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白勇来不及反应就看着漩涡将白骨包围。那周身散发着戾气的白骨,在阵阵阴风下毫无招架之力,瞬间被漩涡卷了起来。仿佛除了风,还有无数把锋利的刀,耳边有唰唰的声响震动,白骨也在漩涡中分裂,支离破碎的被击碎,随风而散,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而后,风声停了,身旁林萱踉跄几步站稳脚跟,白勇连忙伸手扶了她一把,发现她的脸色比之前还要苍白。不过缓了缓气后林萱就回过神来,犹豫的回头看着白勇道:“对不起,我……”
“不用道歉,你做了正确的事。”白勇拉着林萱走到尸体倒地的地方,观察之前被白骨引来的死尸,“你看,这些残肢与我们今天在水井见到的相似,说不定白骨真的袭击了义庄。”
说完这话,白勇便丝毫不敢逗留,带着林萱立即上了马车:“义庄遇袭,齐大人的人一定有损,我们得先去看看情况。”
此时,冯傻子还在马车里,虽然被点了穴道,人却已经醒了,正目不转睛的盯着林萱瞧。林萱皱皱眉,回过头来,向前移动了几分,靠着马车头说:“之前在冯傻子家中见到的黑影,或许属于白骨的部分残魂,为以防万一,在去了义庄之后,是不是该再去冯傻子家看看?”
白勇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去义庄的路上也想了许多。
无论方才对付白骨的力量究竟属于何种法术,这股神秘力量都是从林萱身上发出的。她灵敏、快速,能力强大,有她在身边的确可以省去不少麻烦。但万秀山庄到底只是个江湖门派,林萱是怎么会法术的,白勇不得而知。只是两人单独相处时,林萱给的推测都有一定的可信度,相信只要他稍稍打听一下,就能知晓嫁衣鬼的来历。
好在,后来到达义庄后,白勇发现看守义庄的人并没有出事,只是晕了过去,一时也安心了不少,同林萱推测:“想必这白骨只杀为非作歹之人,对于不曾害人的对象不会痛下杀手。”
眼见着就快天亮,白勇和林萱唤醒了看守义庄的衙役,打听一下才知道,原来昨晚刚过子时,所有负责看守的衙役全都晕了过去,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这会儿见义庄里的尸体都消失了,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白勇和林萱只好领着他们去坟地将失踪的尸体带回,没想到的是,他们离开不会半个时辰,坟地外的尸体全都消失了!
“难道白骨的残魂,趁天未亮之前,将所有尸体又招走了?”
白勇寻思着,在他和林萱离开的这段时间,不可能有人搬走所有尸体,唯一能够解释的便是厉鬼所为。但除了白骨的残魂之外,还有一个人也有可能,那就是锦珠。或许锦珠在吸食朱老爷子的亡灵之后仍觉不够,便跟踪他们的脚步来到坟地,将倒地的尸体吸食,不过以锦珠的实力,真的可以将所有尸体吞噬吗?
白勇很是怀疑,更加相信白骨残魂将尸体再次带走的可能性,最关键的是,冯傻子也说不清当初挖开坟墓的人有多少,所以这白骨残魂还可以利用多少人的尸体附身,也暂且未知。
后来按照林萱的说法,白勇和她又去了一趟冯傻子的家,可惜这一次两人没有在屋内发现黑影,只能带着冯傻子,再次驾起马车,和一同来的衙役们去了齐大人府上。
先是汇报朱宅的情况,后又说起了义庄发生的事,白勇确信还有尸首埋在朱家,却又担心这些尸体已经被白骨招走。齐大人听后也觉得棘手,同意收留了冯傻子,让白勇和林萱离开,继续调查白骨的事。不过说起有关白骨的传闻,齐大人却不得而知:“要不去山上的寺庙看看,或许庙里的和尚、高僧会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阳春镇的村民,也知道佛寺的佛经有驱魔之效?”
对此,白勇显然有些诧异,这虽说是件约定俗成的事,但出了这样的事多半是找法师,极少有人会将附魔者送上佛寺。不过齐大人在听到他的疑问后,却缓缓点着头:“是了,咱们阳春镇的寺庙中供奉着一尊金身佛像,村民们有什么事都会去祈求佛祖保佑,这些年来阳春镇风调雨顺,除了这恐怖的荒坟传闻,其余的事都是顺风顺水,想来是佛祖灵验,赐福阳春。所以我便想这庙里的高僧或许能察觉到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你们且去问问,实在问不到情况,本官便去走访村里的老人,那些年长的老人家总是会知道一些蛛丝马迹的。”
白勇点头,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但在去寺庙之前,还必须先去朱家接锦珠才行,想必这个时辰,锦珠也已经回去了。
可刚刚离开齐大人府上,白勇心里又开始犯难。锦珠被恶灵附体已是事实,是断然进不了佛寺的,而林萱……
他犯难的看着她,问出了内心一直不敢相问的问题:“你敢去佛寺吗?”
林萱诧异抬眸:“为什么不敢?”
她就这样坦然的看着他,似乎一点儿都没有意识到自身的情况,白勇只好皱眉道:“你身上的鬼气混杂,俨然是被厉鬼附身的迹象,就算嫁衣鬼只是在你身上烙下了烙印,但这鬼气入了佛殿一定会被佛气侵蚀,就不怕到时候会有损你本身吗?”
林萱皱皱眉,垂下头去:“我试过了,没用的。即便有用,一个佛像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什么?”
“没什么……”
她郁郁寡欢的迈步走下台阶,站在门口的石狮子前,白勇本想立即追上她的脚步,但过了一会儿,一个小衙役就捧着一叠案宗迎面跑来,将手中之物递给白勇道:“公子,你瞧瞧,你要的是不是这个?”
白勇好奇接过,翻开一看,里面记载的正是嫁衣鬼的事!
他一边翻看,一边听小衙役同他讲解:“这不是发生在阳春镇的事,但两个月前州府曾发下过一纸通文,说严侯爷的小舅子一家霞州道离奇遇害,死了不少族人,当天正好是严侯爷小侄子下葬的日子,这样的大事,严侯爷怎能不追究?当即就发了通文勒令各县衙门追杀凶犯,可后来也不知怎的,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当然会不了了之。白勇忍不住在心里冷笑了一下,这不明摆着后来去霞州道调查的人有去无回,全被这嫁衣鬼所害,才没人敢继续调查的吗?
不过有这一纸通文在手,对于嫁衣鬼的事也算是有了详细的了解,林萱猜测得不错,整件事正如她今早所说。将通文收好后,白勇便带着她驾车赶往朱家,那时锦珠正等在门口,似乎有些着急的模样,见白勇和林萱赶来,连忙走上前去,兴奋的说:“姑爷、小姐,你们总算回来了!昨晚可把我吓坏了!”
白勇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锦珠身上的鬼气又加重了几分,就听她激动的描述今早发生的事:“你们离开之后,天色未亮,我一个人待在朱宅害怕极了,后来还听到有奇怪的声响就出来瞧了瞧,没想到竟然看见大门前站在一个白色的骷髅,像活的一样!”
和昨晚一语不发的锦珠不同,她再次变得叽叽喳喳,白勇察觉到了这些细小的变化,但更在意的是她说的有关白骨的事。在他狐疑的目光下,锦珠激动的说下去:“还有一群尸体,也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的,全都跟着那白色骷髅走了!”
虽然她的描述和他的猜测吻合,但听到锦珠的说法之后,白勇还是皱了皱眉。
她又暴露了,提到白骨也罢,可白骨的实体已经被林萱摧毁,留下的只有残魂,这一点毋庸置疑。所以,即便白骨会再次出现,也是附身于他人的尸身,锦珠不可能看到它的真身,除非锦珠体内的恶灵强过白骨。另则,尸体被白骨吸引,常人会以人来形容,她既然是偷偷观察到的,又是天还没亮的时候,怎么就知道被白骨吸引的是一群尸体,而不是一群人?
总觉得锦珠每次说话都会暴露一些问题,然而这些问题的关键在于,夜晚阴气较重,她被体内恶灵操控的可能性更大,白天的她虽然说话经常暴露出不少蛛丝马迹,但性情还是同她本人符合的,可见在阳气较重的时候,附身锦珠的亡灵并没有对她有多大的影响。
那么,这些话是锦珠自己想说的?
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白勇始终猜不透附身于锦珠的亡灵会是怎样的身份,不过在他告诉锦珠他们打算前往佛寺后,锦珠脸上顿时露出了为难慌张的表情:“姑爷,那地方着实闷得慌,奴婢能在马车上等您和小姐吗?”
白勇早料到锦珠会有如此一说,淡淡点了点头后便跃上了马车,无意偏眸时,发现锦珠正诧异的盯着林萱瞧:“小姐,您也去佛寺吗?”
总觉得林萱和锦珠交流时,表情有些疏离,但面对锦珠的疑问,林萱还是如实作答:“我可以去。”
这样的说法也是奇怪。可以去,也可以不去。如果没有之前的交流,白勇不会想到别处,但此刻林萱的意思分明是,她和锦珠不同,她可以去佛寺,但锦珠不能去,甚至说,是不敢去。
不过如今林萱并没有作出任何伤人的举动,白勇也不知道嫁衣鬼对她的操控会在什么时候突显,此刻勒紧缰绳,再次驾起马车,只为尽快赶到佛寺,弄清白骨传闻的由来。
寂镇白家虽然创立时日不长,但在四国鼎立的九洲,却是只做驱魔的第一门派。
人手不多,但传名甚广,在当时而言,几乎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对四处驱魔的白勇来说,有一定帮助,尤其是他自报家门来到佛寺后,寺中僧人就立即领着他去见了寺中住持。
他一直担心林萱的情况,始终观察着她周身鬼气的变化。不过因着住持不接待女客的缘故,林萱被带去了厢房等待,那时白勇莫名的松了一口气,甚至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么担心林萱身上的鬼气会遭到破坏。
然而让他不明白的事还有许多,比如之后主持与他的一番交谈。
在燃着檀香的室内,墙上挂满了一幅幅经文,说起白骨的事,老方丈长长叹了口气,同白勇说起了事件由来。
“贫僧那时刚刚出家,几个师兄每逢初一、十五就会奉师父之命前往荒坟焚烧佛经。六十年来,寺中大小僧侣,每月几乎都会抄写一份经文交由负责烧经的弟子送去荒坟焚祭,直到贫僧成为这座寺庙的住持,我师父文行方丈才告诉我,那座荒坟的由来。
八十年前,阳春镇有一户姓李的人家,乃是大善之家,李家的小公子行侠仗义,帮过不少人,后来却遭到贼人报复,遭受了灭门惨案,一夕之间,整个李家被烧成一片废墟,所烧之地寸草不生。但李家的小公子却不是被烧死的……”
说到此处,白勇心中已是了然,回想见到的白骨模样,淡然询问:“这李家小公子,可是被活刮的?”
老方丈点头,长叹一声:“可怜那孩子,死的时候只有十九岁,尚未成亲,村民们就将他安葬在了荒坟山。许是他死时仍有怨气,魂魄一直不肯离去。第一次有人将荒坟挖开是在八十年前,这孩子刚死不久时,村民想要替他修一座祭奠的坟墓,时刻去祭拜感念小公子曾做出的善举,可就在移坟时,有村民被附身,当晚就发生了命案,被附身的村民也死了,后来便没人敢去移动那口坟墓,一直也有恐怖传闻流传至今,确然也发生了不少离奇事件。”
按照方丈的话推测,白勇心里有了想法:“白骨附身村民,借助村民大开杀戒。虽说杀掉的人都是为非作歹之徒,但利用村民的身体滥杀无辜,最终强大的怨气和鬼气也会将村民本身的阳气全部吞噬,实际上,也是害了无辜之人。而一整晚的时间,只要无人在场就不会有人察觉到此事,所以之前的守墓人林叔遇害的那晚,也没人知道林叔和那位陌生人的尸体当晚是否被白骨借用杀人。”
闻言,老方丈再次点头:“即便没有被附身,以常人的体质接触到极重的阴气,周身阳气也会立即被吞噬。如今施主谈及失踪尸体一事,贫僧便想,这接下来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人遇害。”
“这件事方丈大可放心,今早与齐大人相见时,晚辈已经将可能发生的情况告知,如今齐大人已经派人守着有可能被白骨袭击的各处家宅,将驱魔符纸送去,不出意外,明晚若是有惨案发生,晚辈一定能立即知晓,前往相助。”
说完这话,白勇便打算告辞,但老方丈却突然抬眸看着他道:“和施主一同前来的女客周身魔气极重,施主可有察觉?”
“魔性?”
“是。想必施主常年驱魔,对鬼气了解,却对魔气毫无所知。”老方丈迎着白勇诧异的眸光缓缓起身,寻思的望着窗外继续说道,“相传洪荒大陆初始,五行人种居于天下,魔族和妖族化身后各隐于东西两地。按照如今的地理而言,魔族藏身于大月国与西云国交界之地,而妖族隐居于怀景五洲,虽说如今两族极少霍乱人界,但事实上它们一直都在。而魔性就像是一种困扰人性的魔障,乍一看与鬼气相似,黑气缠身,但实际上魔性更加可怕,会吞噬人的心智,令人作出疯狂之举。不知施主此次前来,可有察觉任何不妥?”
“这倒没有。”白勇跟着起身,实话实说的交待林萱的身份,“不妨方丈,林萱乃是晚辈刚过门的妻子,虽然晚辈也不知道为何家中长辈会让我在驱魔时带上她,但经过昨晚和今早的事后晚辈发现,她确然是出了不少力,帮了不少忙。”
闻言,老方丈再次一愣,笑了起来:“如此甚好,这天下间的魔倒也不是全都穷凶极恶的,就像我们人一样,始终有正邪之分。即便她身染魔性,只要真心助你,也没什么不妥。只是你们已然成婚,还是想办法将她身上的魔性除去才是,否则这以后的后代身上,难免会有所沾染。”
这样的事白勇还没想到如此长远,如果为林萱本身考虑,消除她身上的鬼气和魔性是必然趋势,可若是这般做会危及到她的生命,他定然也不会强求。
不过离开佛寺时,白勇也不知道为何会想到这一点,倒是林萱忍不住好奇的问他同方丈说了什么。
他好奇的打量林萱,只有在今早对付白骨亡灵时方才察觉到林萱身上有黑气漫延,但那时的情况他还可以接受,也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妥,此时只好淡淡道:“没说什么,只是方丈察觉到你的情况与常人不同。你之前说你来过佛寺,却无法驱除周身鬼气可是在被嫁衣鬼缠上之后?”
林萱讶然了一会儿,低下头去:“在被嫁衣鬼缠上之前我的情况就不是很好,很多次听闻佛经中的楞严咒可以消除世间所有黑暗之力,隐约也记得小时候听人说过这世间最为纯净的人所念楞严咒可以将战魂彻底摧毁。我知道你不信这话,可我那时却是信的,真的跑去佛寺偷偷听僧侣念咒,可惜,即便是楞严咒也只是让我头疼以及短暂晕厥,第二天醒来时情况也与之前无异,想必是念咒的大师法力不算高强,才没有将我体内混杂的鬼气和魔性全部驱除……”
她承认了?
白勇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她,她居然正面告诉他,她体内混有魔性的事!
难怪他一直觉得林萱周身的气息混杂,此前一直以为是缠住她的怨灵较多的缘故,如今方丈和林萱都提到了魔性,可见她体内是真的有魔性的。
但魔性这种事连他都不知道,林萱又是如何知道体内混有魔性的?
他不得不承认她比她想象中诚实,也想过林萱可能清楚她的情况所以私下里做过不少有关这方面的调查。但令白勇狐疑的是,林萱提到这件事发生在遭遇嫁衣鬼之前,那么,她是生来就染上魔性,还是小时候无意沾染的?
对于这些更加深沉的秘密,白勇没有继续探究,他知道林萱的母亲早亡,林老爷子后来也娶了不少姬妾。虽然林萱美貌在外,但在万秀山庄的生活究竟如何,无从得知。只是隐约想起有关妖族的传闻,听闻有不少狐妖、蛇妖会化身为凡人到人间成婚生子,生下来的孩子多半也占有妖性,如果林萱自小就有魔性,说不定是从母亲遗传来的。若真是如此答案,就更不好谈及了。
再次回到朱宅,白勇将白骨最后一次带走尸体的地方详查了一遍后,便坐回马车上,拿着早上小衙役交给他的通文开始对着地图勾画嫁衣鬼出没的路径。
“严侯有一片严氏墓地,后来将这片风水宝地的一半划给了妻族,从当时下葬队伍的行径来看,除了霞州道,这队伍还通过了齐州道,两条路径相加,过往的商旅不知道会有多少莫名其妙的死在嫁衣鬼手中。”
这是令他最为犯难的事,但从小衙役交给他的案宗来看,一个月之前,自从林萱撞见这嫁衣鬼之后,就没有人在离奇死亡或消失在这两条连通南北的道路上。后来仔细一想,这也是有原因的,通常厉鬼杀人,都会在目标身上烙下独有的鬼印记,在除掉这人之前,厉鬼不会转换目标。想必如今这嫁衣鬼已经认定了林萱,才会缠着林萱不放,林萱去哪儿,她便去哪儿,倒是保住了其他路人的安全,也不算是一件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