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过了一会儿,她听到的依旧是苏泽言的声音,低低缓缓的说着:“没关系,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但有些事她迟早会知道,你也应该明白,我绝不会向她隐瞒有关你的事。即便有一天她想起了以前的事,或许也不会相信你的存在,就像时至今日我依旧无法相信明烨会变成这样一样。他曾将你捧在手心上,原是我以为三皇之中最早成婚的人,我以为他会娶你为妻,没想到他却选择将你放逐洪荒,算计朝阳、算计玄冥,算计所有会威胁到他的人。”
“您错了,他算计的不是会威胁他的人,而是会威胁到我的人。”
“如果有一天他连你也算计呢?”
茶室内又是一阵沉默无言,许久之后,柳暮雪听见屋子里的女人说:“如果是这样,我认了。”
寂静中,一阵惊呼声打乱所有人的思绪。
当苏泽言离开茶室时,柳暮雪只瞧见他一人,并没有见到之前说话女子的身影。而住在二楼另一处厢房的白桦也在这时走了出来,微松一口气的同众人解释:“没事,凨天齐发梦魇,说是梦到了赵婉怡。我已经看过了,他身上没有残留的鬼气,想来只是一个梦而已。”
不,这不是梦。柳暮雪记得之前苏泽言同天星的交谈,他们提到凨天齐注定要付出生命的代价,那么此刻,一定是魑灵还在利用赵婉怡折磨着他。
果然,她与苏泽言相视一眼后,发现苏泽言眸光沉静,似有心事。白桦在意识到他们之间无法用语言形容表达的表情后,也好奇的追问了一句:“怎么,难道这不仅仅只是一个梦?”
苏泽言犹豫了一会儿,淡然开口,将事实告知白桦:“魑灵不会放过凨天齐和韩无情,按照我们之前的推测,下一个目标必是凨天齐无疑。你没有察觉到他们身上的鬼气并非你能力不济,而是这里主人残留的气息将其掩盖,虽有消除的可能,但凨天齐的性命不能留。”
“为什么?”白桦惊讶的看着他问,“难道苏贤王认为他永远无法改邪归正?”
“不,凨天齐的沙海帮的确在海上猖獗多年,理应受到惩罚是其一,其二是因为救的人太多,会破坏原本的秩序。”他无法告诉白桦这个残忍的事实,但此时已然不得不说,“事实上,如果我和暮雪不曾出现在赵宅,凨天齐一行必死无疑,即便是你现身相救也无法改变这个结局。但我和暮雪如今想救韩无情的性命,才将你们带来此地。救韩无情一人已经有违天道命数,如果连凨天齐一同救下,那么,接下来会发生的改变或许会更加出乎我们的预料。”
“我明白了。”虽然对苏泽言的话依旧保持惊讶,但白桦在震惊之下仍是可以冷静分析,“如果我们没有离开赵宅,你不告诉我们这个保命的地方,韩无情和凨天齐两人会像袁如梦他们一样昨晚就离奇惨死在赵宅,我根本无力回天。而韩无情如今是朝阳宫清辉岛的护法之一,避世隐居极少外出,他活下来接触到的人不会太多,改变的事不会太多,所以留下他的性命并没有大碍。但凨天齐不一样,他是沙海帮的帮主,救了他也就意味着所有和他相关的人和事件都会产生一系列的变化,这就是有违天理命数和因果轮回的地方。”
“不错。”苏泽言肯定的点头,“其实这一点不但影响了和他们相关人的未来,也同时影响了你们的未来。早在寂镇白家驱魔初期,白寂和白勇时代,他们使用的驱魔法术极为简单,成功救下被冤魂索命的人极少,改变的天理命数也就很少,所以白寂能够在琦年华功的帮助下得以高寿,命数也没有因此有多大的改变。但你们不同,琦年华功本就源自鬼术驻颜术,是一门需要吸食魂魄的杀戮修炼法术,你们却在驱魔救人,改变了许多人原有的命数,也就是后来驱魔人难以长寿的原因。”
听闻这话,白桦就更加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们不修炼琦年华功,可能连八十岁都活不到?”
“嗯。”苏泽言再次点头,没有告诉白桦真实中更为可怕的数字,缓缓叹了口气道,“所以我们现在在研究一种新的法术,企图用修仙五行法延长驱魔人的寿命。但凡人驱魔始终对精魂伤害极大,这种方法成效极低,只能通过佛法和佛咒的力量来驱魔才能将对自身的损害降到最低。”
闻言,白桦彻底懂了,这就是传说中的反噬作用。杀敌一万,伤己一分。可这一分日积月累下去才会将体内魂魄精髓摧残,只有借用强大的佛法才能降低损耗,起到保住性命的作用。
难怪这些年爷爷都不驱魔了,总说想多看看这花花世界,情愿四处游山玩水。想必也是知道这反噬的道理,便不愿再与恶灵抗争。加上苏泽言之前告诉他即将发生的两大大事,白桦渐渐意识到落在他肩上的担子很重。若是没有苏泽言的指点,他想独自扛过这些事,真的很难。
不过如今面对的最大问题,还是凨天齐的问题。白桦眼眸一转,思虑不解的追问:“可是,如今站在眼前的凨天齐是个大活人,实在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他去赴死。也总不能将他直接交到魑灵的手上,任由魑灵将他杀害……”
他很为难,不能见死不救,却不知苏泽言是个比他更具慈悲的人,极少见血杀戮。但为了将整件事的对大局的影响降到最低,这时也只得长叹一声,压低了声音说道:“他梦到了赵婉怡,魑灵会在梦中对他下手,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他杀死于梦境之中。”
虽然有些震惊,但白桦知道苏泽言说的是事实。只是他没有想到,就在他们说这话时,一直躲在房门后的韩无情听到了所有的对话,一颗心充满了好奇和不解。
他没有想到为了保住他的性命,其他人的性命都可以被牺牲。更没有想到从赵家十年前的旧事中,还能牵扯出这么多麻烦的问题。只是突然想到苏泽言之前对他说的话,对他提出的交易。韩无情陷入深深的沉思——他不知道苏泽言究竟想让他带一句怎样的话给柳暮雪,只知道这笔对他极其有利的交易,或许会让他陷入一个可怕的阴谋之中……
又是一夜,众人心事重重,惶恐不安。
脑子昏昏沉沉的凨天齐再次入睡,陷入梦境。
他不知道在他接二连三的做着噩梦时,柳暮雪、苏泽言、白桦三人皆守在他身边,观察着他的情况,同时打算牺牲他的性命换取韩无情生存的机会。
众人的心情是复杂的,他们想不到凨天齐会在梦境中回到空无一人的赵宅,在漆黑的宅院内徘徊。
一簇簇鬼火围着他飘荡,像赵家人死不瞑目的眼睛。耳边还有轻快的女子笑声在蔓延,叮铃铃的,像风吹风铃一样好听。
但凨天齐害怕极了,浑身直冒冷汗,听到女人的笑声、看到熟悉的黑暗赵宅,就已经意识到死亡的阴影正笼罩着他,无法逃脱的欲向他索命。
七月十二那晚,他连续做了三个噩梦,无不是在惊吓中醒来,浑身像被雨水打湿了一样,没有一处是干的。
可他醒来时,屋子里只有韩无情,惊魂未定的凨天齐拍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气,在极度惊吓下渡过了七月十二的最后一刻,睁眼便是七月十三的午夜。
距离七月半只剩一天,没来由的心中惶恐。
他靠在床头,听韩无情用一种极度严肃的口吻问他:“凨天齐,经历这一切之后,若你有幸活下来,还会去杀人夺财吗?”
这本是一句带有希望的话,但凨天齐在听到这话后却莫名的打了个寒颤,伸手捂住了耳朵:“不要再说了!那些人都在我的梦里,都想找我索命!即便我逃过了赵家亡魂的追杀,还能逃掉其他冤魂前来索命吗?我迟早会死的,会像吕展乔他们一样死的!”
曾经叱咤风云的他们无不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身居恶人榜,出没之处无不令人闻风丧胆。却未想到有朝一日会落得如此下场,竟然会惨死恶灵手中!
想到这些,韩无情只得暗自叹了口气,殊不知此时在凨天齐眼中已然浮现出了无数可怕的鬼影。
他是想什么就来什么,不敢入睡,也不敢睁眼,脑子浑浑噩噩的如同走火入魔,韩无情很想帮他,却又不知该如何帮他。
过了一会儿,雪绒绒出现在了门口。同行几人中,只有这片白色的云朵最为平静。但韩无情下午见过她变身的模样,知道她变身后与寻常人看起来并无任何不同,此时见她以真身云朵缓缓飘至身前,不禁愣了愣,好奇一问:“有事吗?”
“嗯,主人请你去茶室,说是有要事找你商量。”
实际上也并非什么要事,无非是苏泽言知道韩无情偷听了他们之间的对话,知道韩无情心中存有疑虑,为了消除他的顾虑特意请他去茶室商议接下来的打算。
可韩无情并不知道苏泽言的想法,心中忐忑。
到了茶室后,听苏泽言将实情说明,韩无情反而有些不敢信。
“真的就这么简单?只需将这个人消息告诉暮雪,你就保住我的性命,还将我妻儿复活?”
他的妻子和孩子已经死了两年,尸体早已化作白骨,说保住他的性命,他倒是相信苏泽言有这个本事。可之前苏泽言说会复活他的妻儿时韩无情心里就有疑问,甚至觉着这是空头大话。但苏泽言依旧冷静的怔怔道:“是,实际上他们现在已经被送去朝阳宫,朝阳宫宫主靳无衫和左护法柳清痕知晓此事,唯独需要提醒你的是,他们的死亡记忆已经抹去,朝阳宫于他们而言也是一个新的环境。你的儿子玉宝死的时候年纪较小,长大之后行走江湖倒也不会被旁人认出,只是你的妻子香兰以后就能留在朝阳宫中,断不能让任何人察觉此事。”
“可是……”韩无情有些犹豫,“你确信朝阳宫的人能够守口如瓶,不将此事外扬?”
“即便外扬了又如何?一旦此事被透露,他们只会上幽冥神宫寻找复活之法,但幽冥神宫若是真的这么容易被找到,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求路无门。你只需留守朝阳宫,不再外出,旁人又无法潜入其中逼问你事情真相,自可保一家周全。”
闻言,韩无情明白了苏泽言的意思,却依旧不明白苏泽言的打算。疑虑的眼神一旦透露了心事,就好似透明的纱幔一样被苏泽言一眼看穿:“你也不必担心我让你带给暮雪的消息会引来什么麻烦,所有事前后都有我的人照料,只要暮雪顺利离开朝阳宫,接下来的事就能顺利进行。”
“你想怎么做?”
“我想,娶她为妻。”
唯一的要求,唯一的想法,甚至不惜用一个谎言和计谋去实现。这是他这些年来从明烨身上学到的唯一东西,用假象去换取他想要的结局……
只是那时苏泽言并没有想到,事情的发展再一次脱离了他的掌控,凨天齐不是在梦中被魑灵制造的梦魇杀害的,七月十三一早就发现他自尽死于房中。
苏泽言的表情很难看,他不想凨天齐的尸体弄脏天星的地方,但弥漫的血腥之气还是将周围的灵气污染。不过如今留在他身旁的都是值得信任的人,他毫无隐瞒的使出了驭甲术,幻化出驭甲人偶,将凨天齐的尸体抬了出去,安葬在大漠之中。
就在所有人以为灾难将以凨天齐的死而告终时,韩无情开始头疼。仿佛有千百只虫子在脑子里钻来钻去,他已经疼得直不起身。不过这一次苏泽言没有出手,甚至阻止了白桦的行动,看着柳暮雪道:“你去救他,用‘#’字符文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