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班,字公俊,庐江郡灊县人。
祖上虽然没有出过什么光宗耀祖的人物,但诸如游缴、亭长之类的小吏却隔三差五便有一人,故而也小有家财、能勉强算得上豪强之家。
但蒋家时运不济。
侥幸逃过了黄巾之乱的摧残,却在袁术割据淮南时迎来了灭顶之灾。
那时袁术军中缺粮,便向庐江太守陆康索要米三万斛。
而陆康认定袁术乃叛逆之臣,断然回绝且整军备战,使得袁术大怒,遣孙策督兵前来攻伐。此战历时两年,最终以陆康兵败病死而告终。
而整个庐江郡的吏民也因此迎来了袁术的暴戾。
不仅在战事持续期间,被袁术的兵将肆意烧杀掳掠,战后还被横征暴敛。
蒋家那时因为家中有人在陆康麾下效力、坚决抵抗袁术的兵锋,故而也迎来了事后追责,被逼迫到遁入灊山后方的群山(大别山脉)中苟延残喘。
后袁术败亡,魏武曹操表刘馥为扬州刺史,遣来江淮抚民。
刘馥匹马到任,兴建且移治所至合肥城,招抚梅乾和雷绪等落草为寇的袁术余党,历经数年时间兴办学校推行教化、广修水利兴造屯田,让许多已然遁入深山水泽或者逃往其他郡县的百姓感其仁德,纷纷归来本郡。
蒋家也是在那个时候,走出群山归故里安居乐业。
且蒋班之父还因为识文断字、略有勇力,被官府召为郡兵屯长。
但在建安十四年(209年),武帝曹操为了防范孙权攻击,打算强制将淮南的民众内迁,也让刘馥的心血皆付诸东流——他耗费八年之功,好不容易在江淮聚拢了十余万百姓,皆因此受惊吓而逃去江东的地界去了。
蒋家没有去。
理由是早年家中有人死在了孙策的兵锋之下。
被转到了庐江郡西侧的安丰县定居,且因为蒋班之父在军中效力的干系也颇受善待,画了些田亩安置、温饱无忧。
也让蒋班从小便有了习文学武的条件。
年十七时,顶了其父之缺成为郡兵,后又因为是良家子的干系得以转入常备军,成为了一名骑兵什长。
魏吴在淮南的战事颇为频繁。
六七年勤勉任职下来,蒋班已然累功升迁为军司马、骑兵斥候营的副职。
且马上就要转为斥候营的主官了!
因为原先的主官,在石亭之战中受创,养了一两年也没见伤病好转,便征求得上峰允许解甲归田去了。
作为副职的蒋班,也理所当然的开始代理斥候营诸事务。
如今,随着前将军满宠被转为征东将军,淮南战线各部兵马的将率空缺也随着补齐、各自职责也落实。已然代理了骑兵斥候营事务一年的蒋班,堪称曙光在即。
哪料到,夏侯惠竟是在这个时候来了!
且还是放着上千人骑兵曲的副职不当,自动前来斥候营任职。
自然,哪怕没有天子曹叡的私下叮嘱,仅是以夏侯惠的牙门将官职,李长史就不会做出让他给蒋班当副职的事。
故而,蒋班唯有带着满腹的委屈与忿恚,徒叹世事如白云苍狗了.......
没办法,谁让人家姓夏侯呢?
昔日功勋卓着如张辽,还不是一样得听曹休的调度?
用这个理由安慰着自己心中的不甘,蒋班并没有将愤慨流露出来,更没有依仗着自己在斥候营中积累的威望,暗中怂恿骑卒给夏侯惠来个难堪,或者是悄然使坏故意隐瞒一些细节信息,以及生出阳奉阴违之心,计划着将夏侯惠挤走。
相反,他十分配合。
就在文吏引夏侯惠进入斥候营,将李长史的调度说了,他便聚拢了所有在营内的骑卒,当面交出了主事权。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很明智。
也是在行伍之中混迹久了,自己在摸索中领悟的心得以及想起了其父退役之前的告诫:在如今的世道,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是无法在仕途上与权贵相争的。
比如,当眼前的道路上突然出现了一块拦路石的时候,最正确的办法不是莽撞的试图将之砸碎敲烂,更不能争一时意气以卵击石,而是想办法将它撬开。
如若实在寻不到将之撬开的办法,那就绕道而行罢。
是啊,他以什么与夏侯惠争呢?
仅是夏侯惠牵着的那匹骏马,就足够买下类如他这种小人物的十条命了!
甚至是二十条。
若是他阳奉阴违、暗中使坏、拒不配合......
到时候耽误了军机,迎来追责,他自己将要被军法处置,而对方却可以凭借着夏侯这个姓氏逃过一劫、换个战区继续混战功了~
人与人,终究是不能相比的。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可适用的时代,已然随着群雄割据的时代过去了。
故而,蒋班如今的冀望,是贼吴孙权赶紧兴兵犯境。
也唯有贼吴入寇了,斥候营可以建立功勋了,这位从天而降的谯沛元勋子弟就完成了在底层“立功”的履历,也就可以被调走了。
是的,在蒋班眼里,不过弱冠之年的夏侯惠,就是个前来捞功绩混履历的纨绔子弟。
想想就知道了。
这种生来富贵、与魏国宗室无异的子弟,只要不犯事,就算是个平庸之徒都能仕途之上平步青云,怎么会有人自愿来斥候营历练?
时常餐风饮露、在野外宿夜的艰辛异常不提,斥候营的死亡率乃是全军最高的!
往往,在大战开始之前,两军的斥候就已经相互搏杀了。
有夏侯姓氏的人,不需要积累多少功绩就可以拥有居中调度的权力了,何必要亲临一线刀头舔血呢?
而对于这种惹不起的人,他蒋班又何必要阳奉阴违给自己找不自在呢?
有那般闲心,还不如积极配合,让夏侯惠早点混完军功与履历、早点离开斥候营吧,也让自己早日升迁罢。
至于这种做法,心中仍是满腹不甘.....
唉,形势比人强。
自己再不甘也无济于事,权当是好事多磨罢。
也唯有期盼着,这位纨绔子弟莫要逞强,妄自尊大更改军务、胡乱指挥,将我等斥候营的骑卒送去贼吴的刀锋之下吧。
或许,是跌入谷底之后,再怎么折腾都是向上爬吧。
夏侯惠还真如蒋班所期盼的那般。
从进入斥候营伊始,他就没有彰显出贵胄子弟那种天然高人一等的作态,且在蒋班交接完营内事务时,他还很谦虚的声称自己没有在淮南战线呆过,对如何刺探敌情、制定斥候打探范围等事务不了解,让蒋班继续代为处理日常军务。
对此,蒋班还颇为谨慎的推辞了好几次。
没办法,他不谨慎不行啊~
直接从京师洛阳调任而来的人,最是擅长玩污蔑构陷这种伎俩了。
万一夏侯惠这是在玩弄心计,打算拿他来立威呢?
比如,他才刚应下来了,夏侯惠转头便寻了李长史,声称他依仗资历跋扈恣睢、没有将斥候营的指挥权交出来,那他不得被论罪逐出斥候营、贬去轻兵营内当小卒?
只不过,夏侯惠以“斥候乃军中耳目、干系战事成败”之言,让他以国事为重继续代理,且满脸诚挚的、言之凿凿的声称自己绝不干涉云云,让蒋班还是应了下来。
且夏侯惠还真就言出必践了。
入斥候营一个月的时日,他不止不曾置喙过蒋班的调度,且还将自己当作一名很普通的斥候,跟随在蒋班身侧,每次外出巡视或打探也不从来不抱怨路途遥远啊、没有时间进食或者夜宿荒野等艰苦。
这也让蒋班彻底安了心。
觉得这位纨绔子弟似乎也没有那么不堪。
至少,为人很安分,在有自知之明这点上,还是值得称赞的。
无独有偶。
征东将军满宠也觉得夏侯惠为人还行、挺安分,也终于在斥候营主官的空栏里,将夏侯惠的名字录了进去。
对,让夏侯惠进入斥候营,是李长史的主意。
在知道夏侯惠被外放来淮南的骑兵营,且天子曹叡在文书上私下注言称赞后,满宠是打算让夏侯惠在骑兵曲中任副职的。
骑兵曲的副职嘛,听命从事即可,不是很紧要。
如此,既能达成天子曹叡培养宗室元勋子弟的意图,也不会干扰了淮南各部的调度。
因为斥候营对战事意义重大!
刺探的敌情是否及时、是否准确无误等,有时候能左右战事的成败,容不得半点马虎。
故而,在得悉李长史将夏侯惠遣去了斥候营,满宠还隐隐有些动气。
怎么能如此玩忽呢!
一个毫无行伍经验、年纪轻轻的权贵子弟,怎么能担任军中斥候营的主官呢!
兵事不能不慎!
就算是夏侯惠被天子青睐,也得经过实际考察后才能委以重任啊!
带着这种心思,满宠也一直没有在正式调令上落笔。
打算趁着如今才刚春耕结束,贼吴孙权不会兴兵来犯之际,且看夏侯惠是否能任事后再做决定。而今,得悉夏侯惠在斥候营中很安分守己、没有肆意妄为后,他才安下了心,顺水推舟认可了李长史的调度。
只不过,不管是满宠还是蒋班都看走眼了。
作为胆敢上疏反驳大将军曹真伐蜀方略的人,夏侯惠是安分的人吗?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