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西直门,这西直门外便是玉泉山了!
因为宫中的饮水,大多自玉泉山上汲取,因而西直门也有水门之称!
出了西直门数里之后,那玉泉山的轮廓便渐渐浮现!
此时天色还早,晨光初露,雾气朦胧,远远看去,那玉泉山隐在雾中,龙泉观则也在玉泉山中。
这一路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王守仁虽是步行尾随,却依旧是面不红气不喘,他极为矫健,依旧走得极快。
又走了数里,方才到了龙泉观。
在这山门之外,几个道人在山门下结了草庐,似乎是专门作为迎客之值日之用。见有人来,只以为是寻常的香客,也没在意。
方继藩下车,摇着扇子,几个门生在后头亦步亦趋,王守仁竟也夹在里头,很有突兀感,方继藩只是瞥了他一眼,没做声。
徐经在方继藩的示意下上前,与那接引的道人送上方家的帖子。
这道人看了帖子,显得错愕,抬眸看了方继藩一眼,似乎对方继藩重视起来,亲自引着方继藩几人入了山门。
沿着崎岖山路上山,折过了玉皇殿,这里虽是香火鼎盛,不过因为是清早时分,所以香客寥寥。
等折过了老律堂、丘祖殿,这里的道人就多起来了,几个道童守在邱祖殿连接配殿的月洞口,接引道人与他们耳语了几句。
一个道童便倨傲地道:“再里,就是师尊修行之地了,寻常人不得出入,只需方居士进去。方居士,请吧,师尊请居士进三清阁说话。”
门生与狗,不得入内。
方继藩眸,同情地看了门生们一眼。
不过说起来,自己带着一群儒生跑来,似乎还真有那么几分砸场子的意味。
只是见这几个道童倒是凶巴巴得很,让方继藩心里多少有点不爽,你们这是比我方继藩还凶哪。
欧阳志等人听罢,便束手而立,一副在外候命的样子,王守仁心头却是一震,这道童口中的师尊莫非是普济真人吗?普济真人,竟会去见这方公子?真人不是一直闭关修行,已许多年不曾见过外客?
这时,方继藩已进入了月洞,随道童进入了三清阁。
这三清阁阁身纯用花岗石仿木结构建造,有六层。层楼耸立,上出,便见这拱形石门窗上有浮雕纹饰,四周有廊,通向楼上的,则是绕以螺旋形的石阶梯,可旋转上登阁顶。
方继藩沿着石阶而上,沿途便见诸道家的雕像,均为汉白玉雕而制,雕工朴实,面相端正,衣纹流畅自然。
一直到了阁楼顶端,在这里,一个须发皆白的人似乎已得了报,殷切地在等候着他。
此人不必说,自然是普济真人喻道纯。
喻道纯本来再三请方继藩来龙泉观,谁料方继藩理也不理,原本以为没有机缘,却也没有强求,可越看方继藩的经,越觉得这经实乃无价瑰宝,心里震撼!
无奈何,他只得和录道司打了招呼,录道司那儿,似乎通过通政司向太皇太后身边的宦官王艳提出了请求,这才费尽了心机,终于将方继藩请来了。
喻道纯请方继藩来,其实只是想见一见这方继藩到底是何方神圣。
可见到真实的方继藩,竟年轻至此,虽然早有准备,却还是略带失望。
因为这家伙实在太骚包了,鲜衣怒马,哪里有半分修道之人的样子?
一个没有道心的人,怎么写出如此经呢?
所以喻道纯没来得及和方继藩见礼,劈头便问:“清静无为,何解?”
方继藩心下想笑,这老道士,似乎是在考较自己呢。
方继藩很直接的道:“不知道。”
“”这就有点尴尬了。
若是仔细的观察,不难看出,喻道纯颌下的白须在颤抖。
不知道?不知道,那么,这经你如何写出来的?
他不由道:“道友竟没有涉猎过道学?”
方继藩倒是不忍心骗他,认真地看着喻道纯道:“没有!”
喻道纯竟是喜上眉梢,欣喜道:“这才是真高士啊,道友深藏不露,不正是清静无为吗?”
“”方继藩真的懵逼了。
这样也可以解释?我只是说实话而已,怎么就成了清静无为了?
不过方继藩心知,此人便是太皇太后对自己改变态度的关键,喻道纯这样道学的理论派,确实是凤毛麟角,现在的正一道,主职早就不是清静无为了,像那种你们别瞎逼逼,别打扰道爷修仙的属于全真道。而正一道则更讲究入世,比如找个女居士生生娃,给人算算命,人死了帮人作斋醮法事,写一点符箓给人驱驱鬼什么的,偶尔他们还兼职风水师,提着罗盘帮人看看风水。
而这位普济真人,显然对理论更在意,这属于道士中的老实人,不太会来事。
因而方继藩的内心里,多少还是对普济真人颇有几分敬重。
喻道纯却是似笑非笑地看着方继藩,他心里想,这位小道友既都说了不曾涉猎道学,更不知何为清静无为,可见道友正应了无所为的箴言,倒也不好继续和方继藩纠缠道学了。
他便笑吟吟地道:“道德真经集义,是从何得来?”
他说着,仔细地盯着方继藩,目光炯炯,似乎在观测着方继藩的表情的细微变化。
方继藩一笑道:“转念就想到了。”
反正现在都这样了,而且他脸皮厚,撒谎起来,丝毫没有破绽的。
喻道纯一双已布满皱纹的眼睛,顿时放出精光,带着几分惊奇道:“只是凭空想到的?这未免也过于离奇了。道友,实不相瞒”他顿了顿,继续道:“贫道心里一直都有这个疑问,此经见识远在当下诸道门之上,可偏偏,道友实是太年轻了。”
方继藩心里知道,这位普济真人还在试探自己呢,于是笑嘻嘻地道:“离奇二字,出自真人之口,不觉得奇怪吗?”
喻道纯心头一震,尴尬了
是呀,他喻道纯是做啥的,是zongjiao界人士啊,本来信奉的就是神灵,徒子徒孙们还以抓鬼为生,现在你跟人说离奇,你这不是砸自己饭碗吗?
此事,只见方继藩哈哈笑起来:“不过说起来,其实我年幼时,确实是得过一位高人指点”
虽然是让这老道士哑口无言,可方继藩也深知,得找个信服的理由出来才好,不然,看这位普济真人的样子,是要继续问出所以然的。
“噢?敢问是何人?”喻道纯自然是打破砂锅问到底,他似乎对此,更有兴趣。
方继藩心里想笑,想来你是替太皇太后在查我的底细吧。
于是方继藩煞有介事地道:“说来哎,那是一段陈年往事了,那时我不过七八岁,便遇到了一个老道士,那老道士见了我,便将我拉住,口里混乱念着骨骼清奇,要收我为徒之类的话,真人想来也知道,我还是个孩子啊,自是避之不及,可此人脸皮忒厚了,竟如牛皮糖一般,口里嘟囔着神仙下凡什么的,非要教我道学,我捏着鼻子只学了一些,他便走了,自此便再不见其人踪影。”
“”喻道纯愣住了。
就这样?
你一个孩子,人家哭着喊着要教你?
“噢?不知这位真人是谁?”
方继藩淡淡道:“我好像听他说过,他自称自己是危大有。”
危大有,才是道德真经集义的原作者,他虽生在明初,距今已有百多年,若是活着,怕已有一百二十多岁了。不过这等事,反正没有人证伪,方继藩说自己曾向危大有学习,才有了这道德真经集义,却也算是圆得过去。
可当危大有三字刚一出口,喻道纯又是愣住了。
他的表情极为精彩,先是面色僵硬,随即,目中竟是浑浊起来,竟是一把抓住方继藩,着急地问道:“你是何时见到他的?”
“五年前!”方继藩想不到喻道纯的气力极大,自己的手腕有些疼啊。
喻道纯突的哽咽道:“师尊还活着?”
师尊
危大有竟是喻道纯的恩师
这个世界这么小?方继藩这一下子,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其实关于危大有的讯息,方继藩除了知道他曾是道德真经集义的编纂者之外,其他的,真是一概不知。
只见喻道纯哽咽着道:“当初这龙泉观,就是师尊所创啊可师尊在四十年前突然下山,便再无音讯,贫道以为师尊早已亡故,可是万万料不到,他竟还活着。”
方继藩看着年过七旬的喻道纯,再想想若是还活着,只怕现在已一百二三十岁的危大有脑子里嗡嗡作响,顿时心里有些发虚,不会露出什么马脚吧。
方继藩便补充道:“是五年前还活着,至于现在,就不知了。”
道家之中,多有羽化成仙或是各种长寿的秘闻,那危大有既是喻道纯的师尊,他自然也容易轻信,自己的师尊长寿乃是理所应当的事,谁让自己的师尊修为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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