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伯助见江水源没有搭茬,又接着说道:“听说你一来学校就想参加大二、大三的期末考试?是不是之前自学过?”
江水源道:“之前参加奥赛时学过一点。”
“也对,你参加过奥数,还获得过全国一等奖。就凭以前学的那一点点,应付这种垃圾学校的期末考试应该完全足够了。”高伯助似乎对两江大学的怨念不是一般两般的深,“下周考《解析几何》,你应该更没问题吧?”
这话问的!
说有问题?他肯定觉得你这个人不老实:连大二、大三的期末考试都敢参加,你好意思说最简单的《解析几何》有问题?不是当面打自己脸吗?
可要说没问题,那更完蛋了:你竟然敢当着《解析几何》老师的面,说自己《解析几何》学得没问题,关键你还连他的一节课都没上过!就算《解析几何》简单,那也只是比较而言。真要有心刁难,别说《解析几何》,就是初中奥数题,都能让你分分钟怀疑人生!
所以江水源只能打哈哈:“应该还行吧?现在正在认真复习。”
然后高伯助就看到放在桌子上的那套《现代几何学:方法与应用》,顺手拿了过来:“哟,居然拿杜布洛文和诺维科夫的书来复习?看来我还是小瞧了你!怎么样,学到了哪里?”
“才开始看第二本。”江水源如实回答道。当然,也没什么好掩饰的。
“开始学流形和映射度了?怪不得敢参加大二、大三的期末考试,这书上随便学点皮毛,也比听学校那些垃圾老师贩卖的大路货强!”
好嘛,攻击完学校,又开始攻击老师了。话说回来,您本人也不是垃圾学校的垃圾老师中的一员吗?而且你就是教《解析几何》和《高等几何学》的。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疯起来连我自己都骂”?高伯助浑然未觉自己给自己骂了,接着说道:“其实我非常好奇,一直想找机会问你,为什么你会来咱们这种学校?难道就为了那点奖学金?不至于吧!”
为什么会来两江大学?这可真是一部《二十四史》,该从何说起?江水源挠挠头,决定长话短说:“就是学完了高中课程,不想再在高中里浪费时间。”
“不想浪费时间,那可以自学大学知识啊,就像你学这套《现代几何学》一样。当然还可以继续参加竞赛,多刷几个大奖,给自己再镀镀金。——哪怕你什么不干,凭现在拿到手的奖项,到时候上经世大学也是妥妥的,何必着急这一年?就算你着急上大学,也可以去金陵、震旦之类的名校,何至于来这里?”
没想到这位发量感人的数学老师还挺有八卦精神的。江水源只好继续往下说:“因为两江大学校方允许我根据自身需求,定制培养方案,最短两年就可以毕业拿到学位。”
“你家境困难?”
“不困难啊。就是一般小康家庭。”
“那你着急毕业干什么?”
“也不是着急毕业,就是不想浪费时间。”
这高伯助简直打破沙锅问到底,让江水源都有些招架不住。刚想转移话题,高伯助又把问题砸了过来:“也对,都学到了这份上,再按部就班去读高三、上大学,确实是浪费时间。可你想过没有,现在不浪费时间,以后就得浪费更多的时间!举个简单例子,同样大学毕业找工作,经世大学毕业生起薪每月1万,两江大学毕业生起薪只有5千,这得花多少时间才能追得上?说不定一辈子都追不上!”
“这个我倒没考虑过……”
高伯助打量江水源几眼,点点头:“在这个看脸的社会,你确实不用考虑工作和钱的事。”
江水源微微有些尴尬:“我的意思是,毕业后再读个研,然后决定是找工作还是做研究什么的——”
“做研究那就更要读名校了!现在科研院所招聘进人都是‘学历查三代,出身看本科’,知道什么意思吗?哪怕你博士毕业,人家也要看你本科读什么学校。我堂堂光华大学博士,为什么会来两江大学这种垃圾学校?还不是因为我本科是普通院校,稍微高大上一点的名校根本不要我!”
看到不惜自曝家丑也要极力劝退自己的热心人士,江水源有些瞠目结舌。
高伯助笑了笑:“当然,以上纯属我个人观点,仅供参考。我今天来,主要是想和你聊聊《解析几何》考试的事儿。这么说吧,你想考多少分?”
还用问,作为一个纯粹的、高尚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大学萌新,当然是想考满分!但江水源转眼就咂摸出了高伯助的言外之意:“你的意思是,我不能得满分?”
“拜托你给这个垃圾学校留点面子吧!你知道越自卑的人越敏感、越垃圾的学校越注意脸面。你一高二学生,还没进校,就要参加大二大三的考试,已经让学校很没脸了。你现在又想搞三门专业基础课满分,学校和院里都很为难啊——”
“你是说我高代、数分满分?”
“是。”高伯助点点头。
“如果高代、数分都是满分,相对简单的解析几何反而考得不好,那不是更奇怪?”
“或许是你不擅长几何?”
“呵呵。”
“也可能是我们老师出题水平比较高?”
“麻烦你把学校上几级《解析几何》期末考试卷拿来,我认真研究一下。”
“那就是你大意了!”
“然而并没有!”
“你可以有的。”高伯助用力摇晃着锃亮的大额头,“我觉得你可以考个99分,少考1分,是给学校留点脸面。当然,我也不让你吃亏,你不是在自学这套《现代几何学》么?我可以帮忙。无论每天固定时间上课,还是每周固定时间答疑,都没有问题!以后我的微分几何、代数几何,也包你拿满分。怎么样?”
“原因呢?”江水源才不相信天底下有这等送上门还倒贴的好事,有,那也是在《聊斋》里。
高伯助难得露出几分羞赧的神色:“想听真话?”
“……”江水源有些无语:怎么滴,你还准备了鬼话来糊弄我?
高伯助道:“表面上原因是院里找我出题,让我为难一下你,给院里留点面子。——当然,这个任务其实是在为难我。就像你刚才说的,高代、数分都满分,解析几何怎么可能会差?为了完成院里那群昏聩无能偏又最擅长折腾人的领导交给我的无聊任务,只好找你做个交易。”
“那深层原因呢?”
“深层原因是我教了几年垃圾学生,实在受够了,迫不及待想找个聪明点的学生体验一下当老师的快乐。如果是教你,可以想见,肯定快乐加倍!小说里经常说‘君择臣,臣亦择君’,学生想择好老师,老师何尝不想择好学生?无奈的是在本科阶段、在这种垃圾学校,面对的都是精力需要发泄、智商需要充值的愣头青,他们只有差与更差,根本没有任何选择余地!现在突然蹦出了你这个香饽饽,你说我是不是应该主动争取一下?”
“君择臣,臣亦择君。既然如此,你怎么就笃定我会选你?”
“首先,我是博士!”高伯助竖起一个手指,“咱不是说博士有多厉害、有多了不起,事实上在京城、沪上高校,博士学位是老师标配,甚至有些重点高中招聘时都要求是博士。但在两江大学数院这种垃圾学校的垃圾院系里,博士还是珍稀物种。那句老话怎么说的?此地无朱砂,红土为贵。而我,就是那红土!”
紧接着红土,不对,高伯助竖起了第二根指头:“其次,我是光华大学的博士。光华大学是国内着名高校,光华大学数学学科水平在全国也能排前十,这些虽然不能证明我学术水平有多高,但至少能保证我的下限不会太低。”
江水源点点头:读名校的意义即在此,他不能决定你的人生上限,却能保证你的人生下限。
高伯助又竖起第三根手指:“第三,我是刚毕业没多久的博士。刚毕业你知道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还年轻,我还有梦想,不像那些四五十岁的油腻中年,早已被琐碎乏味的现实磨平棱角,只能苟且于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舒适圈。意味着我接触的内容还是学术前沿,知道当前最热门的方向和最新颖的思想,而不是重复那些被人嚼了几十年的陈芝麻烂谷子。还意味着——”
看着吐沫横飞的高伯助,江水源算是明白了,恐怕老高同志此次前来,商量成绩是假,推销自己是真。但他堂堂博士、学校老师,至于这么主动上杆子倒贴呢?就因为自己长得帅,拿过全国奥数一等奖?还是说老高同志有“得天下之英才而教育之”的伟大梦想?又或者他善于占卜相面,能够看到我头顶有五色云气如盖,以后贵不可言?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古人锤炼出这句名言是有血泪教训的。于是江水源打断高伯助的滔滔不绝:“只要我不考满分,你就可以免费辅导我?”
“当然!”高伯助似乎看出了江水源的疑虑,“要是你觉得学校的脸面不值得你让步,你也可以继续考满分,总之以你为主,不影响我们之间的约定。”
约定?什么约定?那是你单方面诉求,好吗?我们之间根本就没有任何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