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地回头一看,后面是空空的墙面,什么也没有,那男人哈哈大笑。笑得坐在地上捂着肚子,满口大黄牙呲了出来,笑得眼泪出来了:“真是镇上有名的傻子,你就是个大傻子,这么简单的谎话都能相信。”
那两个娘们也在嗤嗤笑,她们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嘲弄。我憋了一肚子气,忽然看到这三个在黑暗中的人,眼睛居然发亮,像狼一样,脸色也有些青森。我吓了一大跳,此时的气氛有些诡异,这三个人居然像黑暗中的招贴画。我觉得自己与这里的气氛格格不入。
我忍住气说:“你们该回去了。”
那男人环视屋子,喃喃地说:“怎么这么暗。”他来到油灯前,取下外面的灯罩,用钢钎挑了一下,火苗渐渐大了,屋里又亮堂起来。
他打了个哈欠:“着什么急,你孩子还在我家呢,我也没地方去,来。来,继续玩。”
我的孩子在他家,我不好意思撵他走,只好憋着气玩。手也是臭,越打越输,而这个男人则手风极顺。面前的赢钱越来越多,打着打着,那两个女人似乎淹没在黑暗里,眼前只有我和这个男人。
我感到有点诡异,揉揉眼,看到两个女人都在。我暗暗舒口气,今晚也不知怎么了,哪都奇怪,浑身不得劲,总觉得哪里有问题,可又说不上来。
也不知打到了几点。我眼皮越来越沉,揉着眼。房间愈发昏暗,气氛很沉闷,谁也没有说话。这时突然拉门开了,“嘭嘭”跑进个背书包的孩子,一头拱在我的怀里:“爸爸,我饿。”
此时我困的不行,在欲睡欲醒之间,迷迷糊糊看着这个孩子,感觉无比陌生。我细看他的脸,小孩看上去十岁出头的模样,脸色苍白,特别瘦,干巴巴的像是营养不良。他的一双眼睛特别怪,像是猫眼,细细窄窄一条,吊着眼白,透着股说不出来的邪劲。我被他这么一瞪,吓得全身冷不丁出了一身冷汗,嘴唇颤了颤:“你……”
“你爸就是个傻子。”那男人哈哈大笑:“想吃什么,叔叔给买。”
小孩拱到男人的怀里,喊着说:“我要吃便当。”
男人愣了一下:“外面下着大雪,天寒地冻的上哪买便当。”
“我就要吃。”小孩躺在榻榻米上打滚,晦暗的房间里,他像是一只跳脱的猴子。
男人从钱里里摸出一块,扔给我:“去,给你儿子买便当。”
我看着小孩,想说根本不认识他,可此时气氛有股难以言说的古怪。我这人性情又懦弱,叹口气,站起来,到衣架上取下来一件厚厚的棉袄披上。
小孩在男人的怀里,不停叫着叔叔,男人抱着孩子,大手伸进孩子的衣襟里上上下下的摸,一边摸一边笑。他回头看我,眼珠子一瞪:“臭傻子,瞎看什么,找揍吗?还不赶紧给孩子买便当。”
我披着棉袄穿好鞋出了门,来到门口的玄关,顿时感觉到温度陡然下降。里面温暖如春,这里冷得让人打颤,我缓缓推开木门,一股寒风吹进来,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回身把木门关好,此时已经入夜,天空如同深黑色的罩子,笼盖四野。夜空下一片白茫茫。天上飘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偶尔吹过一阵北风,雪花在夜空中纷飞。远处是静谧起伏的山脉,我看清自己所在的位置,这里是大山边缘的一处山镇,依山而建,房屋都是很老式的木板房,星星点点散落在山脚,尖端屋顶压满了雪,给人一种冷寂的感觉。
我踏着雪,发出“吱吱”的响声,看着夜空雪景,我感叹一声,太美了,人的整个心灵都在净化。我不由自主想起《雪国》里那一句极为传神的开场句:穿过县界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
我想起便当在哪里卖了,我可真是傻子,这样的事还要想半天。山镇里是没有卖的,想买的话必须穿过山林,到镇外的城市。我知道自己如果就这样空手回去,孩子肯定又要闹,那男人又会冷嘲热讽,揍我一顿也说不定。我懒得再回去,不想看到他们。
我在镇里向山林走去,周围大雪茫茫,镇街上空无一人,偶尔有些房屋里还亮着柔和的灯光,让我在如此冷寂的雪夜里心头一暖。
雪夜的山镇有种沉静内敛的自然之美,是我一生中所没体验过的,我深深吸了一下空气,冷气清肺,无比舒畅。
正走着,前面急匆匆过来一个老头。这老头披着厚厚的棉袄,只露出头颅,花白的胡须随着北风飘洒,他看到我停下来:“后生,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面,没看到街上没人了吗?”
我迟疑一下,说道:“我要给孩子买便当。”
“便当明天吃不行吗,夜已经深了,”老头挺好心:“赶紧回去吧,不要走夜路,今晚……”
他顿了顿,回头看远处黑漆漆的山脉,说道:“今晚是冷娘娘的祭日,山里镇里都不安全,她的魂儿可能会出来抓替身,赶紧走吧。”
我笑了一下:“谢谢你,可是今晚如果买不到便当,恐怕我也回不去了。”
老头叹口气:“好吧,自己多小心。哦,对了,如果你看到莽大汉,就赶紧躲起来。他是冷娘娘的鬼随从,看到他就看到了冷娘娘。我走了。”
说着,他冒着大雪急匆匆走了,我目视他的背影消失在雪夜里。
哎呀,忘了问了,什么是“莽大汉”?他是干什么的?怎么避开他?状围纵扛。
算了,我裹紧大衣,继续往前走。走了不知多长时间,终于出了山镇,进到山区。
靠近山镇边缘有一条铁轨,因为雪太大,我走到近前才发现。正纳闷,怎么会有铁轨在,忽然雪夜深处,传来“叮叮”的碰撞声,远处亮起两盏昏黄的灯,有火车经过。
我赶忙从铁轨上下来,躲在一边,北风愈来愈大,雪花飘舞。时间不长,朦朦胧胧中从黑暗的深处开来一辆车。这是一辆微型的火车头,怪异的是,它不是自己在跑,而是前面有一辆牛车在拉着它。老牛身上挂着车辕,后面牵着火车头,牛背上坐着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没有看我,表情非常认真,盯着铁轨的远处,挥动手里的鞭子不停打着老牛。老牛鼻子喷着粗气,拱着后背,使足了力气,四蹄翻起纷纷扬扬的积雪,拉着火车头呼啸而过。
这一幕如梦如幻。火车头散发出的光芒,老牛弯曲的后背,这一切瞬间和我擦肩而过,消失在远方的黑暗里。
我走出来痴痴地看着,心里忽然起了一个念头,这里处处怪异,怎么那么像一场梦境呢。
过了铁轨,对面就是山路,走进去就进了山,那里黑森森的没有光,深不可测。
我深吸口气,跨过铁轨,继续往里走。山里黑雾弥漫,枝头压满了雪,踩在地上“咯吱咯吱”响,不知走了多长时间,总而言之很长很长,我已经完全迷失在当下的环境里。
我希望这条山路最好没有尽头,我不想回去,也不想前进到另外的地方,只想在这条路走下去。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我感到一种从没有过的安谧和平静。
这是我和这个世界的秘密相处。
这时,我突然停了下来,因为听到山林不远处的地方,似乎传来了脚步声。我略一迟疑,赶紧躲到一块大石头的后面。
等了好一会儿,脚步声愈来愈近,我的眼皮子狂跳,生出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我小心翼翼探出头,只见山林深处走出一个汉子,上半身没穿衣服,赤裸着身体,体壮如牛,雪花纷飞,寒风刺骨,他竟然毫无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