看奏疏。
可感觉到张升没动静,便抬头起来:“张卿家,还有何事吗?”
张升道:“这奥斯曼王子,有一个不情之请。”
弘治皇帝搁下了御笔,饶有兴趣的看着张升:“朕听说奥斯曼国,乃是万乘之国,带甲百万,非寻常小国可比,此番他们有意,重建商路,这并非是坏事。卿乃礼部尚书,若是其使有什么要求,可尽力满足,其国遣使来访,我大明以礼相待,本是理所当然。”
“此事,有些不同。”张升显得有些期期艾艾的,略有为难之色。
陛下,这可不是小要求啊。
弘治皇帝皱眉,莫非……要求很不合理?
若如此,这就是冒犯天威了。
弘治皇帝脸上多了几许肃然之色,淡淡道:“说来朕听听。”
张升道:“这王子希望……大明能够允他要求饱学之士西归。”
饱学之士?
弘治皇帝皱起眉头,诧异道:“此人野心勃勃,竟想要朕的院士吗?”
张升心像扎了一下,忙摇头:“陛下,是儒生。”
“噢。”弘治皇帝呼了一口气,似乎一下子轻松了很多,不过……这似乎也有不妥,于是道:“朕知道了。”
对此,弘治皇帝只是模棱两可的点点头,却没有再说什么。
随即,他挥挥手:“卿且告退吧。”
这个要求,很奇怪啊。
不过……看过厂卫的奏报,细细想来,也是可以理解的。
弘治皇帝待张升走后,却是对萧敬道:“召方继藩觐见。”
一个时辰之后,方继藩气喘吁吁的进来,行礼道:“陛下,召臣何事?”
弘治皇帝深深看了方继藩一眼,朝萧敬努努嘴:“你且看看奥斯曼的国书。”
方继藩从萧敬的手中接过了国书,大抵看了看,这国书和其他的国书没什么不同之处呀。
“二衬看不明白。”
弘治皇帝淡淡道:“奥斯曼王子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在我大明征辟儒生西行。”
方继藩:“……”
其实他还真不意外,不过……
这苏莱曼,真是个人才啊。
方继藩见弘治皇帝犹豫不定的样子,眼里却透出了笑意,突然意味深长的道:“陛下啊,奥斯曼人……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