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星河楼的船身极其庞大,在南淮河中随波逐流,飘飘荡荡地犹如仙界的销魂境界坠落。
船中发出各种靡靡之音,有人唱歌,有人吟诗,有人弹奏,有人舞动,时不时有佳作流出,时不时有名篇诞生。
才子在这里绽放出光辉,侠客们在这里对酒当歌,舒缓着那江湖上的恩怨。
彩云星河楼会在黄昏时靠岸,系泊在指定的一些码头,客人陆陆续续地登船,到了华灯初上、夜幕笼罩时则松开缆绳,开启了纸醉金迷的奢靡之夜。
晨间水雾弥漫,彩云星河楼再次靠岸,一夜享乐后的客人下船,乘坐着马车、轿子四散离去,各自回归自己在龙吟城中或者显赫的地位、或者豪阔的府邸、又或者暂居的客栈等等。
船上的姑娘们则用自己的年华,留下了客人们的重量:都是些白花花的东西。
银子就是白花花的,有些人得来全不费工夫,似乎它们天然就存在于他的口袋中,而有些人则会为了那么一点点,出卖自己的所有。
用青春和美好的身子,似乎还只是比较能接受的成本。
“新官上任三把火,府君继位总要做点事情来彰显自己的存在,这时候就是我们的机会……要是在那位素位尸餐的老王爷手中,把彩云星河楼登记为江湖宗门,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不知道会拖多久。”
彩云星河楼向九州府递交过文书多次,但一直没有音讯,梁云淡对那位老王爷自是没有好感。
彩云星河楼是梁云淡谋求的后路,也只有在九州府登记为朝廷认可的正式江湖宗门,才能够在未来真正派上用途。
正式的江湖宗门,便不再是没名没分的杂鱼了……杂鱼在江湖上很容易被大鱼吞掉,在人家肚子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同时正式的江湖宗门,只要财力足够,便可以在九州府掌握的药田拍卖会上竞拍属于本门的药田。
药田面积和质量的多少和优劣,决定了宗门的发展前景。
江湖上的大宗门,都有自己的药田,没有哪个人数众多的大宗门是全靠购买药物来维持宗门所需。
梁云淡一直在暗中竭尽所能地保护彩云星河楼,让它能够经营的越来越好,就是为了将来积蓄银钱,九州府掌握的药田都在鲲仑山脉中,灵气充沛、物产丰富,在那里种植的一年份药材,抵得上在其他山林野外采摘的十年份药材。
这样的药田,自然价值不菲,但要想发展自己的宗门,倾家荡产也要拍得一块药田才行。
“我会准备好礼品……只是府君继位,这江湖上的宗门都会送来贺礼,我们送什么都很难有机会入他的眼吧?”
览星河负责日常经营彩云星河楼,自然长袖善舞,要是别人,她早就考虑周到了,但给九州府府君送礼,真的让她头痛了有一段时间。
“恭贺继位的礼品,不用太出挑……毕竟我们现在还只是一艘画舫,并不真正属于江湖,更不属九州府的管辖。对于府君来说,他也不会在意别人送的礼品有多珍贵,他只在意哪些宗门送了,哪些没送。”梁云淡看到览星河露出头痛的神色,伸出一根手指头轻轻地按着她的太阳穴。
梁云淡柔软的手指,极其富有技巧而灵活的指尖,轻轻的按压让览星河舒服的微微收敛了眼眸,似睁似闭的眼睛中烛光变得迷离,慵懒地躺姿让她的身材和梁云淡一样显得修长无比。
脚尖从裙摆下伸出,鞋子跌落,秀气的小脚儿伸展又窝起来,两条小腿交错摩挲着,览星河娇吟一声:“听说府君很年轻……呀……我准备安排一天,整个彩云星河楼的姑娘,只招待他一人,再把三层的水云间作为他在这里的专属客房。”
“他要是看上了你怎么办?”梁云淡不干预览星河的操作执行,只是莞尔一笑,手指头顺着太阳系滑落到了览星河柔美的下巴,微微勾起。
览星河本就昂着头,这时候更是下巴抬起,脸颊斜斜地靠在梁云淡怀中,犹如星河背景的幽黑眼眸中,清澈地映照着梁云淡温和的脸庞。
她并不怎么在意梁云淡说的,只是平平静静地说道:“愿为楼主舍生赴死,原本就是卑贱之躯,若能派上些用途,又何妨?”
梁云淡只是让手指离开览星河的下巴,顺着她的脖颈划过,惹得览星河白皙细嫩的肌肤下有些许肌肉微微颤栗着。
“打他注意的,不止我们一家。龙吟城中的江湖人都在蛰伏,只待他继任以后才会冒出头来……作为琅琊王世子,此人风评如何?”梁云淡接着问道。
览星河伸出两根手指,从衣袖中抽出一张画卷拉开。
方方正正的大脸,精神十足、粗壮的横眉,微微挑起、不怒自威的眼睛,高挺的鼻梁,涂抹浓黑紧抿的嘴唇。
“略微有些脸熟,基本上江湖上长相端正的少侠,若有画像,都大差不差的。”梁云淡看了一眼,不禁皱起了眉头。
“据说世子本人相貌俊美,只是他并不常常露面,现在龙吟城里流传的画像是画师根据见过他的人描述的容貌,据说有六七分相似。”
览星河想起了梁云淡在城门口的通缉令画像,不由得好笑:“比你的画像还是好看了许多吧?”
梁云淡轻轻摇头,城门口的那张画像应该是根据她扮做村妇时的容貌画的,自是相差甚远。
看到这么丑的画像,真是有点烦人……梁云淡想起了榜一,他入城的时候看到过她的这张画像没有?
笑着,梁云淡又捡起了酒瓶,却发现酒液已经被她倾倒干净。
可以肯定的是,她现在大摇大摆地走在龙吟城的街头,都没有人会把她梁云淡和江洋大盗梁十三娘联系起来,只觉得是一个娴静犹如花照水,行动好比风扶柳的娇弱女子罢了。
“这位世子有点凶狠残暴……我在楼中听过不少关于他的议论,据说他刚刚回府的第一天,就因为管家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他,就直接把人家大卸八块,用脑浆写了:挡我者死,这样的字。”
览星河不由得皱了皱眉,正因为是这样的世子会继任府君,览星河才做好了“舍生赴死”的准备。
梁云淡闻言,微微张嘴,倒吸了一口凉气,杀人如麻者不少见,拿脑浆写字的就少了。
“他听说自己家的护卫被关押在府司西狱,直接就闯进府司西狱,把虐待过他家护卫的的狱卒五马分尸。琅琊王府的马儿,谁都知道那是龙吟城里最雄壮强劲的……”览星河摇了摇头,这事儿是京都府衙的人在这里说的,可信度还是极高的。
梁云淡微微冷笑,真要说草菅人命,还得是这些王公贵族,普通人意气纷争失手杀人就得偿命,这位世子在府司西狱里杀人,都一点事儿也没有。
“荣家的荣青书让人参劾过他,最终落得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的环采阁被烧光,慈姝仙坊被一剑劈成两半,一些有抵押和银钱借债的铺子,被琅琊王府趁机巧取豪夺。”
若不是这家伙执掌九州府,览星河无论如何也是不想和他打交道的。
“荣家是好欺负的?”梁云淡觉得这就有点离谱了,琅琊王府皇室宗亲,尊崇无比,可是荣家那也是皇亲国戚,两代国丈啊,三位国公,太后和皇后都是姓荣的。
“这事儿倒没有定论……只是荣家的人在这里喝酒时,谈起过他们怀疑这事儿和琅琊王世子有关。”自古青楼瓦舍都是适合情报收集的地方。
大多数男人在酒色做媒时,总是容易有意无意地泄露出一些事儿,并不是人人都能够做到心智坚定,守口如瓶。
人长着一张嘴,议论、八卦、泄露、流传、说道才是本能,而保守秘密才是违背人性的要求。
“慈姝仙坊的要一剑劈成两半,这可不容易啊。”梁云淡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白衣少女持剑的模样,愕然道:“琅琊王世子是拜师在天道门吧?”
“对,这是江湖上人尽皆知的事情,琅琊王世子的师父是天道门自创派祖师后最为惊才绝艳、千年来不世出的剑道天才姜红书。”览星河眼睛中生出憧憬的光芒。
若是自己和楼主,有一人能够是姜红书这样的天才,大事何尝不成?
“很多年前……把我们玉门城关一剑斩破,让驻军守无可守,后撤六百里再也没有水草丰茂之地休养生息的,就是姜红书。”梁云淡神色平静,眼眸中却充斥着那个白衣少女的身影。
越来越高大,她举起的那把剑,似乎至今都高悬在梁云淡头上。
那势不可挡的剑气,不止是破了玉门城关,更是让所有人心气全无,只觉得从前的坚持、复国的决心、坚守的期待,都是那么可笑而脆弱。
自那以后,梁云淡再也没有听父亲提起过东进的计划,中原故土,苍茫大地,那万里江山真的已经改朝换代,不再属于那个被埋葬的前朝。
“怎么可能?那时候的姜红书应该只有十几岁,她怎么做到的?”览星河倒是不清楚这事。
她只知道梁云淡的父亲,原本是前朝的名将,驻守边关,一直忠心耿耿,面对新秦大军,死死守住了玉门城,让新秦军队苦攻十余年不下。
当时的新秦方面,想尽了一切办法,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甚至打通了一条地道,也用过各种奇思妙想。
历代先贤的兵法、成百上千的谋士,新秦的名将谋臣呕心沥血,都无法攻克玉门城。
除了梁云淡的父亲带兵有方,擅于守城,主要还是玉门城地理位置极其优越,后方有着肥沃丰茂的土地,城中人口众多,一直有兵员能够补给损失。
一关之外,新秦驻守的地方却是苦寒之地、荒漠贫瘠,很多地方都是寸草不生的碱地,即便有后方援助源源不断,但是往往会遭受北方蛮子偷袭抢掠,还有沙盗来去如风,遇到小股军队直接拼杀,遇到大批军队则跟追在后方,伺机烧毁粮草就逃离。
此消彼长,新秦军队即便方方面面都占据优势,这玉门城却始终钉在那里无法被拔除。
“是啊,我也想不到她是怎么做到的。”梁云淡回忆着。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玉门城最终是守不住的,三年、五年、十年,只看最晚能守到什么时候,而在那之前争取到的时间,又能把后手计划准备到什么程度。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有那么一天,姜红书路过了那里。
她并非新秦军队请来的帮手,她就是路过而已,她没有怀着什么样的使命,也没有觉得玉门城不值得守,也没有怜悯新秦军队死伤无数,更没有思索玉门城内的人们,是否应该承受着这样持久牺牲的命运。
她看到双方在交战。
她要从中间过去。
于是她挥舞了一剑。
玉门城关那火攻水浸不倒的城门,直接破成了两半。
烟尘四起。
梁云淡至今忘不了父亲的眼神,明明军中也有高手,明明他也送了女儿学武,江湖武人在万军之中用途不大,那为什么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女子,一剑就能带来如此灭顶之灾?
其实到现在,梁云淡都想不明白姜红书是怎么做到的……那个年纪的姜红书,刚刚迈入七品高手?
或者已经到达八品巅峰?
她总不会是十几岁便入九品了吧?
倒是最近这些年,并没有听闻姜红书迈入宗师境界的消息,也让许多江湖人松了一口气:姜红书终究只是天才,不是什么妖精鬼怪。
“现在看来,慈姝仙坊的那一剑,还真的是琅琊王世子劈的,什么样的师父,就有什么样的徒弟。”梁云淡长吐了一口气。
玉门城关那天高云阔的画面,再一次浮现在梁云淡的眼前,当年父亲面对的是姜红书,让他多年基业毁于一旦,如今自己面对姜红书的徒弟,能否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