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琦的原因很简单,他要等粮食。京畿附近地区粮食危机渐渐随着大批粮食到来,开始化解。朝廷一个劲的催促许元,不是没有给你钱,都向百姓借债给你购粮,你快点弄粮食吧。
将许元催得在江南快要上吊。
实际这次许元功没可没,一旦各地起义镇压后,随着用工赈灾展开,北方能迅速恢复平静。其中关健的关健还是粮食。
许元应当记首功的。
但真正记首功的是郑朗,可以说是他自执政以来最大的成功,不是江南平安监,也不是开圩,与石门川、定川寨两次大捷,而是这次。
借着这次危机,乘势落实裁兵改革,延续革新的希望。这个意义远远大于定川寨大捷所带来的意义。用工带赈更是开拓一个了不起的新思路,不然动辄祖宗法制,收流民为厢军,收灾民为厢军,这还有了的时候?
京城粮食满足之后,朝廷迅速将粮食分成两批,一向山东,一向陕西,两处都爆发了起义。才开始不久,但有了粮食,能就安抚百姓的心,再镇压起义,难度随之下降。不仅仅是准备谋策,刺探敌情。
所以韩琦写信给郑朗,你暂时不要动,要动咱们一道动,自北向南,逐一将盗匪清剿干净。省得你在京西路镇压,压到最后一起逼到陕西来了。并且他还不能禀报朝廷,怕大臣说闲话,只能写私信通知。
郑朗回信,如你所愿。
军队又停下来爬山,爬得满朝君臣直皱眉头。而且这次爬的山更大,不是崤山,是更加连绵高大的熊耳山。
最后朝廷让郑朗爬得忍无可忍,赵祯派大太监蓝元震来到熊耳山询问情况。
此人是大太监安德军节度使蓝继宗的养子,刘娥朝时皇宫失火,其人拥赵祯登西华门,左右未集,此人独传呼宿卫,立下大功,累迁内副都知,忠州防御使。瞎毡投诚宋朝时,才落得一个防御使的职位,可见此人在赵祯心中的地位。
赵祯真急了,不但各处义军如同烽火燎原一般扩散,襄州北面的光化军又出了大事。光化军知军是韩亿的长子韩纲,其人治军治民酷严。张海剽掠至境,韩纲率兵守城。老百姓一看不错,不管这个知军平时多么糟糕透顶,但在关健时候能挺得住,于是送来猪羊与酒食,犒劳三军。如果利用得当,那么这一次又会象渭州城那样,创下一个小小的奇迹。
但韩纲没有,将这些酒食与猪羊一起没收,然后卖钱,事后辨解说是用这些钱准备制造兵器的,但是不是如此只有天知道了。士兵一个个气得火冒三丈。
没有办法,人家是前相公的儿子,又是自己顶头上司,只好忍受。
韩纲又让将校制阵图,对这个问题郑朗已经再三说过,还上过奏折,别要再弄阵图了,什么八卦阵、天门阵,宋朝就倒在这个阵上。练军,也要练阵型,但是阵型,不是神马的阵图。可能韩纲没有看到这封奏折,也没有关系,光化军有城墙,有城门,加上百姓配合,足以能将光化军城守下来。但这个将校不知道弄出了什么高难度的阵图,估计比演义中的天门阵难度还要高,士兵怎么排也排不成。韩纲看着看着动怒了,将要斩杀士兵。士兵在这个大人时不时神经病发作下,越发的心惊肉跳。
一天士兵正在吃饭,军校邵兴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呼喝士兵停下吃饭,站起来。韩纲再次暴怒,连续抓捕好几人,将他们关入大牢。邵兴以为韩纲大脑有毛病,发了秋疯,害怕之下帅手下闯入兵库劫下武器,准备攻入韩府杀死韩纲。韩纲也妙,听说后头脑忽然清醒,带着妻子用绳子坠下城墙顺着汉水逃跑了。邵兴于是大掠州城,抢过后,又放了一把火将光化军城几乎烧成一片废墟,接着绑架指挥使周美以及军士三百余人逃向四川。半路上周美不堪侮辱,自杀而死。但邵兴也没有落得好下场,那么多大山不钻,往四川跑,这一路上得有多少关卡与军队,最后被官军所败,斩杀,余党悉诛。
这些耻辱的消息一一传来,赵祯在宫中会有什么心情?
于是让蓝元震亲自前来对郑朗宣口旨,你不要再爬山了,快点替朕将这些盗匪解决吧,不然这样下去,韩纲脑子有没有坏不清楚,但朕脑子一定会急坏掉。
但也要看的,正是四年苦战,以及大旱,将宋朝许多弊端一一暴露出来,否则大家还真以为是太平盛世,宋朝有千年万年的基业。
郑朗没有说出这种想法,而是将蓝元震带外军营,指了指外面的大山说道:“蓝都知,你看这苍茫大山,不要说盗匪散于各地,就是集中起来,也不足一万人。一万人若是潜伏于这样的大山之中,上哪里找得到?就算找到,若是盗匪借助一些险恶的山势筑建要塞,又要牺牲多少将士,才能攻下来?”
蓝元震不能回答。
“蓝都知,你回去后替我向皇上禀报,请陛下放心,顶多一月有余,京西与陕南盗匪会悉数剿清。但容臣一段时间谋划准备。”
将蓝元震送走,郑朗还在等韩琦,可终于有了动作,将他在三门峡说过的话写成檄文,印发许多份,派人于义军活动的十几个州军逐一张贴。效果立即产生,秋风渐寒,军营来了一个人。
士兵进来禀报:“郑相公,外面有一个青年妇人,说是你的故人,要求面见相公。”
郑朗从帐蓬缝隙处向外看去,脸上出现惊讶,是故人,但是他一个意想不到的故人,张海的妻子。
经过这么多天收集消息,也打听到这个妇人的一些事,她也是一个四等户家的女儿,姓刘,自小喜欢舞枪弄棒,与张海倒正好合成一对儿。两人成亲后经常成双成对练习武艺,这个武艺非是武功的什么,弓马刀棒技艺,要么举举石锁增加气力。郑朗亲眼所见少林寺武僧也是这么练习武功的,没有后世宣传的那么邪乎。倒是有坐禅,那是为了静思佛学,与气功并无半点关系。但一些身体素质好的人,练一练,确实可以做到以一当十。
长得很漂亮,不然不会因为姿色而使官员贪婪。
郑朗又看了看,穿着一身黑色紧袄,绰约多姿,身段子很好,生得一张俏脸,眉毛高挑地扬起,在美丽中透着一丝英气,是一个妙人。可这个妙人……卿本佳人,奈何做贼,朝廷并没有黑暗到无冤可申的地步。只要到京城来告状,那些虎视眈眈的御史们必然会过问此案。做了贼,可惜了。在狄青耳边低语几句,狄青一笑,换了普通侍卫的盔甲,站在郑朗身边。郑朗这才挥手说道:“让她进来。”
刘氏进来,跪伏于地,说道:“民女参见郑相公。”
“刘氏,你来见本官有何事?”郑朗平淡地说。
“民女是代官人向郑相公投诚,请问郑相公让不让我们投降朝廷?”
“你坐下说。”
“谢过郑相公。”
“怎么想起来向朝廷投降?”
“我们被一些坏官所逼,做下一些不好的事,看到郑相公的文书,我与官人商议,向郑相公投降,请朝廷恕我们无罪。”
“那你们有没有罪呢?”
“我们有罪,也是为坏官逼的。如若朝廷不准,我们只能血战到底。”刘氏一边说话,一边用眼睛盯着郑朗看,忽然又问道:“民女斗胆问郑相公,那天你是怎么看出我们的身份?”
“你们上船后神情不对,之前我心中就有些狐疑,于是想到洋河便是海。”
“那天晚上你说的是假话,并没有做布置?”
“不错,本官难得说了一回假话,听闻过你们一些事迹,知道你们武艺高强,我所带来的两名侍卫未必是你们对手。这才用虚言将你们惊走。”
刘氏眼中有些懊恼。
郑朗又平静地说道:“你们为什么想要对本官不利?至少本官算不上坏官。”
“我们,我们也没有想对郑相公不利,仅是想绑架郑相公,与朝廷谈判。”
“怎么谈?只要你们真心想向朝廷归顺,不用绑架本官,朝廷也下了明诏,赦你们无罪。不是真心归顺朝廷,即便绑架本官,又能起什么作用?不错,是能让将士们束手束脚,投鼠忌器,可是朝廷需要太平,不要说本官,你们绑架了王爷,为了国家大义,朝廷最终还是要派兵将你们剿灭。”
“我们害怕郑相公率兵前来……”
“那更错了,论军事指挥才能,朝廷有的是人才,狄青、张亢等人皆远在我之上。”
“民女听到的不是这种说法。”
“就算民间传言是真的,又能如何?难道本官会帮助你们出谋划策?岂不是笑话!或者你们用本官做人质,又能抵挡住多长时间?一万官兵不行,两万官兵,三万四万,你们有没有想过将来?”
“因此民女前来向朝廷投降,这里是官人手下的名册。”说着从她胳膊肘儿下的小包袱里掏出一个小本子,递给郑朗。忽然身体暴起,小册子掉在地上,露出里面的匕首。不是刺杀,而是想绑架,一手抄向郑朗的后脑勺,一手拿着匕首要往郑朗脖子上架。
肯定没有轻功,可是动作真的很快,郑朗眼一花的功夫,鼻子里就嗅到一阵香风,刘氏地身体已经靠过来,一个丰满乳房软软地贴到郑朗的左胳膊肘儿上。
略有些香艳,但场面极度凶险。
不过刘氏没有得逞,因为狄青就站在郑朗身后。刘氏动作快,狄青动作更快,伸出左手一夹,刘氏的匕首便动弹不得,紧接着右手伸出,一拧,刘氏被拧转过来,人已经捉住。
郑朗没有生气,呵呵一乐,说:“这就是你的投降?”
刘氏不服气地在狄青怀中扭来扭去,问:“你这个狗官,怎么又知道了?”
郑朗摸了摸鼻子,自己被骂作狗官,还是破天荒的第一遭,还是没有生气,说道:“你丈夫这段时间一直活动在均州金州,与郭邈山部隔着秦岭遥相呼应,并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你冒然前来,并且你们夫妇胆子贼大,能对本官有好意吗?”
不说出来很神奇,一说出来其实很简单,少妇不服气地扭来扭去,又向狄青问道:“你又是谁?”
输得太惨了,连一合之力都没有,就被这个俊俏得不象男人的侍卫抓住。
“他啊,他便是我所说以狄青狄将军,刘氏,你能让狄将军扮作侍卫亲手捉你,也足以让你名垂史册了。”
“他是狄青?”
“如假包换。”可是郑朗接下来又说了一句让刘氏很不相信的话,继续说道:“上次放你们回去是假放,但这次本官是真放你,你回去吧。”
“狗官,你又在耍什么计谋?”
“我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你都分不清楚,当我率大军抵达时,你们用什么智慧与本官作战?没有计谋,放心回去吧。”
“为什么?”
“因为你是妇人,妇孺老幼,不管怎么说,都是弱势群体,人需要有怜悯心的,这个国家更需要怜悯心。去吧。”
这句话声音不大,帐蓬里却是一片安静,包括闻讯围过来的将士都默默无言。郑朗在三门峡放人,可以说是分化策略,也可以说是一种权谋术。但这次因怜悯心放人,远远超出权谋术这三个字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