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的冬林节就在眼前,但这年冬天的阿玛西尔再也没有任何节日的气氛。
褪去了青青的平野荒凉一片,干枯的杂草又低又矮,在腥涩的海风中摇晃着,追随着云飘的轨迹。
厚重的云层在冬林节前夕的夜晚自东部的高山压到了阿德勒地区的上空,在后半夜降下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当帕克里的人们睁开眼时,城墙与平野已经化为了一片白皑。
奥圣艾玛地龙军团选用的地龙全名为“巴特瑞尔地龙”,它们睡觉的时候只是将粗壮的腿微微弯曲,低垂着头,看起来与站姿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清晨的时分,地龙的饲养员波利特正将大桶大桶的肉提送到地龙营地门外,而后一桶一桶地分发到每一头地龙的面前。
每头地龙一顿需要消耗三十公斤的肉食,一天三顿。这些能量将储存在它们的身体里,让它们可以在必要的时候长达七天不进食。
“天真冷,不是么?各位睡的好么?芙拉尔,这是你的;布鲁斯特,别着急,这份是你的……”饲养员是一名皮肤晒成健康小麦色、非常精神的青年,他温和地将每一桶肉送到地龙面前的同时,还在和它们说着话,“今天是这片土地的什么……冬林节?我给你们加了餐,每桶都多了三公斤的肉,而且还有你们最喜欢的香料……”
他亲昵地拍着地龙的头颅,享受着那种粗糙与光滑并存的触感,这支地龙军团九十头地龙,一共三个饲养员,每人负责三十头,他也得从凌晨四点就开始做准备,一直喂到清晨八点多才结束。
雪后的平原冷极了,海风依然不断地吹着,他裹紧了身上的厚衣服,暗骂着这片鬼地方的天气真是不让人喜欢,爬到身前的地龙身上,去掸掉它背上堆着的积雪。
然而就在波利特爬到一半的时候,身下的地龙突然打了个响鼻,随后庞大的身躯狂躁地扭动了起来,将他直接颠了下去。
他灵活地滚到一边,躲开来自地龙脚掌的踩踏,一咕噜站起身,抱住了地龙的头,不断地安抚道:
“基森,基森,你怎么了,没事,没事的……”
他身上有着地龙喜欢的香料的味道,一般情绪不稳定的地龙在闻到这股味道后都会逐渐平静。但这一次的地龙却反而更加狂躁,而且不单单是他身前这头,左边的、后面的、整支地龙军团都开始喧闹了起来——
“吼!吼!”
地龙不安的叫声中,波利特终于反应过来,他俯身贴着草地,以魔力特化耳部听觉,随即听到来自泥土的震动源源不断,吓得波利特立刻跳了起来,狂喊道:“敌袭!敌袭!”
他边喊着,边奔向营地的边缘,拿起挂在那里的号角,用力地吹响:
“呜——呜——呜——”
帕克里城外的奥圣艾玛军营连成一片,清晨时分,正是前两日经历战斗的疲倦士兵们睡得正香的时候。这阵突然响起的号声惊动了最近的斥候营与地龙骑士营,很快便有斥候和骑士走出帐篷。
他们起初还睡眼惺忪,但地龙的动静让他们立刻被惊得清醒过来,领头的骑士立刻找到了吹号的波利特,匆匆问道:“波利特,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人,地龙听到了远处的骚动,有敌袭,有敌袭!”波利特连声道。那名地龙骑士皱紧眉头,扫了眼远处,却见白皑的平野上一片寂静,根本没有拉罗谢尔人的部队的身影。
“你确定?”
“我确定,我听到了土地的震动……”波利特立刻趴下身,但脸上随即露出怪异的神色:方才明明源源不断地震动,此刻却消失不见。而身后的地龙营地,也逐渐归于安分。
“估计是哪里地震了吧。”地龙骑士再看了一会儿远处,依然没有看见敌军的身影,打了个哈欠道:“波利特,你想太多了,我们可是刚刚才攻下了帕克里,那些拉罗谢尔人被我们打得丢盔卸甲,哪里有能力这么快组织起反攻?”
“或许……是我想太多了吧。”波利特疑惑无比。这名骑士接着命令身边的斥候去远处巡逻一番,而后搂住波利特的肩膀,哈哈大笑道:
“小伙子,喂完地龙回去好好多睡一会儿,等中午起来就是宴会,今天可以狂欢到半夜——在拉罗谢尔人的土地上过拉罗谢尔人的节日,而他们只能看着我们享受属于他们的时光,这种感觉岂不是棒极了?”
他大笑着转身,返回了自己的军营中。
波利特摇了摇头,伸手擦去刚刚沾在脸上的雪水,反思了一下,正如地龙骑士所言,他确实想太多了:拉罗谢尔人刚刚溃败,奥圣艾玛之前的重拳出击让拉罗谢尔人清楚地认识到,现如今的“和平”只不过是奥圣艾玛想要保持的和平,接下来奥圣艾玛可以随意地击破这些城镇,而拉罗谢尔只能乖乖坐在那里等死——
“来吧,我亲爱的地龙们,来享受今天吧,就像骑士大人说的那样,在拉罗谢尔人的土地上过拉罗谢尔人的节日——你们估计比那些拉罗谢尔人吃得还要好,想想是不是很开心呢?”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继续给地龙们分发着肉食,看着一头头地龙们狼吞虎咽地大口咀嚼,心里满是幸福感。
只是波利特没有注意到,在那头名为“基森”的地龙身下,土地微微开裂留下的缝隙。
而在地龙军团的不远处,一个堆满了白雪的矮丘之后,三道身影拥挤成一团,正将一张斗篷从头顶摘下。
从左到右,分别是一名英俊的年轻半精灵,一名老人与一名有着淡金色头发的中年男性。
“齐默尔曼,你对魔力的控制流动能力可真的是臭不可闻,我建议你和入门的学徒一起每天重复二十次水晶杆魔力平衡练习。”
中年男性毫不客气地挖苦着老人,而老人只能赔笑道:“奥布莱恩塔主,如果是正常的魔力控制我当然没问题,但您要求的魔力深度也未免太夸张了……”
“夸张,不过是地下百米的土元素控制,夸张什么夸张?如果亚德里恩是土元素精通,现在老早搓出一百米高的土巨人在你头上拉屎了——”
“奥布莱恩塔主,大可不必,大可不必……”年轻半精灵无奈地辩解着——堂堂绿之塔的塔主说话,和文明可一点钩都挂不上。
这近在地龙营地附近不到一公里的三人,自然便是阿玛西尔侯爵西里尔·亚德里恩,绿之塔塔主吉勒斯·奥布莱恩,与职业级土元素法师,刘易斯·齐默尔曼。
围海之壁的总指挥处在昨日确定了由阿玛西尔军指挥官阿茨克·安杰斯制定的,名为“绝地反击”的作战计划,从清晨一直讨论到黄昏,敲定了绝大部分的细节后,整个晚上便都用来奔波赶路。
阿玛西尔军与第二军团雷狮军团分别负责两个方向,前者沿着围海之壁奔赴帕克里近郊,后者则赶向圣海特尔。
这一场鹅毛大雪,成了他们行动最好的遮掩。
西里尔直起腰,搜集着不远处地龙营地的信息。方才地龙营地的骚动正是由齐默尔曼的魔力波动引起,这些对魔力感知并不迟钝的生物很显然发现了齐默尔曼的失误,因此才骚动了一阵。
他继续以“听风术”搜集着情报,很快听到了一阵阵马蹄声。抬头看去,却见一列斥候骑马向着北边奔出,一副要大规模巡逻的架势。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这队斥候但凡巡逻范围大一点,便会发现我们的部队。”他立刻向两人说道,“奥布莱恩塔主,准备得怎么样了?”
“虽然齐默尔曼干活糙了点,但毕竟有我的协助,现在应该已经可以发动了。”
“那我给阿茨克那边信号。”
西里尔微微闭目,手上青色的风凝聚成型,随即化为一道灵动的鸟儿的身影,扑扇着翅膀,向着西北方飞去。
帕克里西北方,十数公里开外。
阿玛西尔军在此处布设了简单的营地,此刻正在做着最后的装备检查。
“卢雷亚突进装置的魔晶到我这里来领,到我这里来领,每个人都换上新的,不要到时候飞到一半没气儿了从半空掉下去丢人!”
“检查自己的武器,检查自己的武器,喂,你的剑拔出来让我看一下——该死的,直接去军需处换一把新的!”
这支部队集结了阿玛西尔军与西利基军绝大部分能够动用的兵力,数量甚至要超过之前海利亚保卫战的人数。弓箭手、盾兵、大剑战士、戟兵、重骑兵、石化巨蜥骑兵、卢雷亚装备特战营,阿玛西尔自然守卫军、森树守卫。
几乎点得出名字的军团都已经聚集在此。除此之外,在整个阵地的后方,一匹匹美丽而矫健的白色飞马正低头啃食着雪下的枯草,精灵骑士们擦拭着自己所配备的重新长矛,一个个高傲地坐在一棵棵本不应该出现在此处的巨树身上——
树人与飞马骑士,再加上海桃氏族支援的精灵法师团,这是精灵在短时间内所能提供给阿德勒地区的最多的助力。
在营地的侧翼,一台台投石车与弩车正在紧张地组装中,那些以新式金属锻造而成的部件能够方便地进行运输,早在十余天前便已运送到离此处最近的磐石堡,此刻也成为了反攻帕克里的即战力。
而这些常规的战争兵器旁,则是一辆辆通体黝黑、看起来笨重不已、装有四个轮子的金属体,由专门的士兵看守着,不知道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阿茨克·安杰斯席地而坐,身边聚集着阿玛西尔军的高级将领们。面前的雪地上平摊着帕克里的周边地形图,此刻他正在强调着战术的核心:
“我们的最终目的是反攻,夺回帕克里。现在的奥圣艾玛人刚刚取得大胜,留守在帕克里的驻军将处于难得的松懈期,还是和之前一样,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在战斗开始的时候就给予对方最沉重的打击,奠定优势——我们之前讨论了那么久如何破解奥圣艾玛人小规模团体效率高的长处,各位应该都还记得吧?”
“记得。”
“非常明白。”
将领们纷纷响应着,但随即有人提出了疑惑:“但安杰斯大人,奥圣艾玛人的兵力优势摆在这里,而且他们现在占据帕克里,我们想要攻城的话……”
“先不用考虑攻城的事情。”阿茨克平静道,“帕克里体量有限,奥圣艾玛人不可能一股脑地将部队全都赛到城里去,城外的那些军营你们也都看到了,我们的首先目标便是清理掉这些部队。”
“城里城外,事实上他们的兵力优势已经在这种自我分割的情况下被抹去了不少。更何况……按照领主大人的说法,如果敌方那位名为‘罗威尔·奥博安’真的认真起来,要速攻拿下阿德勒地区的话……”
“这支攻破帕克里的部队,应该有相当一部分人已经乘船离开,前往进攻杜门、米登布兰德去了。”
“啊……安杰斯大人,这个推测,您有什么依据吗?”
“你可以认为我毫无依据,只是在赌。但战争本就是双方不断地互相博弈,互相‘赌’他们的心理。”阿茨克手轻轻点在代表帕克里的红点上,“我就赌奥圣艾玛人会松懈,认为我们不敢反攻,就赌奥圣艾玛人贪,想要速攻扩大优势。”
“可如果赌输了,我们不就很被动了吗?”一名新晋的将领不解道,得到的是阿茨克的一声轻笑。
“你什么时候产生了,我们不处于被动的错觉?弗恩·沃克利?”
“啊,这……”
“我们已经在被动的极限,退无可退了,诸位。”阿茨克直起腰,眯着眼看向前方白皑皑的一片,朗声道。
“能否扭转战局,从被动变为主动……就看今朝。”
他说着,伸出手,停在半空中——
一只青色的鸟,落在了他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