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太皇太后的高看,沐氏得意之余,心思也活络起来了。
此时,沐氏边小心翼翼地看着太皇太后,边道:“次妇方氏,出自南和伯府,娘娘……”
“南和伯府……”太皇太后不经意地瞥了方继藩一眼。
方继藩得表现得谦虚,于是默不作声。
太皇太后笑了笑,道:“那么她的侄儿,便是方继藩了?”
“正是他。”沐氏小心谨慎地察言观色:“娘娘,这方继藩在京师,可是出了名的,坏透了,方家也算是忠良,却不知何故,竟出了这么个败家子……”
方继藩尴尬了……
你大爷,我招你惹你,吃你家饭了?
太皇太后脸上的笑容渐渐的褪去了几分,笑脸显得有些僵硬:“你认得方继藩?”
“不曾见过。”
“不曾见过,为何却知道他坏透了?”
“这……这满京师,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娘娘……”
太皇太后已经皱起了眉头,可显然,沐氏虽一直观察着太皇太后的神色,却依旧没有醒悟!
毕竟在她看来,周家乃是太皇太后的娘家人,张家兄弟这么嚣张跋扈,方继藩据闻还为张家兄弟开脱,太皇太后的心里头难道不会将这个小子恨之入骨吗?
她在太皇太后面前,加油添醋几句,这太皇太后自然与她生出同仇敌忾之心,便更亲近一些了。
固然沐氏没眼色的继续道:“娘娘有所不知,此人不好读书,不学无术,成日游手好闲,可谓人尽皆知,娘娘……”
太皇太后的脸色是愈发的冰冷,她眼眸深处最后一丁点的笑容,也渐渐消失殆尽。
就在这个时候,沐氏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却又不知哪里不对劲。
太皇太后淡淡道:“你既是道听途说,却又为何如此言之凿凿,方卿家。”
方……卿……家……
谁也不晓得太皇太后这喊的是谁。
却在这时,太子身边的一个少年郎道:“臣在呢。”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人地落在了方继藩的身上。
方继藩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来到这个世界,说实话,女人大多都是足不出户,一下子被这么多妇人关注的机会并不多。
他显得很尴尬的样子,朝沐氏作揖:“惭愧,惭愧,我就是那个不好读书,不学无术,成日游手好闲,臭名昭着,以至人尽皆知的方继藩,方继藩见过沐夫人……”
沐氏身躯一震,霎时间像是见了鬼似的。
这脸上夸张的表情,以至于那妆粉俱都被挤的扑簌下来,她如遭雷击一般,彻底的懵了。
方……方继藩竟就在这里?
今儿是太皇太后的寿辰,外臣命妇们都是午时入宫,可这方继藩,显然是一早就到了的,重点是,他怎的……一早就到了……
这于理不合啊,除非……是有人格外的恩旨,问题在于,太皇太后会格外开这恩典吗?
这方继藩,不是明明得罪了周家?这事儿,她是已经确定过了的。
得罪了周家,太皇太后竟还对他格外开恩,这个家伙,究竟给太皇太后灌了什么**药?
她顿时意识到了可怕的事,顿时慌了,心乱如麻起来。
方才所展现出来的落落大方,在此刻全无,竟和方才的方氏一般,也开始无措起来,朱唇嚅嗫着,竟没有回礼,想要张口说什么,却是哑然,竟发现完全不知该说什么好。
方继藩则是笑嘻嘻地道:“我早听姑母说过夫人,姑母说,夫人执掌徐家,兢兢业业,将徐家打理的井井有条,为人飒爽,又没有心机,对下头各房都没得挑,实乃贤妇的典范,姑母一再说要向夫人学习,小侄虽不曾见过夫人,可心里却一直想要拜访,代姑母多谢夫人的照拂,听说夫人入了京,本要登门,只无奈何,继藩身患脑疾,名声又有些糟糕,怕是冲撞了夫人,这才踟蹰不敢去。”
暴击!
这绝对是暴击!
倘若方继藩痛斥沐氏一顿,沐氏倒还有转圜的余地,大不了就说自己有误会,事情总可以圆过去,而方继藩针锋相对,她只需要做出楚楚可怜的样子,万事就都好办了。
唯独方继藩一脸仰慕的模样,倒显得方家上下无一不承了他沐夫人的关照,都对他心存感激,这……就尴尬了。
这不就显得他沐氏不但不识人,还道听途说,四处造谣生事的多嘴长舌妇吗?
不只如此,方继藩在最后更着重的点明了自己脑残患者的身份。
这几乎形容于长刀出鞘,一刀扎在了沐氏的心口上了。
脑残患者啊,还是你沐氏的晚生后辈,残疾少年啊,你大爷的,你还是人吗?残疾人你也说他是非,猪狗不如,呸!
沐氏脸色蜡黄,看着朝她如沐春风一般笑着的方继藩,真有一种见了鬼的感觉。
弘治皇帝目中带着狐疑,忍不住瞪了方继藩一眼,他心里却是若有所思起来。
他怎么突然有种感觉,方继藩这厮……看似处处无心,又顽皮且稀里糊涂的样子,可他这糊里糊涂的每一句话,却总像能打中人的要害……
太皇太后似乎也听出了一些滋味来,再看着完全已经慌乱的沐氏,她的笑容早已是凝固了,心里不免有几分愠怒,好在今日乃是寿辰,倒也不便大发雷霆,只是对这沐氏,瞬间冷漠了许多。
招了她的不喜,语气自也下意识的冰冷起来:“臭名昭着?谁说方卿家臭名昭着了?”
这一句诘问,令许多人惶恐不安,尤其是沐氏,竟连请罪都忘了,只不安得瑟瑟发抖。
殿中鸦雀无声。
许多人各怀着心事,命妇们显然都在拼命地开始回忆,这个方继藩到底是谁,又在拼命回忆,南和伯府,何时突然受到宫中如此青睐了?
太皇太后的这一句诘问,袒护之意,真是太明显了。
这背后所代表的,自是宫中的态度,足以让人揣摩上意。
方氏在角落里也是惊诧莫名,她见方继藩沉着应对,哪里有传闻中自己这侄子‘荒唐胡闹’的本色,这侄儿……竟如此……如此……让人刮目相看。
再看那沐氏,显然栽了个大跟头,现在是骑虎难下,方氏的心底竟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痛快之感,这些年来,她实是被压得太狠了,没一日不是诚惶诚恐,生怕有一丁点的差错,惹来长妇的不喜。
可想不到,这个平日气焰嚣张的长妇,也有这般无措惊慌的一天。
方继藩则笑吟吟地欣赏着沐氏这不安的脸,他可没有半点惭愧,也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且……
他很不介意,落井下石。
都是败家子、人渣、败类、人类公敌了,落井下石算啥?
方继藩一脸人畜无害的笑道:“娘娘,沐夫人想来,确实只是道听途说罢了,她什么都不懂,娘娘何须诘问她,她见了娘娘,心里紧张,所以才胡言乱语的,娘娘万万不可责罚她。”
第二次暴击……
太皇太后当然不会责罚她,毕竟她只是多嘴多舌一些,最多只是不喜她罢了。
何况今日乃是太皇太后的寿辰,怎么可能在这大喜之日责罚命妇呢?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可方继藩满口维护她,说她不懂事,说她没犯什么大过错,为她求情。
再相比于方才沐氏的‘坏话’,二人之间,高下立判,一下子,差距就拉大了。
你堂堂定远王之女,魏国公之媳,竟不如一个脑残少年,你不觉得尴尬吗?你还有脸吗?
“……”沐氏已经脸色煞白,恨不得寻一个地缝钻进去了。
对她而言,方继藩的话可谓字字诛心,而更可怕的却是,太皇太后的脸色,已是愈发的难看。
眼下,这太皇太后,哪里还有半分老寿星的喜庆劲,原本一场喜事,闹得竟是不愉快起来,而追根问底,这一切的源头,竟来自于她。
沐氏想反击,奈何发现自己想到的任何反击,都像是无用的。
她不笨,怎么还看不清楚形势?对方……是个少年郎,自己比他长一辈,长辈可以教训晚辈,但是……长辈却不能拉下脸来和晚辈撕逼!
教训和撕逼是两回事!
更可怕的是,人家还是个脑残玩意,任何的反击都会显得自己没有丝毫的格调,心胸狭隘,睚眦必报,臭不要脸。
她努力地深呼吸,这辈子也不曾受过这样的气,可她发现,她现在得憋着。
太皇太后似乎心情已平复了,不愿和这‘妇人’多纠缠,今日毕竟是大喜的日子,于是她淡淡道:“其他的事,哀家不知。可唯独不学无术四字,哀家却极不认同,方卿家道学造诣极高,若非苦学,断无有此成就。”
她只轻描淡写的一席话,却透露出了无数的欣赏。
沐氏终于一下子明白了。
原来方继藩这厮,为了讨好太皇太后,竟是苦心学道?
这是投其所好啊……
这个无耻的小奸贼,谁说他是脑残来着?这人还真是精明的令人发指啊。
如此一来,一切都可以解释通了,太皇太后崇信道学,见方继藩小小年纪竟对道学有所了解,自然而然,心里偏帮着他。
可怜她竟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直接在这里栽了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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