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西夏国的第四位皇帝,李乾顺是个称职的守成之主,但先辈们奸诈反复的性格,也在血脉的延续之中,遗传给了李乾顺。
无论是李继迁,还是恶名远扬的李元昊,亦或是李谅祚,历史已经无数次证明,他们都是反复的狡诈小人。
虽然站在党项人的立场上,这些人都是为了本民族的生存与延续,许多事情在方式上让人不齿,但动机却是无可厚非。
李乾顺也同样如此,在对待辽国的态度上,在辽国遭遇女真覆灭的事情上,他的做法都与先辈们如出一辙。
虽然他温文儒雅,推行汉学,但家族的生性多疑也继承了下来,李良辅是他最信任的老将,但他还是让李良辅领兵出征,宗室晋王察哥则留守国内。
李良辅已经不再年轻,但作战经验极其老辣,是个足以坐镇三军的人物。
常年在西北边境对付大焱那遍地开花的砦堡,使得李良辅对于如何攻坚,有着深厚的经验和独到的见解。
他召集了西夏国内的匠师,利用大同府的资源,打造了大量的攻城器械,他摒弃了党项铁骑和羌骑,动用大量的步军,并征召和调遣了数万民夫和辅兵。
所有的这一切,只不过是为了轰开中原的大门,为了攻下雁门关这个固若金汤的天险雄关!
除了抛石机等常规器械之外,西夏大军还制造了高耸入云的巨大箭楼,箭楼能够放下宽厚的云梯,搭在雁门关长城的城墙上,他们还准备了大量的菜油,打算将这些油罐抛射到关城之内,对大焱守军动用火攻!
无论哪一方面,仿佛都在炫耀西夏的武力,都在展现李良辅大军那强大的攻击力量。
当他们兵临城下之时,李良辅亲自坐镇,一上来就发动了最为猛烈的攻击!
他很清楚大焱人有着不输于党项人的韧性,雁门关并非孤立的雄关,他的背后有代州有太原,有着整个大焱源源不断的补给,无论是粮秣器械还是兵员,都能够快速得到补充。
而他们虽然拥有着十万之众,但毕竟远途征伐,大同府又有武林刺客在为非作乱,并不稳定,长时间拖下去,对他们有害无益。
所以速战速决,一鼓作气,一举拿下雁门关,才是最正确的战略。
只要将雁门关轰开,中原的千里沃土就如同**的处子,向他们敞开怀抱,任由西夏大军予取予求,任由西夏铁蹄践踏和虏掠羞辱。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对于雁门关守将郭药师,李良辅也有着足够的了解,他甚至还派遣了密使,私下接触郭药师,奈何郭药师展现出了出人意料的忠诚,竟然将西夏密使斩首,悬挂在了城楼之上,暴尸示众!
李良辅深知郭药师是个阴险的枭雄,他并非唯利是图,也并不渴望权势,他想要的永远要比其他人想象的更高更远。
一个有野心的人,绝不会甘心一直充当看门家犬,之所以要斩密使,只能说郭药师很聪明,已经看到了此战的艰难。
李良辅并没有因此而气馁,他又派出了第二批密使,郭药师仍旧将密使斩首示众,也因此获得了雁门关守军的军心人气,郭药师的声望甚至因此而推到了顶点。
看起来是李良辅弄巧成拙,反倒给了郭药师一个获取人心的机会,更是振奋了雁门关守军的军心士气。
但事实却并非如此,这只不过是李良辅给郭药师的一份见面礼罢了。
他不顾西夏军中诸多将领的反对,力排众议,第三次派出了密使,而这一次,郭药师并没有将密使斩首,也没有放密使回来,更没有任何的回应。
不过他这样的态度已经足够了,因为这跟李良辅事先推测的结果,是一模一样的!
郭药师这种人不见兔子不撒鹰,不到最后关头绝不会轻易冒险,他如今坐拥雁门关,把守着汉人的大门,只要能够坚守雁门关,他就会成为历史上那些璀璨夺目的名字之一,足以名垂青史。
而如果雁门关受不住,在最后关头,他则可以用得上这些密使,给李良辅投诚献关,当神州陆沉之时,他郭药师却仍旧能够在西夏拥有立足之地,甚至于能够替西夏人统治一部分大焱疆域!
这就是郭药师这类人的特质,无论在何种情况下,他们总会留有自己的手段,无论结果如何,他们都能够找到对自己有利的道路。
李良辅用三次遣使,就摸清楚了郭药师的底限,价值和回报是极其巨大的,即便是前两次帮助郭药师振奋了人心,也是物有所值。
这样一来,一旦双方陷入僵持,郭药师就能够拥有左右胜负的权柄,只要李良辅拿出足够的决心,让郭药师看到胜利的天平最终会向西夏这边倾倒,他相信以郭药师的为人,不可能不做出最明智的选择。
只要郭药师临阵倒戈,开城献关,李良辅仍旧能够达到预期的战果,所以他根本就已经有恃无恐了。
而且从郭药师暗藏密使,就能够看得出来,虽然守军士气大振,但连郭药师自己都不相信大焱能够死守雁门关,否则他就不会藏起使者,而是果决地进行第三次斩首示众!
他非但考虑到了郭药师的为人,更深谙种师中的性子,这位小种相公也是他的老对手之一。
这么多年在西北兴风作浪,双方摩擦不断,各有胜负,大焱西北经历了童贯、种师道和种师中等等诸多将领,但他们的对手只有李良辅一个,这么多年来一直是这样。
如今童贯只能坐镇幽州,种师道已经作古,种师中从太原率领大军支援雁门关,对于李良辅而言,只不过是换了一个战场,以他对种师中的了解,胜负也不过是对半开。
做了这么多的前期准备,他才借口西夏太子李仁爱被刺,对雁门关用兵,可谓名正言顺,又有恃无恐,还做了两三个后手准备,如果这样都无法轰开中原神州的大门,他李良辅也白活了这么多年,这些年的南征北战也就彻底白费了。
漫天风沙之中,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在风沙里头若隐若现,美得如同缥缈的海市蜃楼,就好像天上的仙宫降临人间一般。
雁门关上的守军们曾经多次见识过这样的美景,老卒们都已经兴趣缺缺,只是抱着刀枪,靠在城墙上打盹儿,倒是那些新丁,一个个像伸长了脖子的鸭子,甚至忍不住发出阵阵的惊叹。
然而老卒们很快就纷纷从地上弹了起来,他们眯着眼睛放眼望去,那风沙之中的高楼觑得越发亲切,脚下的城墙开始轻轻颤动起来!
闷雷一般的轰隆声不断从远处传来,而老卒们最是清楚不过,海市蜃楼是没有声音的!
那隆隆的闷雷声,只有一种可能,那是西夏的民夫在拉动塔楼的滚轴声,那是西夏战车的声音,是运送抛石车等辎重的声音!
而从这声音之中,有经验的老卒已经可以想象得到,今次进犯的西夏大军,是何等样的一个规模!
“戒备!戒备!”
“快示警!”
“传令!”
城头的新丁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他们已经开始感受到城墙的颤抖,他们的脚也在跟着颤抖!
十几道狼烟从雁门关处冲天而起,在风沙之中如同一道道顽强的黑龙,想要挣脱风沙的束缚,冲上云霄!
守军开始迅速集结,各种防御器械早已搬上城头,关内的民夫开始如同暴雨前夕的蚂蚁一般,不断将各种物资堆放在城上,他们急促而忙碌,摩肩擦踵,却没有太多的混乱,相互交织穿插,却没有发生太多的碰撞。
整座雁门关的防御体系疯狂运转,每个人都条理清晰地执行着自己的任何,履行着自己的使命。
步卒们已经开始奋力踩踏机括,一张张床子弩在城头上怒张,而抛石机等器械也轰隆隆拉开来。
城下的民夫将沸水金汤滚木砲石全都搬运到城头来,郭药师亲自登上了城头,命令守军将防御所用的挡板都靠在了箭垛旁边,女墙上更是站满了守军,各种器械也都准备就绪。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一般,风沙也变得安静,而后被高达的塔楼冲破,如同池塘里的一群群小鱼,被投水的巨石惊吓一般,瞬间被驱散开来,露出了西夏大军的真容!
如潮如海的西夏步卒大军像粘稠的河流,朝雁门关涌来,一座又一座高耸入云的塔楼,如同一尊尊天宫降临的神将,缓缓朝雁门关移动着。
塔楼的底部,是成千上万的民夫,他们**着身子,如同卖力的老牛,赤着脚,齐声喊着号子,通过成百上千条粗大的绳索,拉动着沉重的塔楼,而每一座塔楼上,几乎都蚂蚁般附着数百的弓箭手!
即便是常年镇守西北的老西军,也未曾见过如此壮观的场面,他们的心中充满了震撼,以致于忘记了害怕!
这是战场上的艺术品,宏大雄伟,让人惊叹,带着惊心动魄的美丽,又藏着排山倒海的力量!
李良辅坐镇中军,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这就是他笃定自己能够速战速决的底气,这就是他长久以来最用心最卖力的一次出征。
这一次,他要彻底摧毁雁门关,踏破汉人的门户,他要让西夏数十年来所受到了欺压和委屈,一朝清算!
他要让西夏的旗帜,插在神州大陆之上,让中原腹地,燃起西夏的狼烟,他要让整个天下颤抖起来!
他遥望着那越发临近的天下雄关,甚至能够看到巍峨的太行山脉,更看到了如同沉睡的巨龙一般的长城!
李良辅高高举起帅旗,而后下令道:“出击!”
“轰轰轰轰!”
就好像无数的地龙在黑暗的地底翻腾,就如同驮着大地的巨灵神开始觉醒,天地间响起嗡嗡之声,使得所有人的心脏不自觉地乱跳乱撞。
漫天的巨石遮天蔽日,朝雁门关倾泻下来,就好像任性的巨神,在天穹之上,打翻了玉帝的珠瓶!