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近戊时,行宫之中一片静寂,唯有一处却是灯火通明。
胡太后一身单薄中衣,斜倚在美人塌上,凤眸微阖,正在听立在榻前的细作细细禀报。
从今日淳儿同元诩一起走过的大小街道,详细到每样吃食,事无巨细,胡太后尽数了然于心。
说完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那细作终于说出了今夜的重头戏:“皇上同潘充华一道回宫的时候,路上却突然遭遇了刺客。可怪就怪在,那刺客并不是冲着两位主子去的,反而是为了刺杀潘充华身边的那个小宫女,叫什么......楚歌的?幸得长乐王忽然出现救她一命,这小宫女方能幸免于难。”
“哦?”听到此处,胡太后忽然睁开了眼,凤眸里精光毕现。各路手段见识的多了,胡太后难免比别人多想了一点:“这长乐王,当真是凑巧赶到吗?”
孝真立时领悟,一脸惊讶的看着胡太后:“娘娘,您是说......”
伸手制止孝真再继续说下去,胡太后回头看向细作:“今日之事办的不错,你先回去吧,待到明日再来向哀家禀报。”
细作领命,依言退下,直到他合上了房门,殿内除了胡太后和孝真再也没有第三人,孝真这才接着说道:“娘娘是在怀疑长乐王?”
“不错。”胡太后点了点头,赞赏的看了孝真一眼,缓缓道:“这几次遇刺,除了皇上和充华,仔细想来,似乎每次都有元子攸的身影。表面上他能将事情摘得一干二净,可是细细想来,是否又太过凑巧?哀家从来不相信任何巧合,这世上的每一样事,皆是心怀叵测之人在背地里作祟!”
元诩遇刺这几件事,元子攸件件都参与其中。假如从一开始,这些便是元子攸自导自演的骗局,那么一切就解释的清了。至于元子攸究竟想要什么,结果自然是显而易见。
皇位可是全天下都垂涎的一块肥肉,若是有机会,谁不想分一杯羹?
“可是,”孝真想想元子攸那幅胸无大志的模样,忍不住为他辩解两句:“长乐王那孩子也是咱们从小看大的,他同皇上自幼便亲密无间,真的会做出这样的事?”
胡太后怜悯的看她一眼,提醒道:“你可别忘了,元子攸的生母到底是谁害死的。这些年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并不代表他就忘了。”
“如若元子攸当真对皇上,对皇位,有任何非分之想,哀家绝不轻饶他!”
胡太后一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气场,就连随身伺候多年的孝真,也吓得不敢直视。
元子攸?
胡太后在心中冷笑一声。
报仇也好,夺位也罢。她决不允许任何人来肖想她倾尽半生,换来的滔天权势。
“派人好好盯着元子攸,若是他有任何异动,立刻回来禀报哀家!”
淳儿拖着已经显怀的肚子,一大早便拉着楚歌在花园里散步。
因着早上暑气未升,太医又说了经常走动有利于生产,淳儿便日日如此,久而久之竟已成为了行宫的常态。
可即便如此,仍有人不知晓她这一习惯,譬如昨夜刚到的元子攸。
半梦半醒之间,元子攸忽然听到房内一声响,便立时醒了过来。
听见房内传来外人的小声动作,元子攸放缓了呼吸,故意装作沉睡的样子闭着眼。
原以为是谁派来刺杀他的刺客,亦或是费尽心思下毒的什么人,元子攸掩眸等了半天,却也只等到那人将什么东西放在了桌案上,然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待到那人离开之后,元子攸这才睁开了眼。只见桌案上放着一张信纸,信上端正的写着几个大字:花园见。
落款是尔朱淳。
不过一眼,元子攸险些笑出声来。淳儿的字迹他再也熟悉不过,每一笔都铭记于心那样的深刻。
这张落款写着淳儿名字的信纸,没有模仿到淳儿的半分,摆明了有诈。
可即便知道是别人为他准备的陷阱,元子攸只要一想到淳儿如今正在花园,只要他去了,两人之间便有了独处的机会,元子攸就控制不住想去的心情。
虽然知道了有诈,可是想到陷阱底下会有淳儿,元子攸轻叹一声,到底选择了妥协。
在花园里走了几圈,淳儿约莫着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便转了身子准备打道回宫。楚歌率先转过身去,瞧见远去快步走来的那人,有片刻的怔楞,却又很快反应过来,回身望向淳儿:“娘娘,长乐王来了。”
顺着楚歌的视线望去,果真见到元子攸大步走来,楚歌下意识望向楚歌,但见她又低下了头,脸上的表情隐匿的干干净净。
元子攸已行至面前,着的还是昨日的那件白衣,阳光下仔细看来,竟是更为出彩。淳儿朝他坦然一笑,唤道:“长乐王,居然又见面了。”
“是啊。”元子攸打开折扇,轻摇了几下,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笑道:“娘娘,相逢即是缘分,不妨陪本王在这园里走一会儿?”
面上装的云淡风轻,元子攸却在默默的祈祷淳儿能够答应。毕竟他来这花园,可不是为了赏景。
敛眸沉思了片刻,淳儿见时候还早,左右回宫也并无大事,略一思索便同意了:“王爷若是不嫌弃本宫有了身子走得慢,本宫自然愿意。”
元子攸当然是求之不得。为了照顾淳儿的感受,还特地放慢了脚步。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绕着假山旁曲曲折折的小路行走。
“皇上,哀家说的事,你可要记挂在心上。”胡太后看了身旁漫不经心的元诩一眼,颇有些不满。
关于对元子攸的提防和猜想,胡太后只告诉了元诩一部分,还只是暗暗的点明,也不知元诩究竟有没有听进去。
元诩面上诚恳的点头,实际上对胡太后的话却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元子攸是他从小一同长大的好兄弟,元诩愿意相信元子攸的人品。更何况,若是有人能一直隐匿仇恨,埋伏在仇人面前称兄道弟的这么多年,岂不是......太过可怕?
胡太后幽幽的叹了口气,忍不住劝道:“哀家知道你同元子攸一道长大,可有时候,眼见不一定为真,你到底要多加防范。”
静静地等待许久,胡太后没有等到元诩的回应,不由得疑『惑』的叫他两声:“皇上,皇上?”
元诩依旧没有任何反应。胡太后一想到他同自己说话的时候居然在走神,不由得恼怒的望向元诩,正准备数落他两句。顺着元诩的视线看过去,却发现那不远处交叠的两个人影,居然是淳儿......和元子攸?隔着林叶丛丛,两人并未发现他们,只是他们这边却是看的一清二楚。
胡太后的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看到淳儿和元子攸两人站的极近,而淳儿的动作,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倚靠在元子攸怀里。下意识朝元诩看去,只见他面上不悲不喜,瞧不出任何情绪。
胡太后暗道一声糟了。
千算万算,她唯独漏了淳儿会和元子攸在一起。
她自己私下里和元叉暧昧不清,而淳儿身为自己的女儿,想来也会染上她的三分秉『性』,胡太后自然也是怕淳儿走上自己的老路。若是淳儿当真与元子攸有染,胡太后不得不在脑海里,寻找新的解决方法......
“长乐王,真是多谢你了。”淳儿勉强用一只手扶住元子攸的手臂,这才避免摔倒在地。
方才两人相谈甚欢,淳儿一时未曾留意脚下的路,竟被路上多出来的大石头给绊了脚。若非元子攸及时出手相救,淳儿恐怕就要摔倒在地。若是以往,摔倒倒是也没关系,顶多就撑破点皮,可是她如今有了身孕,任何磕磕碰碰都要注意。若是不慎伤到腹中胎儿,淳儿不敢想象......
却不曾想,两个人短暂交叠的这一幕,恰好被元诩和胡太后瞧了个正着。
淳儿本想快速的弹开,只是脚下还未站稳,让她一时无法离开元子攸。元子攸倒是很享受两人这难得的肢体接触,巴不得淳儿再在他身边待久一点:“无妨,娘娘可千万要小心。”
楚歌气踹嘘嘘的跑到淳儿面前,小心的从元子攸身旁接过淳儿,确保淳儿并无大碍,这才松了口气。
发生了这样的小『插』曲,淳儿也无心再继续逛下去,只好朝元子攸歉意一笑:“长乐王,本宫有些累了,怕是要先行一步。”
“无妨无妨。”
元子攸眷恋的盯着淳儿远去的身影,直到连最后一丝背影也消失不见,这才收回了目光。状似不经意的朝假山后看了一眼,元子攸嘴角挂着一抹莫名的笑意,摇着扇子走远了。
待到花园里的人都散尽了,英娥这才满脸幸灾乐祸的从假山后出来。
元子攸桌上的那封信,可是她特地派人送去的。尽管看出了里面有陷阱,可元子攸到底还是义无反顾的来了。
呵。
英娥一阵冷笑,遥遥的望向方才胡太后和元诩站着的位置。
好戏,又快要开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